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望之微微一怔,低笑道:“是哪家的淑女?”
燕琅笑道:“这便不可与人言了。”
杨望之心思机敏,见她从前不提,沈家更没有泄出风声来,便知这人选只怕未必十分合适,心下隐约担忧,忽的变色道:“不会是皇家的公主、郡主吧?”
“不是。”燕琅笑着摇头,道:“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
杨望之见她如此言说,实在不好追问,向她一礼,就此别过,各去安歇。
……
离开不过一月,再度返回昌源时,却见此地气象已然为之一新,城外农夫的脸上,也添了些微笑模样。
燕琅看得心绪一舒,催马进城后,环视左右道:“军师何在?竟不见他。”
蒋世安道:“军师往朔方去组织屯田事宜,再晚些才能回来。”
燕琅点了点头。
太阳西沉,暮色渐起,城中点起灯来,夹杂着隐约的说笑声,遍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萧子昂与侍从一道进府,远远望见主帅堂中的灯火还亮着,不觉微微一顿,停足不前。
侍从道:“先生不去见君侯吗?”
萧子昂却有些迟疑,顿了一顿,方才道:“君侯连日赶路,想也累了,又何必去劳烦于他,还是明日吧。”
侍从不解道:“君侯没回来时,先生每天都驻足张望,今日回来了,却又避到别处去,真是奇怪。”
萧子昂淡淡看他一眼,侍从便自觉的闭上嘴,他垂下眼睫,往自己院中去了。
屋子里没有掌灯,光线昏暗,萧子昂将侍从打发走,便有些疲倦的落座,以手掩面,良久之后,终于一声长叹。
不远处明火一闪,那蜡烛上的光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萧子昂吃了一惊,侧目去看,却见一英姿勃发的俊美男子正坐在书案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君侯?!”
萧子昂顿觉窘迫,忙起身见礼:“君侯是几时来的?我竟未曾察觉。”
燕琅道:“我见先生迟迟未归,便到此处等你,原本是想做声的,只是见先生如此惆怅,实在不好惊扰。”
萧子昂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想要解释:“我方才……”
“先生的心乱了。”燕琅看着他,道:“还是等平静下来之后,再去同我分说吧。”
她站起身,灯影温缓,连带着燕琅的神情也分外柔和:“早些休息。”说完,她向他微微颔首,起身离去。
萧子昂目视她身影远去,良久之后,方才合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
杨望之虽精善谋略,却也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既然知晓燕琅有心上人,又是一副非那女子不娶的模样,免不得多有揣测,往复思量。
只是他毕竟不知燕琅此前如何,去问沈家府兵,他们更是闭口不言,杨望之愁眉苦思几日,却还是没个章程。
萧子昂见他似有心事,出言一问,待听他说完,不禁为之一默。
“君侯实在固执,”二人颇有私交,杨望之也不瞒他,道:“只是纳一女罢了,换得车骑将军安心,有何不可?亲附沈家的旧人总是要安抚的,还有什么比缔结姻亲更为紧密?”
萧子昂默然不语,却听杨望之道:“君侯既有意起事,身下无有儿息,便是一桩短板,沈家又没有别的男丁,岂能不早思来日,子昂,你以为如何?”
萧子昂垂下头,道:“君侯既然闭口不言那女子身份,显然不欲你我深究,又何必探问,惹他不快。”
杨望之也知博陆侯拿定主意,便不容更改,只得叹道:“也是。”
……
萧子昂与杨望之一番言谈,却将自己睡意驱逐大半,到了晚间,人在塌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还是披衣起身,往燕琅处寻她。
此时时辰已晚,燕琅已然歇息,听得外间有人言语,原本是要起身的,听说来人是萧子昂,便又躺下了。
她道:“夜色已深,先生来此有何要事?”
萧子昂走入内室,见她未曾起身,帘幕低垂,便有些窘迫,人在门口处,低声道:“我今日与望之相见,听他提及,昔日在寿州,车骑将军有意嫁女于君侯……”
燕琅打断他道:“我不是没要吗。”
萧子昂为之一怔,心下似酸似甜,默然良久,终于还是道:“君侯膝下无子,即便成事,这万里江山又该托付与谁?天下若定,实在不该再因嗣统不稳而生乱……”
燕琅道:“先生想说什么?”
