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可以忍,毕竟以前生完气温柔也还是会哄他几句,可等次数多起来之后,王小石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慢慢的,王小石从一开始的推拒到一整天掰着手指头数时间只等白愁飞出现带他去小院,也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第35章 黄昏细雨红袖刀(10)
李凝待在金风细雨楼的这两个月过得十分清净。
原本最麻烦的温柔因为温文在的缘故, 连靠近小院都不敢,生怕被捉回洛阳,先前温晚已经派了人来带她回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把人赶走,然而如果是温文的话, 他根本就不会和她废话。
不平静的是朝堂。
李澈奉命北征,原本朝廷再重文轻武,也没有让一个文官带兵打仗的道理, 但朝中又确实没有抗得起担子的武将,能力够的品级不够,品级够的能力不消说, 最后扯皮两月, 定的人选仍旧是李澈。
按照李澈的想法,这次出征,打丧家之犬的金国只是顺带,主要是征辽,辽人这些年虽然有些疲软,但还是比宋兵好得多,故而这一次不像上一次, 是需要扎扎实实的兵力填补进去的,这一场灭国之战过后, 或许可得百年太平,战损却也应当是百年未有之惨烈。
诸如大将军童贯之类,根本不和李澈争。
李澈对此没什么想法, 倒是官家或许心存愧疚,宣李澈进宫之后一番长谈,最后让他自己决定三司由何人代为执掌。
毕竟这一去至少也得两三年,宋国二府分权,以宰相和枢密使分管文武大权,又为分权另设三司,将两名文武主官的权力分薄出一部分来,称为三司,三司主管盐铁,度支,户部,掌全国财政赋税,到了如今的宋帝赵佶这里,原本三司已经被细分下去不复存在了,但赵佶嫌麻烦,于数年前复立三司。
事实上李澈进宫之前,小侯爷方应看已经来过一趟,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给赵佶带了一卷魏晋名画,随意地说了些风雅趣事,赵佶正为了代三司使的人选而头疼,见到方应看,便觉属意方应看,然而和李澈一番长谈之后,不知怎么地就让李澈自己来决定继任人选了。
李澈从宫里回来,就登了一趟神侯府的门。
他想请诸葛正我替他执掌三司。
神侯诸葛正我闻听李澈的来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李澈也不着急,喝着神侯府的新茶,见到不远处死死盯着他的戚少商,还对他笑了笑。
戚少商通红的双眼流出眼泪来。
他自然不是那些愚蠢的容易被煽动的江湖人,当年的事情他比李澈这个坐在大帐里运筹帷幄的人更清楚,然而刀不加己身不知疼,痛不在己身不知狠,金兵杀人屠城,尸骸盈野的场景,他是亲眼见过的,连云寨那些兄弟死死保护的无辜百姓,也都在那一纸轻飘飘的战损名单里。
李澈不认识他,见追命死死地按着戚少商的独臂,有些不解地问无情道:“大捕头,不知那是……”
无情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昔日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如今是神侯府的一名捕头。”
李澈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追命好不容易才把戚少商拉了回去,诸葛正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大人怎么会想到把三司使这么重要的职位交到我这样的老人家手里?”
李澈想了想,说道:“因为朝堂里除了蔡京一党,没什么人能接下这个担子了。”
诸葛正我说道:“方小侯似乎对此也有意。”
李澈说道:“他也许会比我想象得做得更好,但能让我放心的只有神侯,神侯或许不能把三司打理得有多好,但至少不会让我回来的时候,只见到一个空壳子。”
他这话就说得太过直白了。
江湖上,朝堂中,若论心机城府,大约所有人都会首推李澈,仿佛除了这个原因,没什么能让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坐上如此高位,然而诸葛正我却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过直白,太过诚实,那双漂亮得像是氤氲了天光水色的眸子里见不到半点的风云诡谲,那些阴狠毒辣的谋划算计在他眼里似乎什么都算不上。
诸葛正我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摊子。
三司安顿好后,就到了离京的时候了。
李澈在离京之前,原本是想去一趟金风细雨楼的,但又怕去了之后狠不下心,比起带着李凝上前线,他还是更愿意她在汴京城里安安稳稳地学些本事,他知道禹师对征战的重要性,一人可当百万兵不是虚言,但李凝是个禹师之前,她还是他的妹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最后改为写信。
李澈离京之后过了十来天,李凝才从苏梦枕的手中得到这封迟来的信。
李澈在信里并没有说什么,他习惯于对李凝撒谎,说得一场灭国之战仿佛只是去辽人大都吃顿宴席,然而不管他描述得再如何轻松,李凝却不再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要追过去,只是话还没说完,苏梦枕便道:“不可,前线危险,我答应了三司使,不会让姑娘离开。”
李凝连忙说道:“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我要保护他!他不懂武功,身体又弱,万一……”
苏梦枕道:“主帅不涉战阵,三司使此行有大军护卫,还有数百江湖人自愿随同,不会有事,姑娘如果去了只会让三司使分心担忧,谈何保护?”
