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与高陵侯府结为姻亲,博陆侯与荣安郡主的生母,还是高陵侯的胞妹,谁能想到这嫡亲舅舅,竟还在此事中掺了一笔。
所有人都在等待博陆侯的态度,看他是否会心软,为陆家求情,然而燕琅始终不发一词,陆老太君在沈家门外哭求,也置之不理。
于是在这年十二月的第一天,监察院与大理寺在几次商议之后,正式有了结果。
以仪国公为首、高陵侯、监军李韬为次,几人狼狈为奸,残害忠良,恶意延误军机,以至于昌源战败,镇国公沈平佑战死,十万士卒埋骨疆场,大夏连失城池数以十计,恶行滔天,为首三人腰斩弃市,其家满门抄斩,尽没家财,唯有府中六十以上、六岁以下老幼得以幸存。
皇帝默然良久,到底也没有否决这最后的裁决。
时值隆冬,正是杀人的时节,这大抵是他们最后一个冬天了。
行刑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燕琅也去了刑场,监斩官吩咐人备了座椅,她端着一盏热茶,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等待着几人殒命。
再强大的内心,在死亡面前也难免胆怯,仪国公、高陵侯和李韬在监狱里呆了半月,早不复昔日的雍容气度,神情仓惶,面孔青白,大抵是怕他们咬舌自尽,连嘴都是被堵住的。
几人被押上来,监斩官开始念判词,栅栏外的人声忽然间消失了,只有落雪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口热酒洒上刀锋,那几人意会到自己将会有怎样的痛苦,不安惊惧的扭动起来,半人长的铡刀抬起,复又落下,血色飞溅,濡湿了一行白雪。
腰斩的痛苦远非斩首可比,断成两截之后,人尚且有意识存留,燕琅站起身来,走到那几人身前,漠然的看着他们双眼暴突,赫赫抽搐,最终死不瞑目,心下忽的一轻。
她合上眼,泪珠滚滚流出。
沈平佑,沈胤之,还有那枉死的十万忠魂,若你们在天有灵,从此可以安息了。
首恶三人死去,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猛烈欢呼,燕琅拔刀出鞘,斩下三人头颅,吩咐人装了,带去沈平佑在金陵的衣冠冢前祭奠。
几个女官模样的人拦住她,双目赤红,神情悲愤道:“博陆侯,烦请将仪国公头颅还来,皇后娘娘要为他入殓安葬。”
燕琅目光往后一斜,便见远处停着一驾马车,一行高大扈从护卫在侧,车帘微掀,露出一张饱含仇恨的端丽面孔,正死死的瞪着自己。
正是继后苏氏。
燕琅忽然笑了。
“她有父亲,我也有父亲,她的父亲是奸邪佞臣,我的父亲却是护国栋梁,她怎配跟我比?”
她冷冷看那女官一眼,随意摆摆手,大步离去:“今日借前仪国公人头一用,祭奠过我父亲之后就可以扔了,你们自己去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合一6000更,还账进度3/15_(:з」∠)_
第32章 我要做皇帝32
苏皇后眼见父亲惨死,已经悲痛欲绝,再见燕琅行事如此张狂,更是目眦尽裂,怒指着她,道:“还不将她拦下!”
周遭扈从有些迟疑,并不动身,为首之人恭谨的低下头,道:“娘娘,这等关头,实在不宜再闹出什么事来了……”
仪国公死了,这结果无从改变,皇帝既然默许了腰斩的刑罚,想必也不会将他的头颅看得太重,更不必说博陆侯本就是苦主,拿了仪国公人头一用,虽有些打苏皇后的脸,但从情感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大错。
若真是为此起了冲突,他们决计占不到什么便宜。
苏皇后见他们如此,不禁心生悲凉,眼泪蜿蜒流下,悲恸道:“好啊,真好,你们也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侍从们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她身边的嬷嬷则柔声劝道:“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还有晋王殿下呢……”
仪国公死了,苏家被满门抄斩,只有几个幼童得以幸免,她还凭什么东山再起?怕是连后位,也很难再保住。
苏皇后如此一想,心下痛楚难言,只是想起晋王,到底没再叫人追上去寻沈胤之,只咬牙切齿道:“跟着他,待……便将父亲头颅取回,好生安葬。”
……
燕琅带人到了沈平佑墓前,便吩咐人将那几颗头颅搁下,自己一掀衣摆,跪于墓碑之前:“今日此三贼伏法,首级俱已在此,父亲泉下有知,也可安息了。”
老管家站在不远处,闻言老泪纵横,自侍从手中接了酒壶,洒在墓碑前方,以此祭奠:“少爷很好,姑娘也好,老爷只管宽心吧。”
沈家亲兵侍立在侧,齐刷刷行军礼,向老家主致意,落雪纷纷,叫人不觉红了眼眶。
燕琅来到这世界之后,便设定了两个目标,其一是为沈家求一个公道,其二便是改换新天,自立为帝,以她刚来的局势而言,哪一个都是痴人说梦,可是这么难的局面,竟也硬生生走出来了。
她有些感怀,想笑,也想哭,最后将杯中酒倾撒在墓前,磕头致礼之后,起身离去。
雪像是有魂灵一样,越下越大,燕琅心头郁结却已疏解大半,返回沈家之后,便叫人温了酒来,独自坐在窗前慢饮,少见的惬意起来。
系统道:“秀儿真棒。”
燕琅笑道:“有多棒?”
