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符临江挨近了些,眨巴着眼睛问:“夫人也想请我?”
秦嬗也不遮掩,承认道:“我家中有几位长辈身子不好,确实想请神医去看看。”
“要去呢也不是不可以,那位小姐已经开价到两千金,不知夫人能出到多少啊?”
符临江故意将价格抬高,是想要秦嬗知难而退,他可不想下山。符临江从小就被师傅收留养在深山中,衣食无忧,而且师傅本身也是因为中原战乱,才上山避祸的,红尘事看看就好要是沾上了,人就俗了,人俗了再想回到山上就难了。
“钱嘛,我倒是不缺,但我不打算出这么多,”秦嬗道:“我只有十锭金…”
“诶,那可就抱歉了,我是大夫不是活菩萨,人人都像你这样,我怎么养活这么多孩子。”符临江起身要走。
秦嬗拦住他,道:“神医听我说完,我除了十锭金外,还有一封信。”
“信?什么信?”
“一封给新蔡郡太守的检举信。”
符临江吞咽一口,瑟瑟地看着秦嬗笑盈盈的眼,只听她道:“符生假扮神医招摇撞骗…呜呜!”
还没等秦嬗说完,符临江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巴,秦嬗重生以来,谁人能这么大胆,她惊吓到的同时,很是气愤,于是手肘一拐痛打身后人的下身。
“啊——”
符临江弯腰按着要害处,泪水都疼了出来,他指着秦嬗道:“…你,没见过你这么狠的女人!”
“那是你少见多怪了。”秦嬗掸掸衣服,与他保持了距离,道:“神医你说自己年过花甲,但皮肤却格外光滑,比女子还细腻。”
“我医术了得,这也不行?”
“那笔迹不一样呢?”秦嬗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片,扬了扬,她道:“那日你针对我的病,查找往年记录,我便偷偷藏了一张当年的药方,和你现在的字迹一对比,你猜我发现什么?”
当然字迹不一样啦,因为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嘛。
“这说明什么,我之前年老手抖,现在身体康健,写得龙飞凤舞,不行吗?”
秦嬗见他还要嘴硬,便只能杀手锏,“实则我也不必说这么多,写一封信给太守,他自会为我办妥。”
“你以为你是谁啊!”符临江委屈巴巴地说,“我在当地也是很有名气的好不好。”
“我也不是谁,”秦嬗耸肩,“我只不过是姓秦罢了。”
“秦?”
就算符临江再不问世事,也知道当今北方魏国的国姓就是秦。
“你,你,你,”符临江指着秦嬗,气得脑袋疼,“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威逼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嬗知他习惯隐世不出,且生活富足,金钱是不会引诱符临江轻易出山的,只有威胁一把了。
但世事讲究见好就收,她看符临江已经松口了,又换了一副恭敬崇敬地模样,俯身行礼道:“我不是威逼你,但我家中真有要紧病人,你也该知道我说的不是一般家人。你这般超脱高洁,我只能前兵后礼,还请见谅了。”
和秦嬗打交道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前一刻被她气得半死,后一刻又被她顺毛地服服帖帖。
一说超脱高洁,符临江就来劲了,吸吸鼻子道:“我秉承师傅遗志,不问世事很久了。”
秦嬗抬起眼来,符临江头皮一紧,换口道:“但你这般有诚意,我也不好拒绝,便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了。”秦嬗冲他展颜一笑,慢慢调理健康的她笑起来当然灿如烂漫春光,而符临此时却无心欣赏,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着脑门感慨,他多么的单纯,多么的容易满足,不过就是想找个美人相伴而已,怎么天下美人这么多却没有他的份呢。不光没有捞到一点鲜,反而招惹了个带刺的玫瑰,此一去下山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呢。
现在的符临江哪里知道他这一趟下山,居然就陪了秦嬗十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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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临江上了秦嬗的贼船,还有苦说不出,只能婉言拒绝解意。
解意到底年纪小,没什么重心思,毫不偏执,这家不行换别家。虽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调整过来了,第二天便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孟淮将人送到山门口,解意笑眯眯道:“认识这么久还没介绍我自己,我,我叫…”
她拱起手来,却顿了顿,自己的姓名来历不能外透,一时间卡在喉咙里,孟淮先道:“无妨,何须知道姓名,有缘自会相见。”
“也对,也对。”解意爽朗一笑,接着对孟淮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还是要祝你与阿吉娅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孟淮现在就怕有人这般说话,明明是挺好的祝福,他却能品出几分苦涩来,这种苦涩还不能与人说,只能自己咽下。
秦嬗觉得这些天将养得差不多了,且得知韩策与繁星他们还在山下等着,便想跟孟淮商议早些回家,在他房间寻不到人,经过几个药童提醒,才在山门处看到他与解意在作别。
秦嬗远远地看着他二人的身影,看他们说笑随意,无甚顾及,心里升起某些情绪。
但这些情绪出来后,秦嬗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身要清醒一些,长痛不如短痛。她背过身去时竟然觉得自己有些落寞,有些可笑。
这时,孟淮已经送走了解意,转身看到秦嬗往回走。他却没有立马上前追,而是默默地远远地跟在身后。他的目光深情和炽烈,但如果秦嬗转过身来,他又得收起这样的目光。
或许只有在她身后,孟淮才能毫无保留地展现一颗真心。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行走了多久,秦嬗走上一座浮桥,偶然侧目时才看到桥下的孟淮,她问:“你何时来的,为何不说话?”
