还未想完,项晖又从县里找了来,急哄哄地。项蒙不等他说话,板着脸直接问:“要多少钱?”
项晖赶了半日路,渴得不行,本捧着一碗水咕噜噜往下喝,听到这句,愣了半日,巴巴道:“…三万钱”
“怎么又要三万钱!?”项蒙大叫,几乎是从喉咙里嚎出来的。
“去赌坊了,”项晖战战兢兢,“叔父你也知道,西县穷的叮当响,我好容易来弋阳一趟,总得玩一把。”
“玩一把?玩一把就输了几万钱?”
“那倒也没有。”项晖道:“还有一千多。”
“.……”
项蒙一拍额头,把头抻到项晖跟前,比着脖子,“来来来,一刀砍死老夫,一了百了。”
项晖有些吓到了,摔了水碗扑通跪在地上,他眼泪鼻涕一把,抱着项蒙的大腿,“叔父别这样,儿不要了,不要了。”
项蒙又痛又悔又舍不得,怪就怪当初怎么想不通要项晖去当官。
“不要了?”项蒙瞥见地上的抵报,他道:“你看这邸报,各地有这么些逃田者。西县去年已经颗粒无收了,春耕若不再好好安顿,那些刁民如搞点什么暴动,你我都得死。”
“那,那怎么办啊?”项晖抹了一把脸,道:“那我去赌坊把钱拿回来?大不了我打张欠条。”
说的哪有这么容易,这赌坊背后都有贵族支撑,其中关系复杂,盘根错节,不是谁都卖项蒙面子。
相反他占据中正位长达十年,项家三代把持选人举荐的渠道,早就有人看不惯了,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还指望雪中送炭?
项蒙冷静下来,忙叫几个心腹去极其亲近的官吏家借钱,张罗了三天,只筹了一万钱,还有一大半的窟窿。
还是得跟吴王说一声,请他直接向长安度支部报备,调增款项,虽然越权了,但事急从权,也不是不可以。
项蒙正提笔要写信,一小吏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项蒙猛地站起来,“什么,参我?!”
“正是,”那小吏道:“刚截获的消息,刘御史昨日去了西县巡查,发现本地春耕迟迟未开动,田原荒废,百姓怨声载道,细问发现是今年本该发至各村的钱还没到位,所以连带县丞和您都一起参了。”
项蒙手里握着笔,都有些打颤了,他低头看看这信,送出去要七八日,去长安要十来日,等一个来月款项批下来,三季收的水稻都可以割第一茬了。
“不行,”项蒙捏着笔,在屋内转了几圈,万般无奈之下,咬牙道:“套车,去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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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项蒙贸然前来,秦嬗还在穿衣,孟淮先在书房接待。
听他说完,孟淮叹了口气,道:“大人怎么不早说,我毕竟年轻,有些事不清楚也不明白,西县财政既然如此困难,你该早些告知的。只是,今年的欠款都批下去了,我亲自盖的印,怎么会又不够了呢?”
项蒙擦了擦汗,道:“实在难以启齿,本来是够的,但去岁蝗害实在严重,贴补下去后,库中便所剩无几了。”
“这就难怪了。”
项蒙还算清明,没有将项晖挪动公款拿去豪赌的事说出来,只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了,他不会知道是秦嬗做的局。
“如此,那便让西县再提申请,我来审批吧。可是这上报审批需要时间,百姓犹如孩童嗷嗷待哺,可等不了啊。你看邸报了吗?豫州逃田者数量可观,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驸马说的是。”项蒙始终埋着头,红着脸道:“这不,我来就是想见见公主,上次她说的那幢生意,我就接下来。”
秦嬗此时正好走到门口,不禁嘴角微勾,但又马上放下,她一边进去,一边道:“用交易的钱扶贫赈灾,我还得赞一句项大人高风亮节了。”
项蒙回身给秦嬗行礼,道:“不过为国为民罢了。”
秦嬗内心哑然失笑,想他也有脸,居然这般大言不惭。然面上还是道:“如此,我也尽一份力,我再给你两万钱,算是我给西县百姓的一份心意。”
项蒙看抬进来的两个箱子,总共五万钱,顿时眼睛都直了,忙道:“卑职为西县百姓拜谢公主了。”
说着就跪在了秦嬗跟前,后者嫌弃地看了项蒙一眼,道:“我可不是为你,你我还是要签订契约的。”
项蒙眼珠子转了转,说什么都不肯落笔,谁会这么傻白纸黑字将权权交易写出来。
秦嬗不着痕迹地看孟淮一眼,孟淮微微摇了摇头,她知孟淮是在提醒自己,不能逼迫太过,让项蒙看出端倪。
于是,秦嬗佯装生气,把笔墨掀翻,指着项蒙道:“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呢,不签就算,我且告诉你…”
她没说完,项蒙竖起两指,指天道:“卑职谨记,公主要安排人尽管安排下去,九品之外我都全当看不见,九品之内我们商定价钱,互惠互利。”
“……”秦嬗道:“项大人挺娴熟啊。”
