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则,夏清岚与他私通之事板上钉钉,夏家愿不愿意嫁是一回事,他不肯娶,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翰已经失了一个妹妹,现下自然不欲再失一个女儿,想要应承下来,却在思及家中母亲时顿住了。
他苦笑道:“此事干系重大,实在不是我一人所能做主的,还是归家与母亲商议之后,再来告知结果吧。”
夏清岚与裴绍的私情被掀开之后,太子妃便态度强硬的令太医为她诊脉,自然而然的发现了她前不久怀有身孕,刚刚流产的事情。
夏清岚失了孩子,身子已经虚弱至极,又被齐氏和裴家人闹了一场,精神也是崩溃在即,再加上裴绍这会儿又被打的半死不活,她真是觉得一点指望都没有了,浑浑噩噩的僵在塌上,依偎在夏夫人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翰看得又怜又恨,只是到了这境地,再怎么打骂,也无从挽回了,他叹口气,示意妻子搀扶着女儿起身,就此离去。
裴老夫人今年七十岁,从出生到现在,度过了整整七十个生日,但若说起精彩程度来,还真没有比今天更叫人回味无穷的,听人来回禀,道是裴夫人已经就死之后,她似乎是出了一口恶气,心头郁结微松,点点头,一口血吐了出去。
裴三夫人吓得呆了,赶忙吩咐人去请太医来,刚刚安静下来的宅院,重新乱做一团。
好好的寿宴被彻底搅和了,裴蕴跟几个兄弟一道出面,客气的谢过一众来宾,又满怀歉意的将人送走,老老实实的回到裴老夫人那儿守着,以免她真的有个万一。
宾客们见皇太子和太子妃,乃至于裴家人先后离去,便知道是出大事了,没过多久,就见沈峥带人进门,将沈家女和她所出的两个孩子带走,后边儿还跟着百八十口箱子。
他们看得满心莫名,还没来得及八卦议论呢,裴蕴就出来了,脸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显示出十足的蹊跷。
——向来招待宾客,都是当家主母出面说话,这会儿出来的却是裴蕴,怎能不叫人奇怪?
要说裴夫人病了,那也不太对,毕竟所有人都瞧见了,今日宾客初至,便是她在外边儿招呼的。
众人心里边儿犯起了嘀咕,再见裴家连裴老夫人的七十寿宴都不打算办了,更是面面相觑,勉强笑着离去,还没归家,就差人出去打探消息。
燕琅在后世摸爬滚打过无数回,自然知道抢占舆论的重要性,吩咐人将贵重东西护好,却将从裴家运出去的那三十多万两散碎银子破开,拿出去邀买人心,也将今日之事传播出去。
裴家那一窝人是不要脸的,要是真的一声不吭,鬼知道他们会把事情传成什么样子,想的再恶心一点,万一裴老夫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今天晚上就嘎嘣了,裴家人把这事儿栽到她头上,那该有多冤?
“除去裴绍和裴夫人、夏清岚所做的那些事情之外,你们还得额外再加点料,”她吩咐道:“出去传播消息的时候,就说裴老夫人被儿媳妇下毒坏了身子,又被孙儿荒唐之行一气,整个人都要不行了,说的越夸张越好……”
陆嬷嬷应了声,便着手去办此事,海量的银子撒出去,自然所向睥睨,裴老夫人的寿宴还没过去,就有乞丐和街头孩童编了歌谣出来,等到第二天,更是传唱的满大街都知道了。
平民百姓们对那些高雅矜贵的阳春白雪不感兴趣,他们只喜欢下里巴人那一套:什么高门子弟背着妻子跟表妹私通,还搞大了肚子,什么丈夫为了跟自己偷情的女人要毒杀妻室,什么婆婆贪财,想谋取儿媳妇和婆母的钱财,所以对她们痛下杀手……
一连几个大瓜吃下去,真是叫人心满意足,与此同时,裴家跟夏家的名声,也是真真切切的烂到底儿了。
“那个裴六郎忒不是东西了,简直就跟陈世美一样!纳个妾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害死原配妻子!真是可怕!”
“他那个表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表哥已经娶妻,还上赶着往那儿凑,肯定是个骚货!”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只看那个裴六郎的娘是什么玩意儿,就能猜到他是什么东西了,居然想同时毒死儿媳妇和婆婆,真是恶毒!”
“那个裴夫人和那个什么表妹可都是夏家的人,只看她们俩,就知道那个所谓的夏家到底是些什么人了!”
“你还不知道吗?”另有人悄声道:“宫里那个妖妃,就是夏家的女儿,那个跟人偷情,还搞大了肚子的表妹,就是那个妖妃的妹妹!”