“君侯年轻,待出了孝期,或许便该娶一位淑女了,不,现下虽是孝期,却也可议婚……”萧子昂说了半日,自己都觉语序颠倒,声音便渐渐低了,只看着那低垂的帘幕,再说不出话来。
燕琅坐起身来,信手将帘幕掀开,人倚在床头,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的看着他。
“萧子昂,”她道:“你叫我说什么好呢。”
二人相识之后,她向来只以“先生”“军师”相称,连名带姓的唤他“萧子昂”,却还是头一次。
萧子昂为之一滞,怔怔的看着她,却不知如何是好。
今晚不该过来的。
他想,真是昏了头了。
燕琅对着他看了会儿,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笑意,终于朝他招招手,道:“先生,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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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要做皇帝39
萧子昂听得微怔,虽不知她意欲何为,却还是慢慢走到了床帐外,有些疑惑的道:“什么宝贝?”
月色自窗外照入内室,他俊面庞上仿佛也镀了皎皎一层月华,燕琅伸手过去,勾住他腰带,臂上用力,将人带到了塌上。
萧子昂被这异变惊住,下意识想要起身,腰却被她牢牢按住,燕琅微微垂首,长发抚在他面庞之上,温柔且缱绻。
帘幕再度掩上,湖水一般轻柔,窗外明月如初,更漏正长。
……
一场欢事终了,燕琅懒洋洋的歪在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子昂,也不做声。
萧子昂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廓微热,握住她手腕,试探着低声唤道:“静秋?”
燕琅道:“嗯。”
萧子昂柔和神情中闪过一抹了悟,旋即转为敬慕,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温言道:“君侯这样的人,从前没有过,以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燕琅但笑不语。
萧子昂知她是女儿身之后,先是惊诧,再后来却觉敬佩,从家门倾覆到重整河山,这样的功业,世间男子都少有人可成,她以弱质女郎之身,竟也一步步走过来了。
谁又能想象得到,边关告急之际,是这样一个女郎支撑起一切,力挽狂澜?
博陆侯名动天下,威名远扬,不需要别人心疼,更无须怜爱,而沈静秋,却是不一样的。
他敬慕她的气节,尊崇她的勇武,也心疼她的艰难与不易。
“时辰已经很晚了,”萧子昂低下头,温柔的亲了亲她眉宇,道:“君侯早些歇息。”
燕琅原本只是侧躺,闻言却翻个身,面对着他,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另一件事?”
萧子昂温和道:“什么?”
燕琅戏谑道:“先生漏夜来此,留宿不归,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萧子昂“啊”了一声,不禁为之一怔,面庞随之热了,再见她神情含笑,心绪忽的软了,便低声道:“只说是来与君侯议事,谁会多想?”
“那以后呢?”燕琅笑问道:“总不能时常议事到深夜吧?”
“……以后?”
萧子昂被她说的语滞,略顿了顿,却坐起身来,正色道:“成就大业之前,君侯的身份实在不宜外泄,现下正值镇国公孝期……”
话说到这儿,他不禁顿住,窘然道:“镇国公的孝期都不曾过,君侯怎么与我……实在是……”
萧子昂惯来雅正端方,方才也是被燕琅按倒强来的,现下再度说起,不禁语滞。
他跪坐在塌上,神态敛和,语气温缓,身上中衣穿的整整齐齐,唯有语气透出些许窘迫。
燕琅看得喜欢,慵懒的歪在塌上,握住他手,笑道:“尽孝一事在于心,而不在于行。昔日在金陵,我曾与母亲及众家将共饮,到军营之后,也不曾推脱酒肉,丁忧之事更不曾提及,难道因此便能断定我不孝吗?”
