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天子不可能独自回洛阳去, 总要找一方势力栖身,刨去不准备奉天子的大势力和第二梯队, 隔壁张超是最大的对手。
又或者说是李澈。
这几年曹操和徐州势力少有交集,拿下江东之后, 大部分心力都花在和江东士族斗智斗勇上去了,江东数百万人口,豪族众多, 虽没有哪家登高一呼一统江东, 但集结起来势力不比曹操弱,就算到这个时候, 曹操的势力也没能完全掌控江东。
曹操不止一次叹息, 当初选地盘的时候太仓促,江东这种地方说起来千好万好, 鱼米富饶,可想拢到手里实在太难, 眼见隔壁都快要一统北方了, 他这里堪堪才落个表面主公。
怨天尤人不是曹操所长, 这时候做检讨, 无非是在衡量和徐州势力的条件差距,查漏补缺,有比不上人家的地方就努力弥补, 自家的长处却要大力宣传, 比如江东有钱, 可以给天子建行宫,比如江东出美人,可以给天子选秀,比如张超没有女儿,曹操有,多一层姻亲关系,天子可以住得更加安心。
这些条件一一列出来,曹操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荀彧说道:“我听闻庐江乔公有女,国色也,陛下若得之,必定欢喜。”
这就是美人计了。
荀彧也不避讳这个,想了想,说道:“乔公实有二女,长女年十三,正当年纪,次女十岁,亦有殊色,今送长女,待来日恩宠渐薄,再送次女,则女郎地位可固矣。”
这个女郎指的便是曹操的女儿了。
曹操很有自知之明,他自己长相平平,娶的夫人也不算绝色,女儿的长相充其量只能算清秀,性情更是要命,许给天子别说承宠,不闹事就不错了,也就是个象征意义。
打动天子的主力军仍是江东美人。
戏志才咳嗽一声,又道:“我认为张超未必想迎天子。”
一众谋士都朝他看去,戏志才又咳嗽了几声,把脸都咳红了,好不容易缓过来,慢慢地开口道:“张超久居高阁,李澈把控上下,臣有越主之心,奉迎天子势必要对上洛阳旧臣,这对李澈不利。”
曹操这里人手多,迎来天子仍旧各行各道没问题,但张超势力是出了名的帐下无人,此时迎来一大批占着天子大义的官员,是引狼入室还是引狼入室?
戏志才倒也不是智商比别人高,实在是交锋久了,容易让人忘记对面其实只有一个人,别的不说,曹营里就算是新来的谋士都要从早忙到晚,上上下下近百号人手连轴转,张超帐下的文臣却只有小猫三两只,竟也把两州之地运转得井井有条。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曹操的长子曹昂忽然在外面求见,曹操素来看重长子,已命他随军两年有余,曹昂一贯沉稳,曹操只当他有事要报,当即让人叫他进来。
曹昂自然是有事情要报,他手下将领蒋英两日前抓了个自称从张营来的使者,要见曹操,曹昂得到消息之后仔细询问过,使者说出来都是话却令人大吃一惊。
先前曹昂已经吃了一惊,把人送到曹操面前后,曹操连同一众谋士也没能逃过,纷纷吃了一惊。
“李澈竟要买卖天子?”
面对程昱的喝问,使者缩了缩脖子,笑道:“也不能就说得那么难听,我主刚下青州,没有那么多钱粮修建行宫,为了陛下,我主愿为开路,将陛下送至江东……”
曹操冷静了下来,问道:“直说吧,要什么条件?”
使者连忙说道:“我主向曹公借粮五十万。”
这个条件,怎么说呢,刚好卡在曹操的底线上,天子确实重要,但也不能开价太高,为了迎个天子把家底掏空了,到时候难道指望用天子打仗?
说实话,天子连个郡县城池都不值。
曹操不是第一次和李澈做生意了。
上一次的生意换来了荀彧和荀攸,前者为他带来了一整个谋士团,后者奇计妙策是他和江东士族斗智斗勇的底气所在,两人同为曹营谋主,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只是没想到天子还能买卖。
冷静下来之后,曹操忽然觉得……这个价钱可以再谈谈。
李澈的态度,显然是不想要天子这个烫手山芋的,他不可能为了置气真去迎天子,所以价钱是有商量余地的。
曹操试探着提出了议价的意思。
使者显然来之前做过相当的培训,当即拿出了做生意的架势。
荀攸原先看他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倒是猜出了什么,对旁边的荀彧道:“此人应是商户。”
荀彧点了点头。
曹操毕竟不是做生意的,和使者谈了不久就谈崩了,曹营一众谋士面面相觑,最终由程昱开口,接过了自家主公的买卖谈判。
程昱给出的条件是三十万石,使者则坚持最少四十五万,少了不卖。
两人相持不下,荀攸看得有趣,也说了几句,不多时,众人都发觉这使者虽然油滑,但并不聪明,在曹营一众谋士的试探下,已然露出痕迹。
李澈早就料到曹操会议价,给这使者定了四十万的底价。
使者也没能撑太久,四十万底价一出,曹操的心理预期达成,这桩生意就算做成了。
使者带着曹操的手书离开之后,曹营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他们刚才,是买了个皇帝吧?
