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嬗却是没有。
她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孟淮有些意外,一时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秦嬗问。
“我,我以为你会让我留下来。”孟淮道。
“哦,我想你这几日也辛劳了,去休息吧。”秦嬗打了个哈欠,转身合上了眼睛。
孟淮心中空落落地,缓缓站起来,不舍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后,秦嬗翻过身来,她的头还有些疼,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场景错综复杂,人来人往,缘起缘灭,好像特别真实,又有些玄乎。
究竟梦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都不记得了。某些事忘记了,但那份心情她还记得。
梦醒之后,原本一颗积满爱恨情仇的心清空了一大半。秦嬗没有忘记现实中的任何一件事,她与孟淮的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她都还记得,只是瞬间释怀了很多。
她原来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不管他人怎么说,这份前世的执念不能放弃。
但此番醒来,她突然觉得放弃并非贬义,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且不管是坚持还是放弃,左右都是她的选择。
秦嬗想跟孟淮成亲,那是因为前世他们没有成亲过。她想要孟淮永远臣服裙下,那时因为前世的主动权在孟淮手上,她是一直被牵带着走的那个。
说到底是她不甘心罢了。
秦嬗渴望被爱,也想拥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然何苦还要寄希望于孟淮身上呢,为何还要跟一个有国仇家恨的人死磕呢,实在愚钝。
前世都没有找到二人之间的平衡点,重来一次,今生就能找到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还要在一个地方绕圈呢。
再者,今生的孟淮跟前世的孟淮性格脾性都不相同,已经算是两个人了。把前世怒气和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就很公平吗?
今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不满十七岁,他才是背负国仇那个,他又何其无辜呢。
想着想着,两道泪从眼角滑落,但不是伤心,而是坦然。从爱恨到怨怼,到执念到放手,秦嬗终于冲破了层层枷锁,她从内心深处发出微笑。
秦嬗抬手抹去泪痕,长出一口气,欣慰地自言自语。她道:“我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公主不能一直活在对前世的纠缠里,相较于过去,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所以她选择跟前世的孟淮和解,更是与执拗的自己和解。所以从此章开始,前世的孟淮成为过去式了。
今天还是两更,答应给我,下章不论什么情节,冷静地体会,不要打我~好么~
☆、萤火
再说那日孟淮向自己心口刺了一刀, 幸好符临江阻止地及时,但还是在胸口留下了一道伤。
符临江事后千般万般道歉,却也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也太实诚了。想也不认真想, 世上哪有取人血治疗的方法, 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女童阿福总算忍不住了,埋怨道:“都是公子的错, 你还怪郎君?!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孟淮那会儿已经没力气与人争吵, 只是躺在榻上, 苍白着嘴唇道:“我没想很多, 只要能救阿吉娅就好。”
阿福叹口气拖着下巴道, “郎君真好,要是我以后能找个你这么好的夫君就好了。”
“你啊你, 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符临江揪着阿福的辫子把人拎了出去,过后回来对孟淮道:“也是我倒霉,遇到你这个傻瓜,今次算我义诊, 顺带也给你看看,省得你下山后说漏嘴坏我名声。”
孟淮咳嗽两声,道:“我无事。”
“无事?”符临江挑眉,执起他的手腕, 道:“就你这幅身板,照这么折腾,活不过三十岁。”
孟淮听了这话才老实让符临江号脉。
二人说好将这幢事情瞒下来, 再加之符临江尽心为秦嬗诊治,孟淮暂且不向他发难。
再说秦嬗醒过来后恢复地不错,没过几日便能出房门了。
这天,阿福约了几个小伙伴要去捉萤火虫,等秋天到了就难看到萤火虫了。秦嬗听到了童心大发也想要去。
孟淮当然想她能开心就好,就背着她跟着那群小孩子往飞仙峰的深处走。
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有晚霞,等走进林中太阳就落山了,四五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唱着歌走在前面。
孟淮背着秦嬗走在后面,照明的小灯笼由秦嬗提着,可爱的是那灯笼还是兔子的模样,甚是有趣。
秦嬗因为过于消瘦,身子没什么力气,喜怒情绪也不大,但今天她的心情不错,手中的兔子灯笼晃悠晃悠。
她的情绪感染着孟淮,他也十分高兴。走到地方了,孩子们开始翻找草中或是树叶下的萤火虫。
孟淮将秦嬗放下,让她靠在树上休息,对她说:“你想不想要萤火虫,我去帮你捉。”
秦嬗一愣,想孟淮什么时候改了说话的语气,原来他都是毕恭毕敬地唤自己公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好啊。”
孟淮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肩头,扑向面前的那片草田。
受到外界的冲击和惊吓,那些隐藏起来的萤火虫顿时都飞了起来,黑夜中的萤火虫就好像落下凡尘的星星一样,萦绕在秦嬗周围。
她好像被这些天然的小精灵包裹一般,孩子们发出阵阵轻声赞叹,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仰头欣赏,这是多么空灵绝美的场景啊。
秦嬗托腮看着,脸上也扬起微笑,这时阿福捧着一只萤火虫来到她跟前,与她道:“阿吉娅,这个给你。”
秦嬗怔了怔,这几天她虽然醒了,但一天大多数时间还是躺在榻上休息,偶然听到旁人说什么阿吉娅,没想到说的是自己。
“阿吉娅?”秦嬗笑问阿福,“你为何要这样称呼我?”