系统想了想,道:“像金箍棒那么棒!”
燕琅哈哈大笑,惊动了廊下仆婢,有些奇怪的往里看了一眼,见她无恙,重又有些疑惑的退了回去。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侍从低声传禀道:“君侯,楚王殿下来了。”
慕容晟?
燕琅久不见这个猪儿子,居然有点惦念,人倚在窗边,也不起身:“叫他进来吧。”
慕容晟初进内室,便见这位蜚声天下的博陆侯缓带轻裘,仪态从容的坐在窗边,面容英俊,气度清华,不知怎么,他忽的就想起沈静秋来了。
沈家这双儿女相貌都生的好,简直是满天下的钟灵毓秀都跑到他们家去了。
一想到沈静秋,慕容晟心里边就开始发恨,但恨完之后,又有种说不出的惦念。
她是坏,但她也美啊!
他也是犯贱,一心一意爱着他的视如敝履,但若是得不到、又或者是对他不假辞色的,又心生向往。
燕琅不知道他心里边在想什么,若是知道的话,怕又要膈应一阵子,淡淡看慕容晟一眼,她也没起身,只有些失礼的倚在原处,有些轻慢的说了句:“楚王殿下来了。”
慕容晟见她如此作态,心头微生不快,脸上却也不显,在她对面落座,为自己斟了杯茶,道:“今日镇国公大仇得报,本王以茶代酒,恭喜博陆侯了。”说完,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燕琅淡淡举杯,道:“同喜同喜。”
仪国公死了,燕琅自然痛快,而慕容晟心里变得畅然,也半分都不比她少。
苏家倒了,晋王就废了大半,苏皇后或许也会被废,他身为元后嫡子,诸皇子之中谁可匹敌?
慕容晟颇有些踌躇满志,将茶盏搁下,道:“废仪国公伏法,自是大快人心,只是君侯行事冒昧,却也为来日埋下祸根。”
燕琅听他如此言说,便知道是来拉拢自己的,心下不屑,神情中也毫不客气的带了三分出来:“有多大的锅,炖多大的鱼,量力而行而行罢了,这道理我懂,殿下难道不懂吗?”
慕容晟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登门之初,见燕琅不曾起身相迎,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只是想着礼贤下士,便勉强忍下,这会儿又被燕琅不轻不重的给噎了一下,脸色登时微妙起来。
“博陆侯这是何意?”他抬手斟茶,神情晦暗道。
燕琅无所谓的看他一看,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哦?”慕容晟摩挲着茶杯的一侧,别有所指道:“博陆侯是不喜欢跟本王喝茶,还是单纯不喜欢喝茶呢?”
燕琅漠然的看着他,道:“都不喜欢。”
慕容晟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呔,那野猪!”系统幸灾乐祸道:“你爹永远是你爹啊!”
燕琅还善解人意的询问道:“楚王殿下,你怎么不说话了?”
慕容晟忽然觉得沈家的人可真厉害,一个比一个会扎心,沈静秋是这样,沈胤之也是这样。
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荣安郡主惯爱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博陆侯也是如此铁面无情,只是不知什么才能打动你们,叫不吝一笑。”
燕琅想了想原世界剧情,心道你坟被炸开的时候,我笑的最开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到这儿,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慕容晟站起身,意欲离去,燕琅姿态慵懒的坐在原处,显然不打算去送。
不知怎么,慕容晟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来,好像自己今天犯了傻,巴巴的登上沈家门,来自取其辱似的。
他秉性高傲,想到此处,眉头不禁蹙起,转身回去,语气不善道:“博陆侯,你确定——要拒绝本王吗?”
燕琅最厌恶他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恍若未闻,只同廊下侍从道:“你听见没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叫。”
慕容晟脸皮一抽,忽的冷笑起来:“博陆侯大概还不知道,本王既已及冠,父皇已经开始相看王妃的人选了,本王看,荣安郡主就很不错,只可惜她家中并无父母高堂,做个侧妃,也算是抬举了。”
燕琅转过头去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当真少年风流,意气风发。
她站起身来,走到慕容晟面前去,抬起一脚,将他踹到院中,撞翻了一地积雪。
慕容晟受此一击,几乎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直到因惯力作用生吃了一口积雪,方才回过神来,惊怒道:“沈胤之,你安敢放肆!”