“果然,都是蛇鼠一窝!”一个中年妇人唾沫横飞的抒发着自己的愤慨:“听说裴老夫人中了毒,又被儿媳妇和孙子这么一气,当场就不行了……”
另一个妇人不甘示弱道:“我三舅邻居的表哥在裴家当差,说是连寿材都准备上了呢!”
“唉,真是可怜,”另有人同情的抹了一把眼泪,道:“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裴老夫人和沈氏了,听说沈氏跟裴六郎义绝,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回娘家了。”
“裴六郎都想害死她了,还留在裴家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咦——裴家居然叫她把自家的两个子孙都带走了?听说那是对双胞胎,一直都很得老夫人疼爱啊。”
“我听说裴老夫人和稀泥,想叫沈氏继续跟裴六郎过,沈氏不乐意,她的儿子帮亲娘顶了几句嘴,就被裴老夫人给赶走,说是不许叫姓裴了。”
市井之间,女人永远是八卦的主力,她们既能体会到沈蘅的无助与冤屈,也会为那两个儿子坚定的支持母亲而感动。
“多好的孩子啊,这是知道自己娘受苦了,”最开始说话的妇人拭泪道:“到底是母子,血脉相连啊。”
“是啊。”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一场高门毒杀案,把裴家和夏家从云端拖到了泥潭,在市井妇人和孩童乞丐的絮语中,永无翻身之地。
夏翰带着妻女返回夏家后,迟疑了一晚,到底还是叹口气,第二天午后,带着那母女俩往后院去见自己母亲,将裴家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夏老夫人自从听到夏清岚假借为自己祈福之名在外跟裴绍私通,脸上便蒙了一层阴翳,听到他们二人珠胎暗结之后,更是怒意冲天,等夏翰说完,她面沉如霜,手中拐杖一个劲儿的在地上敲。
“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还带回来做什么!”
她怒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后,道:“即刻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出去打死,还咱们家一个干净!”
夏夫人心中酸楚,几乎要被心痛和担忧压垮,她跪下身去,哽咽着求道:“母亲,清岚毕竟还小啊,裴家也说了,愿意娶她过门……”
夏清岚白着脸跪在地上,也哭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求您给清岚一条生路吧!”
“母亲!”夏夫人抬起眼去看她,隐含威胁的求道:“好歹也请您顾及一下贵妃娘娘的颜面啊!”
夏老夫人听她提起夏贵妃,脸色微微一缓,神情亦显露出几分犹豫,正待开口,却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仆婢慌张道:“老夫人,出事了——”
夏老夫人拐杖重重一敲地面:“我还没死呢,你慌什么?!”
仆婢满脸畏惧的跪下身去,颤声道:“二娘,二娘被休弃回家了……”
夏老夫人面孔霎时间白了,夏夫人也是惊得眼泪都停住,她有二子三女,长女为贵妃,次女嫁入高门郑家,幼女便是夏清岚。
现下听闻二女儿被休弃回家,夏夫人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那仆婢低着头,小声道:“郑家听说了昨日之事,把二娘休弃回家,嫁妆都送还回来了。”
夏夫人身体一晃,险些跌倒在地,夏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夏清岚,气急败坏道:“还不把这个伤风败俗的东西处置了!”
夏清岚惊惧的看着夏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阿娘,救我!”
夏夫人心中五味俱全,心疼被休弃回家的二女儿,又有些痛恨惹出这种事的小女儿,再见她哭的满脸是泪,又不免觉得心疼。
她长叹口气,别过身去,不再看夏清岚了。
夏老夫人阴着脸递了个眼色过去,两个嬷嬷快步入内,捂住夏清岚的嘴,将她给拖走了,不多时,又进门道:“老夫人,已经处置了。”
夏老夫人恨恨道:“夏家没有这样的女儿,将人送到裴家去,叫裴绍看着办吧!”
裴绍生生挨了三十棍,被打掉了半条命,昏睡了大半天,才艰难的睁开眼睛。
裴大郎守在弟弟床前,见他醒了,目光僵直的看他一眼,却连笑都挤不出来了。
裴绍见了他,心头微安,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声音,迫切道:“大哥,清岚呢?她还好吗?”
裴大郎眼底难掩失望,冷冷道:“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醒过来之后不问家人,不问母亲,只知道问你的清岚?”
裴绍先是一怔,旋即意会到了什么,忍着心痛,颤声道:“母亲她,她……”
“她死了!”裴大郎道:“你满意了?”