“诶?”阿福也疑惑了,“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秦嬗当下没有否认,只是引导着问:“谁告诉你的啊?”
“你家郎君啊。”阿福指了指不远处的孟淮,他正在帮秦嬗捉萤火虫,他好像身子不太方便似的,想要去捉高处的虫子时,动作笨拙,透着滑稽。
秦嬗抿嘴笑了,摸摸阿福的头,又问她:“那我问你,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呢?”
“事?什么事?”
“比如,”她下巴点了点孟淮,“郎君有没有什么事?”
阿福想起那天他一点迟疑都没有,将匕首刺进胸膛的场景,但都说好了不能讲的,阿福为难了。
秦嬗眉头微皱,心想还真有事?
她正要再问的时候,孟淮双手合捧,朝她跑过来,秦嬗放阿福离开了。
“我…”孟淮蹲在她跟前,额上出了汗,脸上却是邀功似的快乐,他道:“我捉到了好多只,用手绢包起来,放在屋子里一定好看。”
秦嬗却没有接他的话,念叨一句,“阿吉娅…”
孟淮收敛了笑容,而后又傻乎乎地笑起来,辩解道:“阿吉娅是我临时想的名字。”
“只是这样?”
“总不好说你的真名。”
也有一定的道理,秦嬗身体不济,实在没有过甚的精力思忖过深。
孟淮从怀中拿出一张手绢,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萤火虫放到上面去,这个场景好似刺激秦嬗回忆起脑中某个梦境一般。
在她昏睡时的梦中,好像也有人拿着她的手绢….至于在做什么,秦嬗实在想不起来了。
孩子们都到一边尽情玩耍去了,这边只有他们两个人,秦嬗整理了一下思绪,问出了想了很久的问题。
她道:“孟淮,我想问问你。”
“嗯,”孟淮没有抬头,“你说…”
“我想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孟淮手上一顿,抬起头来,面前的秦嬗眼中倒映着萤火虫的光亮,她看着自己在等一句答案。
喉结上下滚动,孟淮的心又不可抑制地加快跳动起来。
他没有为秦嬗取血而死,便又要做回那个草原的小王子,便又要担起两个身份、两份责任。
秦嬗是好的,她是很好很好的,孟淮想她笑,怕她哭,愿意为她去做一些看起来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是为了她。
更遑论,如果没有秦嬗,孟淮不敢想象他将会过什么日子。
但背负血海深仇的他,怎么去相配如此真诚坚韧的秦嬗。在同一屋檐下住着,还要算计如何颠覆她的国,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与否?!