“当然不是。”萧子昂听得微笑起来:“为镇国公昭雪的是你,叫他安然瞑目的也是你,收复昌源、平定朔方的是你,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的也是你,镇国公九泉之下得知此事,必然老怀安慰。”
燕琅道:“他若知道我寻了个这样一个美郎君,想必也会觉得安慰。”
萧子昂为之一窘,道:“君侯。”
燕琅哈哈大笑,笑的整个身子都在抖动,萧子昂怕她将侍从招来,忙伸手去掩住她口,燕琅在他手心上轻轻舔了一下,他便被烫到似的,忙不迭将手收回了。
萧子昂脸皮不如她厚,被调戏了几次,便往后退了三分,端端正正的坐着,说起正事来:“现下正值镇国公孝期,君侯拒不娶妻,也没人会有二话,至于孝期之后,想必已然根基深厚,即便显露出女儿身,想也无人敢有异议……”
燕琅神色微微一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子昂注视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绪如水草一般柔软缱绻,重新躺下,搂住了她腰身。
“君侯,”他低声道:“早些歇息吧。”
燕琅笑着应了:“好。”
……
萧子昂唯恐被人知道自己留宿在燕琅房中,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便匆忙起身,意欲离去。
燕琅看的好笑,拉住他衣袖,道:“先生,你既打着议事的幌子过来,走得早了,反倒显得心虚。”
她在他脸上“啾”的亲了一口,劝道:“再睡会儿吧。”
东方旭日渐升,二人这才起身,梳洗过后,又一道往前堂去用早膳。
燕琅毕竟是女儿身,老管家为防万一,自然格外警醒,知道昨夜萧子昂留宿在她房中,第二日再见,免不得上下打量他几眼,神情中有些估量。
萧子昂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却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的用了早膳,便向燕琅辞别,自去府中理事。
老管家将周遭侍从遣退,这才道:“君侯,萧先生他……”
“他很好。”燕琅心知他要问什么,坦然道:“我很喜欢。”
她羽翼已丰,老管家也更注意自己的态度,见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便不再多言,只道:“萧先生高华雅正,的确是上佳人选。”
系统看了半宿的马赛克,这会儿才缓过来,幽幽道:“秀儿,我跟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燕琅道:“你哪儿来的小伙伴?”
“这不重要,”系统哼道:“重要的是我很吃惊。”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燕琅自若道:“我是个成年人,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吗?”
“……”系统半晌无言,良久之后,终于叹道:“跟外边那些妖艳贱货比起来,秀儿你真是一股浊流。”
燕琅哈哈大笑。
……
去岁柔然南侵,却被燕琅打垮,短时间内怕是无力南下,萧子昂、杨望之等人商议过后,便着意趁这时间发展农耕,鼓励生育,养精蓄锐,以备来日,而远在金陵的皇亲国戚,却又一次为燕琅而犯愁了。
都说是崽卖爷田不心疼,燕琅杀起慕容家的贪官污吏、皇亲显贵也是毫不手软,南方水患一案的涉及者,从赵皇后的胞弟、到楚王慕容晟的心腹,全被她一锅端掉,来了个整整齐齐。
赵乾是赵皇后的同胞弟弟,也是她娘家的唯一指望,死讯传回金陵,赵国公夫人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之后便递了牌子进宫,向赵皇后哭诉道:“你没当皇后之前,你弟弟好歹还是活生生的,现下做了皇后,母仪天下,怎么反倒叫他丢了性命?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也只这一个弟弟,现下他没了,将来皇子长大,母家连个扶持的人都没有!”
赵家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否则也不会叫女儿去做舞姬,只是赵氏为昭仪时便诞育皇子,皇帝宠爱幼子,觉得儿子的外家门第太低,将来他脸面上不好看,这才赏了个官职,而赵昭仪晋封皇后之后,又按制加恩赵氏一家,竟也成了公府门楣。
赵皇后生长在这样的人家,自幼学的便是媚术舞技,识见自然不广,听得母亲哭诉,禁不住落下泪来:“我如何不恨,只是那博陆侯,连陛下都奈何不得,我又能怎样!”
赵国公夫人见状,哭声愈发响亮,眼泪鼻涕抹了一脸,一边骂女儿是个废物,没半点用处,一边咒骂沈胤之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最后又开始哭她可怜的儿子。
赵皇后听她连自己都骂上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恨。
皇帝为了增添她这边的筹码,叫制衡慕容晟,着实将她宠的不轻,身边的内侍宫人也皆是奉承,哪里还听得了这种话,怒声吩咐人将赵国公夫人赶出去,又将寝殿里边儿的东西摔了大半。
赵国公夫人没了儿子,又被女儿赶出门去,心中怒火不减反增,归家之后郁郁几日,竟憋出一场病来。
她没了儿子,但赵国公还有别的儿子,赵乾死了,膝下又无子,正好将世子之位空了出来。
赵家二郎小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腿给摔瘸了,性情也随之阴郁起来,赵家三郎却是天生一股机灵劲儿,惯会讨人喜欢,相较之下,赵国公自然更喜欢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