山风吹起孟淮的衣摆,他迎着日光,眯起眼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谎称道:“刚过来,见你在出神,就没打搅你。”
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秦嬗想。
“我在想,我们该回去了。”
孟淮点了点头,“好,回去吧。阿…”
阿吉娅这个名字念到一半,他怔愣住了,不由地拱起手来,恢复了往日的毕恭毕敬,道:“回去了,公主殿下…”
孟淮变回了往日的驸马,秦嬗的心颤了颤。此时朝霞明媚,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光,但她却多出好多惆怅,回去之后,她就不是简单温柔的阿吉娅了,回去之后,她又得做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宜春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喜欢
秦嬗请符临江下山, 却对外避而不谈。来的人都是她的心腹,公主不说,他们也不问, 全当是个普通的门客。
阿福跟着符临江来到弋阳太守府, 看什么都新奇, 什么都新鲜,偏符临江整日愁眉不展, 阿福少不得问:“请公子来是做大夫的, 又不是做男宠, 为何这么不开心。”
呜呼哀哉, 符临江倒在榻上, 念叨着:“做男宠倒还好了。”
孟淮这时候正从房门路过,阿福叫声了“驸马”, 符临江从榻上弹起来,端坐着指责阿福,“黄口小儿,你胡说什么, 让驸马听了笑话。”
孟淮:“……”
符临江抬头装作这才看到孟淮,正色道:“驸马,公主说请我来是治病的,不知病人现在在何处?”
“在长安。”孟淮道。
“长安?”符临江惊呼。
与之对比的, 阿福在一旁高兴地拍手,“好啊好啊,去长安!”
“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吗?”符临江担心他新近炼的几味丹药, “何时启程啊。”
他是习惯了宅在家中,一切远方对符临江来说都没有什么吸引力。
但他又不好露怯,便是极其淡定地颔首,“全听公主安排。”
孟淮离开后,符临江抱着阿福哭嚎,“阿福,我不想出远门啊——”
原来秦嬗刚回来便见到了从长安来的特使,特使是来宣旨的。孟淮升官了,严格说来也不算升官。廷尉监作为廷尉正的副手,食禄跟太守一样也是两千石。有人说京官好,能近天颜。有人说地方官好,自由自在。总之各有各的看法。
但秦嬗是并不开心的,前世魏帝起码放孟淮在扶风郡待了三年,现只是一年就要调回长安,若他又还存着些旖旎龌龊心思,该如何是好,这无形中打乱了秦嬗的计划。
可圣旨已经落笔,眼下只有接受。
来宣旨的是当年行家法的张内监,许久不见他还生出些想念来,念完旨意后舔着笑请公主驸马起身来。
他向孟淮感慨道:“驸马还有一月才满十七岁,本朝还没有如此年轻的廷尉监,主管刑法监察,实在年少有为啊。”
孟淮客气一笑,问:“内监大人,可有我阿姐的消息。”
“有,自然有。”张内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孟淮,神色暧昧对他道:“美人,啊,不对该叫婕妤了。她好着呢,快看看吧。”
孟淮对后宫品级并不了解,但秦嬗却再熟悉不过,当年戚姬是为魏帝孕育了两个孩子并母家强大后才封了贵嫔。贵嫔之下就是婕妤,视同上大夫、侯爵,孟洁未满二十,晋升不可谓不快了。
秦嬗刚要问个究竟,张内监对她道:“陛下和皇后对公主也赞许有加,公主将豫州之事彻查清晰不说,还智擒吴王,实在女中豪杰。”
“说来羞愧,”秦嬗道:“当天棋错一招,险些丧命,还是驸马临危不乱,救了我。”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张内监道,“陛下还当着卫丞相的夸说宜春最肖朕。”
他拱手向上,以示恭敬。
“多谢父皇夸奖。”秦嬗也福了福身。而且她离开长安时,魏帝和皇后分别托了话,一个想让孟淮出政绩,一个不想让孟淮出政绩。
现在这样,算是秦嬗能做到的最大平衡了。
“只是…”张内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面露愁容。
秦嬗道:“只是什么?宫中可是出事了?”