“我…”孟淮强逼着自己笑了一下,尽量说的像样,“我…觉得阿吉娅是个好人。”
秦嬗先是一愣,而后笑开了。果然,这小子这么年轻,根本不懂情、爱是何物。
“抱歉,我不是笑话你,”秦嬗拍拍他的肩头,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坐直了身子,柔声道:“孟淮,我以前有些执拗…”
秦嬗停住了,像是在斟酌措辞,可孟淮手中的萤火虫从他的指缝中钻出来,飞走了。
他赶紧低头摆弄,这时候头上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孟淮,我们和离吧。”
手一松,所有的萤火虫都飞走了,他眼睁睁看着,却抓不任何一只。
孟淮感觉心上那道伤口像是崩开了般,蚀骨之痛,他仍旧低着头,害怕抬起来时秦嬗会问自己:为什么眼圈红了。
他压住哽咽,尽量平静地问:“…为何啊。”
“这婚姻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威逼你与你阿姐得来的。”
“…为何啊…”孟淮又问了一遍。
秦嬗当然不能说前世的事,说了孟淮也无法明白,她只能道:“我本来就不想嫁给那些世家贵族,嫁给你只是觉得你好拿捏。”
“唉,我这样说,肯定会伤你的心的。但我不想骗你,我是女人,不可能直接涉政,是需要通过丈夫来实现的。现吴王倒台了,我回长安之后腰杆更加硬气,更加有资本,去选择自己的生活。”
所以,便不再需要你了。秦嬗没有说这句话,这样说未免太过残忍。
然她已经想好了,孟淮这一世已经长成了个良善的少年,且早早外放做官,在弋阳任上三五年内不会回长安,再也不会循着前世的轨迹走了。
为以备后患,她还是会派几个人盯着弋阳的动静,从此渐行渐远,彼此都是很好的结果。
等回长安之后,秦嬗也会将在地方所见所闻整理,看有没有办法将现行的制度加之改善,日后在魏国境内,各国族人都会和谐共处,她能彻底改变前世悲剧。
这是秦嬗的打算。她并不武断,成婚这事已经由了自己性子,和离还是得问孟淮的想法。
哪知孟淮什么都不说,只是埋着头,反复问:“为何啊…”
不远处传来喧闹,阿福拿出致命武器,一根竹竿挑起长长大大的兜网朝草田扫去,萤火虫四处逃窜,他们这边瞬间暗了下来。
孟淮这才敢起身,背靠背挨着秦嬗坐下,手指不动神色地勾起她的衣袖,将声音伪装地好似没有什么波澜,他问:“阿吉娅,我是哪里不好吗?”
“并不是,”秦嬗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你很好…”
她还没说完,孟淮仿佛抓到了希望,抢着问她:“那为何突然要和离?”
“但你并不喜欢我啊。”秦嬗道,“既然不喜欢和离又怎么样呢?”
“那阿吉娅呢?”
他很执着的,一遍一遍叫她阿吉娅这个名字。
“你喜欢我吗?”孟淮问。
秦嬗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是一个很值得喜欢的人,你英俊、温柔、善良,有旁人没有的勇气和才华,你能与所有人感同身受。虽然有时候你也固执,但这并不是缺点,”
秦嬗笑了,“这是你可爱的地方。”
“可你不爱这样的,是吗?”孟淮呢喃着。
“不是的,”秦嬗耐心地道:“孟淮,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孟淮鼻尖发酸,眼泪不听话地滚落下来。
“这也是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的事。我们之间横亘了很多,不是吗?”
孟淮一只手勾着她的衣袖,另一只手悄悄地抹去泪花,“…嗯。”
他应了一声。
“所以和离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秦嬗话未说完,又马上解释,“我知道要你马上接受是很难的。但你还年少,还没有满十七岁,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你的青葱岁月才刚刚开始。你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她们都比我要适合你。”
“…嗯。”
孟淮应了一声。
只是,她们都不会有你这般好。他如是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提的突然,你很是措手不及。”
孟淮没有回答。
秦嬗当他默认了,便道:“确实。且你初入官场,身份特殊,人又年轻…这样吧,三个月,我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把手头的事情捋一捋。”
好聚好散。
孟淮还是没有回答,秦嬗想去看他的表情,正要转过身来时,阿福那些孩子已经回来了。他们把萤火虫装在小灯笼里,送给秦嬗和孟淮。
天色越发晚了,孩子们要回去了,秦嬗撑着站起来,这才发现衣袖一直被孟淮勾着。
“怎么了?”她低头问道。
“…没事。”孟淮扬起脸来,轻声道:“阿吉娅,我还是背你回去,好吗?”
秦嬗看不出他的神情,只听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便颔首道:“…好。”
孩子们在前面嘻嘻哈哈,尽兴而归,他二人走在后面,一步一步非常缓慢。
到了秦嬗休息的房间,孟淮把人放在榻旁,转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