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这道题我不会做——深海之书
时间:2020-03-24 08:36:13

  迟昭看他们一眼:“作业做完了?”
  小男孩剪着时下最流行的锅盖头,五官挺清秀,忽略性格算得上可爱。他是这群男生中领头的一个,当仁不让先发话:“做完了。”
  迟昭伸手,锅盖头不大情愿,不过他多少有点害怕迟昭,磨磨蹭蹭还是交上去了。迟昭扫过几眼,拿笔圈出来,十道里错了八道。她看向锅盖头:“把错了的重做一遍。”
  “啊……”锅盖头接过作业本,摸摸鼻子,老大的风范被迟昭铩去一大半。
  迟昭扫向另外几个男生,有锅盖头前车之鉴,没人敢再说做完了。
  “没做完快点做。”迟昭说完特意补了句,“不许再吵。”
  她声音不大,却相当管用。几个皮猴规规矩矩坐回座位写作业,客厅一时恢复了安宁。
  迟昭戴着耳机回了房间。她一走,客厅又轻微地躁动起来。锅盖头“哎”了几声,压低声音:“这姐们怎么还这样,真没意思。”
  他手下小弟不怀好意地低笑起来。锅盖头五年级的时候逃课被迟昭逮到,结怨已深——虽然迟昭本人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锅盖头捅捅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叶司予:“你知道她不?二十五中女阎王,丑八怪一个,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锅盖头的话有失偏颇。迟昭初二还没长开,但充其量只能算平平无奇,远不到丑的地步。
  叶司予紧抿着唇。他说话不利索,又是外地来的,本部的这几个男生对他从来不友好。见他不吱声,锅盖头手下的小弟抽走他的作业本:“你怎么不说话?不是个结巴吗,又不是哑巴。”
  其他人跟着起哄,非要他说话。叶司予被捉弄得写不下去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我觉得,迟学姐,不,不丑。”
  他这话一出口换来的是其余几人的哄笑。其中一个推搡他:“你怎么还替女阎王说话呀,说,你是不暗恋她。”
  恶意在群体之中总是成倍数放大,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敏感年纪。叶司予转学前经受过的欺凌并不比现在少,他熟悉他们的套路,也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话。
  果然周围嘘声一片:“娘炮暗恋女阎王,娘炮暗恋女阎王啰。”
  叶司予捏紧拳头低下头,不反驳也不说话。他清楚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如果否认只会招致更多的诽谤猜疑。
  锅盖头看他不搭理他们,阴阳怪气笑出了声:“女阎王他爸对他可好了,他不是死了爹妈吗,说不准想当个倒插门——”
  锅盖头话没说完,叶司予一拳砸过来,锅盖头没想到他有胆子动手,生生挨了这一下,顿时头晕眼花,感觉有热热的液体从鼻腔流淌而出。锅盖头捂住鼻子,恼羞成怒:“□□妈,你还没被我哥打痛快是不是!”
  他周围的跟班们也被叶司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锅盖头出声才回过神来。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叶司予按住不让他反抗,锅盖头对他拳打脚踢。这动静闹得太大,迟昭一出来就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
  “干什么?”迟昭呵斥他们,她想上前把两个人分开,却被锅盖头的几个跟班有意无意阻拦,挡着她过不去。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咔哒一声,及时阻止了客厅的闹剧。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去——
  迟爸回来了。
  *
  迟建东也没想到,他出去不到半个小时这帮兔崽子竟然也能打起来。
  迟建东身高将近一米八八,又高又壮,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也没几个比得过。他虽然脾气好不轻易发火,真惹急了虎下脸来,没几个不怕的。锅盖头和叶司予都在墙角罚站,起哄的男生也被勒令回了座位。迟建东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两个人都不肯说,僵持在原地,像是在比谁比谁更犟。
  “不说就站着,让你们来学习的,谁让你们来打架?”迟爸真动了气,他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伸手。”
  两个人都没动。
  迟爸提高声音:“伸手!”