“公主聪慧,”张内监叹口气道:“长安啊,没一天消停,先是汝阴王去世了,后陛下伤心过度得了头疾。”
汝阴王便是当年代替秦嬗嫁往陈国的丽华公主的父亲,自丽华公主没了后,汝阴王身子一直不好,终于在两个月前去世。
汝阴王是魏帝庶出的弟弟,脾气最为和善,没有野心,一直支持魏帝、崇敬魏帝,两兄弟的关系不错。
但就因为这样,魏帝选了他的女儿和亲,现弄成这样,魏帝心里有愧,汝阴王去世后魏帝也得了病,时常头疼不已,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眼见着陛下的脾气都慢慢变坏了。
以往魏帝虽严厉,但并不是残暴的人,而自从生病之后,已经因为某些小事杖毙了好几个宫人了。
张内监如此这般的絮叨,不过是些宫内闲话,但秦嬗却听得起了一层冷汗。按照张内监所描述的,像极了魏国灭亡之前那三年魏帝才出现的事。
当时引起魏帝性格大变的并不是汝阴王的死,而是丞相卫封的死。丞相卫封死后,魏帝才渐渐变得暴躁易怒,一意孤行。
在败于雍国解思渊手上后,魏帝时常在宫内暴走,如是他能在亡国时失心疯般砍杀他人,甚至杀了秦嬗——他自己的女儿也是不什么意外的举动了。
然这些事应该需过好几年才会出现,怎么从现在就开始了?太子还在、卫相还在时,魏帝就这般不正常了。
难道头疾真的会令人性情大变吗?
“再加上,孟婕妤生下了九皇子,皇后实在劳心劳力,所以也想让公主您回去呢。”
皇后想让她回去也是正常,皇后没有女儿,也看不上其他愚蠢的姬妾,秦嬗是她在后宫很好的帮手。
而且...
秦嬗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一个激灵,反问内监道:“什么?孟洁生了孩子?!”
她这一叫,孟淮也回过头来,秦嬗看到他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眼神阴狠,仿佛要杀人一般。
不光孟淮没想到,秦嬗也没想到,孟洁当初多么憎恨、多么厌恶魏帝啊。秦嬗还以为孟洁会想自己的母亲谭姬一样,绝不会想要生下仇人的骨血。
没想到,一年不到,居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是啊,”张内监丝毫觉查不到面前二人的异常情绪,兀自道:“是啊,九皇子雪白可爱,聪明伶俐,陛下可喜欢了。”
晚上,秦嬗洗漱完毕时已经很晚了,却见孟淮所居的客房灯还亮着,她咳嗽一声,佯装问身后的女婢,“驸马歇息了吗”
此时,房中的灯立马就灭了。
秦嬗不禁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微蹙了眉头,她打发女婢离开,自己敲了敲门,轻声问:“孟淮,睡了吗?”
“……”他在装睡,当然不会答应。
秦嬗索性推门进去,只见油灯上还有一缕残烟萦绕,绕过屏风孟淮躺在榻上背对着她,好似真的睡了。
但装的匆忙,被子都没拉好,有一半拖拉在地上。秦嬗走进去,将被子捡起来,并为他掖好,她坐在床脚,道:“我知道你心里憋闷,你肯定想与人述衷肠的,我现在来了,你若是想说,现在可以跟我说。”
“……”
秦嬗提高了音调,“若是不想说,那我走了。”
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她正要动身,没想到被一把力气揽在怀里。
孟淮翻起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别走…”
他求道。
孟淮侧坐在秦嬗的身后,双臂搂着她的脖子,脸埋在她的发间,秦嬗想转过身来说话。但他执着地不放,就喜欢像个孩子一样黏在她背上。
“我不走…”秦嬗无法,只得拍着他的手哄道:“我不就在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