李凝眉头紧蹙,说道:“楼主要如何才能准许我离开这里?”
苏梦枕也蹙起了眉,说道:“姑娘一定要无理取闹吗?”
杨无邪见此,怕苏梦枕动了真火,连忙说道:“李姑娘担心兄长本无错处,只是前线确实危险,我的那点刀法防身是够用了,但遇到真正的高手……”
李凝不等他说完,立刻看向苏梦枕,说道:“如果我能赢了杨总管,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苏梦枕并没有上当,他看了一眼李凝,说道:“想离开金风细雨楼,除非姑娘赢了我。”
李凝怕他反悔,连忙道:“一言为定!”
苏梦枕走了。
李凝敲了一下手里的刀,刀身发出一声清鸣,她对杨无邪说道:“杨总管,教教我吧,我想知道楼主的刀都有些什么弱点?”
杨无邪一时间不知是笑是恼,只道:“李姑娘这个样子,跟平时还真不太一样。”
李凝也知道自己惹得苏梦枕生气了,但她一点都不怕他生气,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很担心。”
李凝问杨无邪也算是问对了人,毕竟杨无邪的刀是苏梦枕亲自指点的,而苏梦枕的刀法脱胎于红袖神尼的红袖刀,经由改进,已是青出于蓝,连红袖神尼自己都不敢说能胜过苏梦枕,更别说指出他刀法的缺陷,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反倒是杨无邪理论知识丰富,又无数次见过苏梦枕的刀法。
早在隋末那会儿,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就判断李凝是个难得的练武之才,杨无邪作为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师父,对此也有几分体会,李凝不光刀法练得极快,而且出乎意料地悟性极高,她和白愁飞王小石相处不过两月,已经能从他们偶尔的演示和比划中参透几分他们的武学真义。
虽然内功要靠积累,但她同时也学过了空禅主的无念法,能化敌内气为己用,踏金莲更是一门难得的轻身功法,也可作为步法来使用,严格来说,李凝已经走在了速成的道路上。
但想胜过苏梦枕,仍然十分困难。
苏梦枕不以武力起家,但他的武力在江湖中却也很少有人能够比肩,他年纪其实比白愁飞略小,能在这个年纪把武功练到这样的地步,天赋勤奋缺一不可,许多人有了天赋不想勤奋,许多人勤奋一生天赋不足,他是少有的两者皆在。
苏梦枕胎里积弱,生来带病,后又因江湖争端被下毒数次,毒为病引,病催毒生,使得他在少年时就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后来年纪越大,身体越坏,越不知哪日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唯一能令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就是疼痛。
一个习惯于折磨自己的人,但凡下了狠心想要做一件事,没有做不成的。
苏梦枕的武功就是这么来的。
李凝也下了狠心练武,可正常人终究不会把自己往死里逼,杨无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由得琢磨起替她再寻个武学师父的事情来。
他的刀法到底也只是图穷匕见时最后一搏的手段,无法在武道上更进一步,他原本也没想过敷衍收下的徒弟天资如此优秀,但也正因如此,他这个师父没法再往下教了。
金风细雨楼里的高手是有数的,能有资格来教李凝的人不多。
郭东神雷媚早先便拒绝了,如今更是整日忙于楼中事务,无暇他事。
白愁飞虽然应该是很乐意的,但杨无邪并不觉得让李凝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小姐和白愁飞那样心机深沉的人朝夕相处是件好事。
王小石倒是可以,但他和雷媚有个同样的问题,不管是相思刀还是挽留剑,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打基础,李姑娘急着要走,不可能答应。
杨无邪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选。
第36章 黄昏细雨红袖刀(11)
苏梦枕一开始是拒绝的。
一是楼中事务繁杂, 连他自己都很少有时间能够练武,二是他从来没收过徒弟,也并不知道要如何去和一个姑娘家相处。
但杨无邪不这么觉得,自家楼主如今毒伤已愈,身体比以前也好了许多, 正是该好好调养的时候,成日里忙于公务才是要命,更何况李凝是他见过的最省心的姑娘, 每天抽出些时间来教教她,既不费心也不费力。
一提到毒伤,苏梦枕也只能无言, 如果不是李澈的解药, 他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也未可知,哪怕就是看在解药的份上,他也不好让杨无邪去敷衍李凝。