  叶司予吸了吸鼻子,缓缓伸出了手。锅盖头看他这样,也只好照做。
  迟爸一人打了十下。锅盖头不耐揍,被打得嗷嗷直叫。那年头还不流行素质教育,老师体罚学生简直是家常便饭,尤其在这种情况下。锅盖头心里憋着气,觉得全怨叶司予才招致这无妄之灾。他伸手指了指,恶人先告状:“老师,是他先动手的。”
  迟爸看向叶司予。锅盖头的话在某种角度上不假,他确实是先动手的一个。叶司予迎着迟老师的目光,觉得有千斤重量压在他的头顶,沉重得令人抬不起头。对方眼中逐渐失望的神色,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以前也不是没有老师同情他想要帮助他,但渐渐都会变作“怎么总是他出事”“一直被欺负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之类的不耐烦。
  叶司予的头越垂越低。他不敢再看迟爸,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快点结束吧。
  拜托。
  迟建东看他就这样承认了,眸中的失望掩盖不去。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补课,他对叶司予或多或少会有些偏心。一来这小孩家里情况特殊,二来小叶司予文文静静沉得住气,他偏爱他的性格。得知是他先挑头闹事,自然倍感气恼。
  “伸手,再打十……五下。”迟爸这么说着,临了还是没忍住一心软改了口。
  叶司予很听话地伸过手,对这样的判决似乎并无异议。锅盖头幸灾乐祸,俨然忘了自己手上的伤,在旁边凑着看起了热闹。
  就当这时,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迟昭突然冷冷道:“他先动手的?原因呢?”
  客厅所有人都向着她看去,迟昭却是双手抱臂,淡漠地注视着锅盖头。
  这事本质来说肯定是锅盖头他们不占理,只不过偷换概念将责任推到了叶司予身上,因而被迟昭这么一问,立时有点站不住了。锅盖头嗫喏:“他……我……”
  叶司予也看向迟昭,眼眸微微发着光。可惜小姐姐并没有注意他。
  迟昭笑了一下,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说不出原因,那肯定是你们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对不对?”
  锅盖头清了清嗓子:“才不是,是他先……先……”锅盖头卡壳,后面的话现编不出来。
  迟昭扫了眼其余几个跟班,小萝卜头们纷纷低下头,这时候倒顾不得讲义气了。
  迟建东被自家女儿这么一提点,也想清楚叶司予十有**是有隐情。他丢开戒尺,一脸严肃地望向锅盖头:“程展,你妈妈送你过来的时候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吧?你在这里欺负人就不准再来。”
  程展听他这么一说慌了,他赶忙拿起戒尺送过去:“别呀,要不您再打我两下,别把我送回去就成。”
  程家妈妈在小区里素来有虎妈的称号,她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皮,常年能见着她拿着擀面杖追着满院打,相比之下迟建东的体罚都算小儿科了。
  迟爸不为所动,他抬了抬下巴:“去收拾东西回家吧。”
  程展不愿意,迟爸见他不动,就让旁边的小孩帮着收拾,铁了心不肯让他留下。程展见迟爸来真的,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迟爸被他哭得脑壳疼,尽量心平气和:“说不让你欺负人,是你自己偏要欺负人,怨得了谁?”
  程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只能说出一句话:“您别把我送回去。”
  程妈妈要是知道他惹事了,保准要往死里打。
  他跟班犹犹豫豫地替他收拾书包,程展见了大吼一声:“你们别动我东西。”
  跟班们吓得不敢动了。
  迟爸是个心软的人,他清楚程家妈妈下手狠,现在让程展回去只怕他一个月出不了门。正犹豫不决,倒是迟昭过去一把取来程展的书包,三下五除二就替他把东西整理好。她看向程展,略一挑眉,语气平静如常:“收拾好了,走吧。”
  程展咬牙切齿,心里那个恨呀。臭三八,老姑婆,丑八怪。凡是他能想见的恶毒词汇都用在了迟昭身上,只不过迟老师在跟前,他敢怒不敢言。
  迟建东接过程展的书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你回去。”迟爸到底不放心,想着他去了跟程妈妈好好说一说,至少能让程展好过点。
 
 
第05章 
  迟爸带走了程展,客厅里余下的几个失了主心骨,再闹腾不起来。
  迟昭让他们继续写作业,叶司予却慢吞吞地在旁边磨蹭,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迟昭瞥他一眼:“有事?”
  叶司予抿了下唇,垂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同她说了句“谢谢”。
  迟昭看着这样的他,又好气又好笑。叶司予久不得应答,不安地抬眼,小姐姐一贯的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抬头挺胸。”迟昭道,“又没做错事,总低着头干吗。”
  叶司予一怔,倒真如迟昭所言那样挺直了脊背,只是他肩膀在刚才打架的时候伤到了,一动撕扯到伤口,疼得他蹙起眉头。
  迟昭原本不打算管,但看他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多少有点心软。她道:“医务箱在我爸房间,我带你去拿。”
  叶司予乖乖跟在迟昭身后,客厅里的几个小萝卜头见有异动纷纷探头探脑看过来,迟昭懒洋洋瞥向他们:“你们也有事?”