项蒙汗颜,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养家糊口,都是为了项家长久。”
两厢说好,项蒙趁着夜色将那两大箱钱都带了回去,将剩下的大半钱收好,锁紧了地窖里。仅仅只拨了一小半加上之前借来的交给项晖,并警告他若再挥霍,他就先自杀,再杀了项晖。
项晖听了这昏话,怕项蒙气急出个什么好歹,真不敢再造次了,拿着钱回到县城里,按照轻重缓急拨给所辖村庄,此事按下不谈。
再说秦嬗送走了项蒙,恨地牙痒痒,道:“这贪得无厌的老匹夫,竟然搬出救济西县这样的理由来,本公主的家底都赔进去了。”
“何止公主的家底,”孟淮摊手,“我的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说完两人对看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什么话要说,明天继续~
☆、再吻
夏初, 第一季水稻收成的时候,吴王终于回来了。秦嬗得知这个消息,将那些线人断了联系, 并把排下去的人收了回来。
果然, 吴王回来听到项蒙汇报这件事, 连说了三个不好。
他指着项蒙鼻子骂道:“你知道她是真的贪财贪权,还是先下水然后掉你这个大鱼?你知道她安排下去的那些人有没有带着任务的?你知道她是想拓张自己的势力, 还是要拆我的台?”
项蒙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吴王气得脸色紫涨, 将平常喂鱼的那漆盒砸了个稀巴烂。项蒙知他是气急了, 一句话都不敢说。
骂了半日, 吴王终于稍微平静了些,他一手叉腰, 一手抚着胸口,艰难地倒着气,道:“我都快古稀的人了,你是要气死我, 然后转投她秦嬗的帐下是不是?”
项蒙吓得一机灵,立刻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个屁!”吴王道:“你有没有收她的钱!?”
项蒙想如果吴王这会知道自己拿了秦嬗的钱, 并与她达成了交易,估计会被吴王活活捏死,但矢口否认又显得太假了, 就变了个花道:“公主确实给了我钱…”
“糊涂!”吴王破口大骂,项蒙跪下来抱住吴王的腰,解释道:“王爷,她想要收买我,我将那些钱捐了西县公廨,有账目可查。”
左右吴王不可能与秦嬗去核对数目,其中差价赚的神不知鬼不觉,项蒙如此打算。
“那是她帮你那好侄子填补亏空,”吴王道:“你当我傻,还是她傻?”
项蒙道:“那笔钱已经做进账内,收支平了。我当时就说了,就当公主捐赠。”
“那她就任由你收了钱不干活?”
项蒙想着说一半,存一半,不至于太假,便道:“倒也不是,她要替一些小士族安排官职,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王听了,抬手按住眼睛,忽而抬起一脚踹开项蒙,指着他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项蒙这段时间,在秦嬗那儿捞了不少好处。他在公主和王爷两头都占,自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吴王谨慎很多,秦嬗一来就要倒逼他们贯彻魏帝新政,那是必定会打压魏国旧士族的,偏现在又说,新不新政的无所谓,只要分一杯羹就好。
若说是上任装模作样一番,最后还是会同流合污,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为何她不直接来找我?!
吴王想,她秦嬗不就是看中了项蒙拿不定注意好糊弄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王看了跪在地上的项蒙一点,道:“我先查一下她安排的那些人有没有问题,再来看看你有没有撒谎,若有两者有一点纰漏,你就以死谢罪吧。”
孟淮听闻吴王回来了,怕他会查到端倪,秦嬗打打哈欠,闲闲道:“放心,项蒙还不想死,会替我们遮掩的。”
果然,秦嬗故意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尾巴给项蒙拾掇,他还真当个线索,着急忙慌地遮掩。
事到最后,吴王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到。
吴王在看那些奏报,项蒙守在一旁,惴惴不安,最终吴王不可置信喃喃自语,“居然一点瑕疵都没有?”
项蒙首先舒了一口气,道:“王爷,恐怕真是想多了。”
“想多了?”吴王冷笑着,将那些暗道消息放下,道:“她爹是从我大哥手里抢了皇位,同辈兄弟被她爹杀的杀不多了,我偏活了下来,凭什么?就凭一份机警。”
他道:“不管有没有查到什么,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与她夺口食吗?”