燕琅自去廊下穿了皂靴,这才迈下台阶,走到他面前去:“你爹的面子我都不给,圣旨也不是没撕过,你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楚王殿下,我想给你一句忠告——晋王的确倒了,但你也别觉得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皇位太重,你背不起来吗。”
她微微垂首,怜悯的看着他,道:“你还是去养猪吧,一头就行,你这个脑子,多了数不过来。”
系统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燕琅道:“你怎么了?”
“天下秀共一石,秀儿独占八斗,”系统感慨万千道:“可以秀高八斗称之。”
燕琅听得大笑,又摆摆手,吩咐人把慕容晟给弄出去了。
……
仪国公死了,苏家满门抄斩,虽然未曾牵连到出嫁女身上,然而那些苏姓女子没了娘家,在夫家已是摇摇欲坠,哪里还能帮衬到苏皇后。
皇帝与她虽不是原配夫妻,却也有着二十多年的情分,加之对沈胤之心怀不满,方才赦免了苏家老幼之人,但于他而言,这已经仁至义尽了。
仪国公被问罪腰斩,苏皇后便是罪臣之女,这样一个有瑕疵的女人,怎么可能再继续母仪天下?
十二月初,仪国公问斩后几日,皇帝下旨废黜苏皇后后位,改封静远仙师,令其带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而晋王慕容安,也随之失去了中宫嫡子的那道光环,从此泯然如其他皇子,甚至还要不如。
苏氏被废,并没有在朝堂上引发过大的争执,毕竟仪国公身涉滔天大案,朝野非议,百姓侧目,有那样一个恶名昭彰的父亲,苏氏本就很难再继续坐在后位上。
真正叫朝臣震动的,却是皇帝在废黜苏皇后之后三日,便令中书令赵诚持节册封昭仪赵氏为后,正位中宫。
赵皇后出身微贱,原是清河长公主进献的歌姬,因为容貌美丽,体态艳妩,颇得皇帝宠爱,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时,便很是受了些非议,不想今日皇帝竟叫她压住后宫众多名门贵女,直接册封为皇后,难怪朝臣侧目,纷纷皱眉了。
燕琅听闻此事,不过淡淡一哂。
说到底,皇帝还是死性难改,又想玩制约平衡的那一套了。
苏家倒了,苏皇后与晋王从此再难保全,慕容晟是元后之子,也是晋王之外唯一的嫡子,若没有继后,诸皇子便无人能与他抗衡。
皇帝虽然已至中年,离死却也有一段距离,怎么可能早早册立太子,叫他收拢势力,威胁到自己这个父亲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立新后,产生新的嫡子,叫这个孩子与慕容晟对抗,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晋王与慕容晟不和多年,麾下谋臣心腹早已经与慕容晟结下死仇,现下晋王倒台,想必正惶惶如丧家之犬,皇帝忽然间摆出去一个新的储位人选,这些人必然蜂拥近前,主动投效。
而赵皇后这个人选,就更加简单了。
她母家微贱,很难与前两个皇后的母家相较,若想在后位上坐稳,庇护母家与儿女,就只能抱住皇帝不放,而她所诞下的魏王今年不过三岁,远不到能威胁皇帝的时候。
赵皇后本就是继后,在慕容晟这个原配嫡子面前难免会低一头,而她所出的魏王,却是为妾妃时所出,现下子以母贵,也只能算是半个嫡子,好在她还年轻,未必不能再次生育,若再举一男,便是毫无疑义的中宫嫡子了。
皇帝这点心思燕琅能看出来,慕容晟自然也能看出来,而朝臣们更是一清二楚。
“倘若海晏河清,天子圣明,又何须玩这一套把戏!”
侍中董绍心生不满,亦觉失望,私下里与另一位侍中周流道:“两位皇子若分派系,便要结交臣子,朝臣们不思办事,却只想着投机取巧,时间久了,便会有党争,这天下也要乱了!”
周流也摇头叹道:“陛下糊涂啊!”
这二人身处局外,尚且长叹一声,更不必说慕容晟这个局中之人了。
他的母亲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元后,他是正经的嫡长子,储位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谋求?
父皇他就这么不愿意放权,这么信不过他吗?!
皇帝也知自己如此行事,伤了父子情分,故而册封昭仪赵氏为后几日,便正式降旨选秀,为几位成年皇子册立王妃,打算以一位家世出众的王妃来弥补慕容晟。
消息传出之后,金陵勋贵们都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