  小萝卜头们立马各归原位。看来是怕了迟昭。
  迟爸房间,迟昭翻出医务箱,找到碘伏红花油和创可贴。
  刚才情势混乱,叶司予被人从后面抱住,只有挨打的份基本没怎么还手,趁乱中有人在他身上打了好几拳,刚刚还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疼,他脸上也挂了彩,混战中被人划了有好几道小伤口,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其实单从外表也能看得出谁占下风,迟爸也是被气昏了头才没注意到。
  迟昭用棉棒沾着碘伏替叶司予处理他脸上的伤口,离得近,叶司予甚至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气,和被单的味道一样。
  迟昭下手一点都不温柔,叶司予疼得眉头皱在一起,却忍着不肯说一个字。
  这倒有点像以后的他了。
  迟昭将创可贴贴好,轻轻点了点,说道:“小朋友,不会打架就不要打。那些人,理他们干什么。”
  叶司予摸摸脸上的创可贴,总觉得学姐虽然只比他大一岁,说起话来却老气秋横的。
  “学姐听,听到了吗?”
  “听到一些。”
  老房子又不隔音,况且程展他们起哄才不管声音大不大。迟昭只是懒得搭理这些小孩罢了。
  叶司予迟疑地看了看迟昭,后者风平浪静,看不出个所以然。
  “学姐,不会,介意吗?”
  迟昭嗤笑一声:“介意什么?”
  叶司予说不出来了。
  介意别人说她丑,还是介意变成被嘲讽的对象。
  “我一向只听得懂人话。”迟昭把一瓶红花油塞到叶司予受伤,慢条斯理地将医务箱收整好,“他们还不够格被我放在心上。”
  叶司予眨眨眼,豁然开朗,连带看着迟昭的眼神都充满了钦佩。
  迟昭抬抬下巴,指向红花油:“扭伤的地方你自己擦药。”
  叶司予攥紧了手里的小玻璃瓶,点点头。
  *
  下午的时候叶婆婆打来电话,说是家里有事,让叶司予早点回来。
  叶司予到家时叶婆婆不在,留了字条让他在家等着。他闲着无事,就回房间翻出了锁在抽屉的日记本。
  叶司予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不可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记本是他唯一能倾诉的朋友。就像安妮给她的日记起名为吉蒂,叶司予也给他们取了名字,第一个叫零零壹,以此类推,现在记到第七个,叫零零七。
  他打开其中一页,是几天前的内容,记了对迟老师他们的第一印象。迟爸那行写了“好人”、“高大”之类描述性词语,下面一行用很小的字歪歪扭扭记了一句“很像爸爸”。至于迟昭,他只在她名字后面画了朵小红花。
  每当叶司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时候,就会画一朵小红花。
  叶司予用自动铅笔再后面补了“很酷”两个字,但觉得不够贴切,用橡皮擦去后换成了“帅气”,可是依然不到位。
  学姐对他来说,是谜一样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
  最后叶司予将所有的评价擦去,又补了一朵小红花。
  这时外头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叶司予赶紧合上零零七出去。是叶婆婆回来了。她闻到一屋子的红花油味,轻皱起眉头。
  叶司予小心翼翼道:“是我不,不小心摔倒了。”
  叶婆婆看他一眼,叶司予心虚地低下头。
  叶婆婆问:“打架了?”
  “没,没有。”
  “给人老师添麻烦了?”
  叶司予不说话了,看起来有点局促。
  叶婆婆收回视线,没再继续说,只道:“收拾下,等会儿她来接你吃饭。”
  叶司予一怔。叶婆婆看了看他,这才想起:“我忘了和你提前说,她这周有时间。”
  叶婆婆从来不肯叫她的名字,叶司予也是。
  叶司予抠着门框边,没吭声。
  叶婆婆说完也不管叶司予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进了卧室。
  叶司予回房间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打开衣柜。新衣柜的木屑味道扑面而来。柜子里挂着好几件T恤帽衫,据说都是名牌,吊牌还没拆,大多是她送给他的。叶司予从里面挑了件白色的短袖,黑色运动裤,上面有三叶草的标志,是那个人所钟爱的牌子。
  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他虽然矮,但也在长身体,半年前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叶司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怎么想到了迟昭。他踮起脚比了比,学姐差不多高他一头。
  “好了没?”许是等得太久,叶婆婆在外催促。
  叶司予应了声,从架子上找了顶帽子戴上才出门。叶婆婆在看电视,叶司予一边换鞋一边装作漫不经意问她:“你不一起去,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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