人情当真是很难还的东西。
苏梦枕叹了口气,算是应下了此事。
李凝练了两个月的刀,学起红袖刀来就要轻松一些,她也实在是个听话的学生,又十分认真, 让苏梦枕有些拘谨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起来。
心情一放松,他也注意到了李凝的天赋, 简单一些的招式,但凡他演示过一遍,她就能很轻易地记住, 有的连招比较复杂,也至多拆分开演示两遍,她就能稍显拙笨地同样比划出来。
不客气的说,这位李姑娘的天赋和温柔之间相隔了一个关七。
李凝握着手里稍显陈旧的刀在院中练习,刀光灿烂如白雪,露在衣裳外的手腕却比刀光还要多一份莹润色泽,偶有风吹过,便带起一片飞扬墨发。
温文端了热茶来,替苏梦枕斟了一盏,立在廊檐下等李凝把招式练完。
苏梦枕和温文以前见过面,只是没什么交情,那时温文还是洛阳王温晚的左右手,江湖名号为“一毒即杀,一笑祝好”。
曾有匪寨截杀商队,恰巧有温家几个亲眷妇孺同行,事后风声传出,温文孤身一人入山,清晨去傍晚归,只留一寨三百五十六具尸体,这些人死时,手里甚至还在做着平时的活计。
这件事后,江湖上再也没人敢动温家的人,温柔之所以常常无意害了人还会被磕着头送出门,也有一份温文的功劳。
然而这样一个人,如今穿着一身简单的护卫衣装,温温文文地捧着一盏茶立在廊檐下,眼里似乎除了那个练刀的少女再无旁人,浅浅的笑意从眼里蔓延到脸上。
苏梦枕轻声说道:“两年前洛阳究竟发生何事?”
温文别过视线看他,笑了笑,说道:“只是一点小事。”
苏梦枕便没再问下去。
温文看着庭院中央纷飞的刀影,轻声感叹道:“十八年前,大哥,关七,雷损,还有那名震天下的巨侠方歌吟,个个为了一名女子神魂颠倒,那女子生得和雷纯姑娘有八成相像,比雷纯姑娘漂亮些,大哥至今提起她还会愧疚难安,关七为她疯了,雷损为她机关算尽,杀死发妻,养她和关七生的女儿,我一直觉得他们很傻。”
苏梦枕一惊,问道:“雷姑娘不是雷损的女儿?”
温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苏梦枕摇摇头,说道:“当年内情,清楚的人着实不多,也从未有人提起过雷姑娘的身世。”
温文不甚在意地说道:“什么内情,无非是些情情爱爱的旧事。”
苏梦枕原本是想请温文细说的,但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多言了。
温文望着院中女子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说道:“我到今日才明白,红颜无过,错的都是男人。”
苏梦枕想到雷纯,想到这些年做过的无数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噩梦,那是他唯一的美梦。
——不必要让她知道,这本就是他独自一个的美梦,梦里的雷姑娘美丽,聪明,善良,和他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梦里没有金风细雨楼,没有六分半堂,甚至连第三个人都没有,梦里的雷姑娘不是那个只见过几面还有些陌生的雷姑娘,她很好很好,好到即便他是一个活不过三十岁的病秧子,她也肯嫁给他。
苏梦枕知道这是他在做梦,因为只有在这样的美梦里,他才敢稍稍放松一些心神,无所不能的苏梦枕心中住着一个病弱自卑的苏梦枕,除他自己和心里的那个雷姑娘之外,谁都不会知道。
可惜连这样的美梦他都很少做。
苏梦枕又咳嗽了起来。
李凝一刀收势,一抬眼就见到了咳得弓起腰背的苏梦枕,也跟着觉得肺疼。
苏梦枕的咳嗽是止不住的,吃什么药都一样,李凝起初还会觉得惊慌,现在都有些习惯了,然而一见到苏梦枕手里帕子上的血,她还是有些难受得慌。
温文试了试茶盏的温度,发觉不冷不热刚好,把手里的茶盏端给了李凝。
李凝连忙把茶盏递给咳完的苏梦枕,问道:“楼主,你还好吗?”
苏梦枕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咳……没事、咳咳……”
他说着又咳出了一口血。
李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样子可能会比较伤人,她摸了摸鼻子,小声地说道:“实在难受的话,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苏梦枕咳出血后反而好过了一些,也没在意李凝先前的退却,倒是见她脸上透出关切的神色,微微一怔。
李凝更觉心虚,声音又低了些,说道:“立秋都过了,虽然还有些余热,但是早晚已经开始凉起来了,楼主容易咳嗽的话,一早一晚都要少出来见风才对,尤其是这里四面迎风……我明天自己到玉塔去,楼主可以先教我招式,然后站在玉塔上看我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