裴绍呆滞几瞬,眼泪大滴大滴的涌了出来,他伏在塌上,失声痛哭,一下接一下的捶打着床边。
裴大郎目光痛恨的看着他,道:“哭完了吗?现在,你可以问问你的清岚怎么样了。”
裴绍的眼泪几乎停不住,乞求的看着他,道:“大哥,清岚她……”
裴大郎扯出一个笑来,恶狠狠道:“也死了!”
“不!”裴绍发出一声悲鸣:“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来人!”裴大郎站起身,冷笑道:“把夏清岚抬进来,叫她好好跟六少爷双宿双飞!”
第115章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15
裴绍浑身僵滞的看着兄长,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裴大郎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在他所表露出的痛苦中,得到了某种宣泄性的满足。
从小到大,这个弟弟都是聪明的。
他会听从父母的吩咐,好好读书,会听从兄长的安排,恭谨而又谦和,裴家那么多子弟中,他最得裴老夫人欢心……
裴大郎大他几岁,对待这个弟弟,甚至于有一种父亲对儿子的殷殷盼望,可也正是因为这缘故,现下见弟弟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他才更觉得痛心失望。
“母亲死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带着所有人的鄙夷和轻蔑,被裴家的家法处死了!她是被父亲休弃的女人,也是不被母家接纳的女人,我们身为人子,甚至连一场像模像样的丧仪都没办法给她!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愚蠢!”
他近乎仇视的瞪着裴绍,一字字道:“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议论母亲,议论你,议论裴家的吗?你知道父亲迫于朝野纷议,已经主动上表辞官吗?你知道五娘的夫家送还婚书,废弃了那桩婚事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裴大郎喘着粗气,一拳打在裴绍脸上:“你他妈的,只知道你的狗屁清岚!”
裴绍生生挨了他一拳,受力的牙齿都在作痛,只是这时候,精神和情感上所带来的痛楚,远胜于那一拳所带来的触觉。
他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淌,愧疚、悔恨和自责像是嗜血的蚂蚁,爬满了他的心窝,几乎要把他的心脏蛀空。
“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裴绍顾不得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更不想去擦拭流出嘴角的血沫,他几乎是爬着滚下了床,跪在裴大郎面前,痛哭悔恨道:“都是我的错,都怨我……”
“当然怨你!”裴大郎心头恨极,一脚把他踢开:“天下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去搞自己的表妹?!即便是搞了,你把她带回来,跟老夫人说一声,给个名分便是,为什么非要杀人,非要把事情闹大?若非有你这个引子,母亲又怎么会做下那些事!”
“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那时候真的没有办法啊!”
裴绍嚎啕痛哭,哽咽道:“清岚是我的表妹,是母亲的侄女,舅母逼到门前,叫我给清岚一个名分,我怎么可能叫她做妾?”
裴大郎一脚将他踢开:“既然你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为什么要去招惹夏清岚?!”
裴绍硬挨了沈家三十杖,本就身受重伤,现下被他踢出几步远,便觉五脏绞痛,剧烈咳嗽几声,忽的吐出一口血来。
裴大郎心中气恨,但这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他死,叫了人来将裴绍搀扶起,挪回床上,请太医来看过之后,方才屏退众人,低声询问道:“六郎,此处只你我兄弟二人在,你跟大哥说句实话,你与母亲商议下毒之事时,母亲可曾说过要给老夫人下毒?”
裴绍不意他会这样问,怔了一下,才摇头道:“没有。母亲没有提过,我们只说要毒死沈蘅,拿到她的嫁妆,而老夫人……母亲根本就没提过。”
裴大郎眉头拧个疙瘩,不知想到何处,忽的冷笑起来:“六郎,这里边儿的水,可不是一般深。”
裴绍察觉他话中深意,悚然一惊:“大哥,你是说,给老夫人下毒的人并不是母亲?!”
“事发之后,母亲只承认给沈蘅下毒,对给老夫人下毒一事,却抵死不认,再后来,老夫人问罪于你,她才主动承担下来。”
裴大郎面笼寒霜,目光阴鸷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母亲是觉得意图毒死老夫人的罪名太大,她承担不起,所以才一力否认,只承认意图害死沈蘅,但是事后再去思量,才发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裴绍目露疑惑,裴大郎则道:“母亲跟老夫人有什么矛盾?无非就是为了钱和权。老夫人七十了,就算身体硬朗,她还能活几年?更不必说她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虽然还执掌权柄,但这两年却慢慢开始下放了。至于钱——”
他垂眼去看弟弟,冷哼道:“只要弄死沈蘅,拿到她的嫁妆,谁还在乎老夫人那点私房钱?母亲又何必担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毒死老夫人,给自己添麻烦!一个沈蘅死了不打紧,裴家能遮掩的下去,但沈蘅跟老夫人一起死了,死前的症状又完全一样,母亲这是唯恐别人发现不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