吴王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她也太小看本王了,以为本王会跟她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他指了指下手的邸报,项蒙忙端着呈上来。北北
吴王拿着邸报与项蒙道:“劳工营没出什么事,逃田的倒是很多。”
项蒙道:“每年每地都有,也不足为奇吧。”
“每件事背后都有原因,你觉得没有,那是还不到时候,你说如果这些他国异族的流民冲击劳工营,算是谁的错?又是谁得益?”
项蒙冷汗出了一层,劳工营关押的都是征伐各国时反抗激烈的罪犯,都是重兵把守,且与各县驻军离的很近。即便要暴、动怎么可能被流民随便攻破。
但他如果要说不可能,吴王肯定要反驳没有什么不可能,更异想天开的,他会以为这是孟淮策划的。
然用膝盖想想,孟淮就这么个不满十七岁的黄口小儿,整日仰公主鼻息生活的少年郎,手边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唯有个娇滴滴的青楼出来的小情人,且小情人还被赶走了。这么一个废人,他就能策划得了这么大的事?
若真是他,项蒙愿意把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吴王懒理项蒙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道:“我记得西县附近就有个劳工营,关了不少燕人,其中有个武士,曾是燕皇的亲卫是吧?”
“好像是的,他武功确实厉害。所以,” 项蒙想了想,“所以一直都用铁链拴着,看得可紧了。 ”
吴王思忖半日,吩咐道:“我写张条子,你拿给驻军西县的参将沈涛,让他把这个人提出来,本王有用。”
项蒙有些为难,鲁王的事出了之后,豫州各地驻军紧急换防,本来已经打好关系的各位将军都被换走了。
新来的沈涛很不好糊弄,到现在都没拉拢成功,且每次去他都一脸冷淡,项蒙不愿去碰这个硬钉子。
但吴王有令,他还是亲自跑了一趟,将这名叫阿萨的武士领了出来。
本以为阿萨是个威猛异常的高手,但此次一看,他已经头发花白,瘦得皮包骨头,身上都是伤痕,想必是被折磨地不轻。
相传他曾经保护燕国小王子和公主逃跑至纳鲁河,连续斩杀魏国将士上百人,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连续中了数箭,体力不支,终被抓获。
这个劳工营的燕人不少,约有五十人,武士居多,还有几个密炎司出来的,阿萨在他们之中的威望很高,听说他被提走了,还以为是要执行死刑,众人蠢蠢欲动。
项蒙一路出来,都被各种带着杀气和恨意的眼睛盯着,他颤颤巍巍逃出来,命人将阿萨关进笼子里,一面转身来对沈涛道谢。
沈涛挎着刀,眉头都没动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就是这样的人,项蒙哪会自讨没趣,也不跟他多客气就带着人走了。
项蒙走后,沈涛的副将低声埋怨,“阿萨不会真的被杀了吧?他死了剩下的人不得疯了?”他回头瞥了营地一眼,那些燕人就跟饿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外面。
副将道:“这几天外面有流民闹,里面别也闹起来,到时候里外夹攻,我们可就麻烦了。”
他能想到,沈涛哪能想不到,他沉思片刻,道:“那是要犯,吴王作为刺史既然提走了,就是他说了算。至于我们这儿,加强戒备,拴着铁链的罪犯搞不定,没吃饱饭的乞丐还搞不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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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蒙不明白吴王提阿萨来做什么,等他回来了,吴王已经下了帖子,邀请秦嬗和孟淮来王府宴饮,他项蒙作陪。
孟淮接到帖子的时候,正在看邸报,他有些担心,摸不准这是不是场鸿门宴。
秦嬗倒是很有自信,她对着铜镜精心打扮,道:“与其在这儿忧心揣度,不如去看看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孟淮心中没底,临出门时将墙上那把剑挂在腰上。秦嬗见了失笑道:“带这个做什么?还是玉剑?”
南雍贵族为应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极喜欢用玉来做装饰,又为了显得潇洒从容,便用玉剑来彰显自己的风度。这个时尚流传到北方,久而久之,故而也有贵族赴宴佩戴玉剑的习惯。
玉剑是配饰,不算利器,进入宫廷或王府不会被查看收缴,但好歹是个重物,也可以防身。
“驸马真的多虑了。”秦嬗道:“我是公主,他是亲王,我是孙女,他是叔祖,论爵位,论感情他都不会也不能对我做什么的。况他就算要向我发难,也没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