曹操第一个拍桌而笑,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大笑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有种乎!
自董卓身死已经过去五年,昔日幼主也长成了少年,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到了徐州,连夜都没过,就被送上马车一路快递到江东。
曹操以君臣大礼郑重迎接了年少的皇帝,行宫初建,还来不及完工,他就把自己住的地方让出来,由江东豪族送来仆役精心照料皇帝,一应用具全都比照洛阳皇宫的规格,没过几天,又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了皇帝身边。
虽然曹操之女卖相不大好看,但这给了年少的皇帝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基于这种安全感,皇帝甚至拒绝了隔日曹家娘子要把陪嫁的美人送给他的事情,然而曹操深谙男人心理,让女儿稳住不要急,过了十几天,又提了两次,皇帝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了人比花娇的乔家女郎。
皇帝乐不思政,曹操顺理成章全盘接手洛阳旧臣,肯听用的拉拢,不肯听的调走,并给自己封了个丞相之职,没多久,曹营遍地是大官。
这当然也就是内部找个乐子。
迎来天子最重要的自然是发号施令。
虽然这时候大多数势力都不把汉室看在眼里,可大旗在手,出师有名,至少曹操收拾起江东来更方便了,曹丞相的名头也十分好用。
总而言之一句话,四十万花得值!
李澈得了一批粮草,就开始计划打豫州。
打仗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放在如今,主要是伤财,毕竟兵力是可持续资源,打下一块地方,只要手头有粮就能征更多的兵,对方的势力也会投靠来一大批人,可以说有粮就有兵,如今粮草到位,趁着别人都放松的时机,正好可以再下一块地盘。
豫州和张超的兄长张邈所占的兖州接壤,如今曹操手下谋士大多来自颍川,颍川就正在豫州地界。
豫州和青州的情形相差无几,都是黄巾肆虐,但在李澈看来,黄巾军群龙无首,比打曹操袁绍之流容易得多,只是怎么打仍旧是个问题。
因为张邈也想要豫州。
早年的张邈脑子还比较直,不肯吃窝边草,如今吃了一回窝边草,立刻尝出滋味来,准备下第二口,黄巾军勇武有余头脑不足,一旦打散了他们的军心,想要接手十分容易,所以就算张邈兵疲粮少,也想试试运气。
李澈琢磨了一下子,让张超联系张邈,就说要和张邈合兵打豫州,张超出粮和一半兵力,到时候下了豫州要分一半地盘。
这是一笔很好的买卖。
张邈心动了。
他和张超兄弟二人关系亲近,他占一州,张超占两州,且都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一旦合兵,天下再无敌手,只要打通了豫州,两人地盘接壤,到时候别说公孙瓒曹操,就是天下诸侯合兵而至……好吧,还是怕的。
就算只看眼下,他和张超都新下州府,人困马乏,两方势力合兵,各家都少出些人手,留大部队在后方防御,却也不影响开疆拓土,简直再好不过。
张邈手下的谋士虽然有疑虑,但也不想背上挑拨自家主公兄弟情谊的罪名,一个个都不吭声,最终张邈高高兴兴地同意了此事。
李澈把张邈的回信放在一边,看了看外间春暖花开的景象,难得有些犹豫起来。
他不出门,阿凝也不出门,一个冬天下来小脸捂得雪白,几乎不见人色了,如今正当季节,不冷不热……要不,出去走走?
第143章 三国(10)
李澈不准备带太多人, 有个随行的护卫典韦, 再带上一两个跑腿的军士, 也就够了。
这年头搞刺杀是很没有前途的, 因为大部分的主公都有继承人, 就算没有, 也有家族兄弟,死了这个,还有那个, 像曹操那样成天把儿子带在身边行军打仗的毕竟是少数。
李澈也琢磨过刺杀曹操, 但一直没能腾出空来,等到发觉曹操在江东干得不错, 有望一统江东士族之后, 他也不和他较劲了, 硬仗总是要留到最后打的,曹操现在干得越好,以后他接手江东的时候就会越顺利。
说起来似乎有些张狂了,但李澈认为如果做一件事的时候最先想到失败, 那么事情就很难往好的地方去发展,唯有保持心态, 稳扎稳打, 才是制胜之法。
春耕时节没什么好玩的,街市上最多贩卖一些米面布匹和菜蔬, 这也已经是李澈治理数年的成效了, 毕竟天下战火绵延, 徐州之外,连易子而食的事情都不新鲜了。
李凝记得初来广陵的情景,这几年她极少出门,便有了一个直观的对比,她比谁都知道李澈为了这些花费了多少心力,走在街市上的时候,看得十分认真。
李澈双脚难得踏在外间的地面上,李凝也照顾他的体力,步子放得很慢,走了小半日,还停在一处茶摊歇脚。
这年月自然没有老百姓开茶摊的,是靠近城门口的守卫支的摊子。
茶摊用的是粗粝的陶碗,茶是最劣等的粗茶,也就比干树叶子好一些,李澈自然是不喝的,典韦有些笨拙地把准备好的水囊取出来,用干净的瓷碗盛了送过去。
李澈喝了一口茶,喘了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对李凝说道:“再远我也走不动了,你要是不尽兴,自己去走走也好,只是不要出了徐州,外面乱得很。”
李凝说道:“出去也没什么好看的。”
李澈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世道如此,我能管的也不多,各扫门前雪吧。”
李凝摇摇头,看着李澈眉眼一弯,说道:“你做得已经够好,我不信天底下还有比徐州更好的地方。”
李澈起初一怔,随即也是一笑。
此时天已黄昏,李澈走了半日,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主要是脚疼,长时间不走动的人乍然走多了路,就容易生水泡,随行的军士连忙回去找人驾马车过来接,却难免心里觉得好笑。
这时许多人都是不穿鞋的,长期的走动使得脚上结出一层硬茧,比什么鞋子都合脚好用,军中平日操练也不穿鞋子,只有行军路远才会穿一穿。
穿着靴子把脚走出了水泡,简直要比闺阁里的小娘子都娇气了。
李澈并没有这个自觉,军士离开没多久,城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看时辰应该是出城劳作的军队回来了。
李凝有些好奇地看去,只见一大群脏兮兮的年轻人冲进了城,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一边走一边和副将比划招式,这人大概是在田里摔了跟头,从头到脚都是泥污。
李澈看得笑了起来,便道:“孙策,周瑜,怎么打起来了?”
这时名字不是乱叫的,地位高的人叫地位低的人可以直呼其名,长辈叫晚辈也可以直接喊名,其余则带有侮辱含义,大部分的时候,就算是一方势力的主公,叫下属时也叫字居多。
李澈倒没有这个习惯,他自己是没有字的,也不觉得需要入乡随俗取个字,张超叫他先生,旁人也就跟着叫先生,有时也叫军师,他叫别人时通常以姓带职务,例如太史将军,亲近些的就直呼其名,毕竟徐州这么大点的地方,满眼看去都是下属。
孙策习惯得很。
几年前他刚到徐州时就以传国玉玺请李澈出山,一出空手套白狼套死了刘表和袁术,此后他就一直把李澈当成恩人,即便李澈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他心里也是把他当成父亲一样的人物敬爱的,李澈要是叫他伯符,反倒显得疏远。
周瑜随孙策,好友都不觉得有什么,他更不在意了。
在地里忙了一天,两人进城时还真没注意到城门侧边的小茶摊,听到李澈的声音都很意外。
天上也没下红雨,怎么军师大白天的出门了?
李澈招手让两人过来。
孙策瞪着眼睛看了看同样脏兮兮的周瑜,刚才在地里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先绊了一跟头,却非要拉着他一起摔进泥坑里,现在这个衣冠不整的样子去见军师……这仇他孙某人记下了。
周瑜用孙策还算干净的后背衣料擦了擦脸,随即大步走向茶摊,孙策后一步发觉,下意识要追打周瑜的时候反应了过来,只能深吸一口气,抹了抹脸去见李澈。
李澈的视力没有李凝那么好,离得远时只当两人身上脏,没想到靠近了看是两只泥猴,当即就有些后悔把两人叫过来了。
初来此地时李凝十二三岁,如今六年过去,她也快二十岁了,李澈不免操心起她的婚事来,他倒不是急着把她嫁人,而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如今下了青州,等到张邈那边上钩,豫州兖州一并拿下,往后几年集中兵力,应当能把战事结束在十年内,这十年的时间也是战事最密集的时候。
若能在这时给阿凝找个如意郎君,情情爱爱缠上几年,成婚之后待上几年,到那时,出了徐州,也一样是太平人间。
道理说上一千遍,也抵不过一句,舍不得。
把徐州翻个底朝天,年纪太大太小的筛一筛,有妻室婢妾的滤一滤,相貌要好,人品要佳,李澈头两个就选到了孙策和周瑜身上。
孙策为父守孝三年,之后一直没遇上合适的,军中平日也忙,就一直耽误在那里,周瑜的情况和孙策不大一样,这位美周郎对女子的要求颇高,一要相貌绝色,二要精通音律,三要略有文采,四要出身不差,同时满足这四点的姑娘家有倒是有,不是早为他人妇,就是尚未到许嫁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