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这是什么玩意,陈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们家乡叫它地枣,一般春夏交接时采挖,冬天也能找着,但不好找,他在周围勤勤恳恳挖了一圈,好歹挖够了一锅汤。
太后丧期还没过,扶苏没跟着吃肉,只投喂身边围了一圈的“小朋友”。他自己当然也没饿着,怀德他们出发前准备了不少豆腐片之类的素菜,可以串起来刷上蜂蜜烤着吃,滋味没比烤鱼差多少。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在河滩上吃饱喝足,坐在一边看竹熊在沙地上打滚玩耍,到午后才意犹未尽地踏上回程。
回城之后扶苏先送小裳华回家,分别时又收获了小裳华送的新香包,说是前面送的味道适合秋天,现在是冬天了,该换适合冬天的味道。
扶苏含笑目送她一步三回头地进屋,这才和其他人一块回了新宅那边。
能顶事的人基本都出门了,留守的人六神无主地等了半日,见扶苏回来后立刻急匆匆地上前禀报说嬴政派人来过,也没说是为的什么事。
扶苏没想到自己难得出去散散心,居然正巧碰上嬴政要见自己。
扶苏与张良他们说了一声,把自己熏到不少烟火味的衣裳换下便进宫去见嬴政。
嬴政在解决下午的工作,听人说扶苏来了,眉头动了动,让人把扶苏领进来。
扶苏走到嬴政近前喊人:“父王。”
嬴政没理他。
扶苏麻溜地挨着嬴政坐下,积极追问:“父王您派人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和师兄他们出城去了。”
嬴政这才瞅他一眼,扔下手里拿着的折子说道:“到哪玩去了?”
扶苏便给嬴政说了说自己带着五只竹熊去河滩放风的事,还重点讲了讲陈平挖不着可以吃的野菜后居然打起根茎主意的事。
扶苏给嬴政描绘了一下“地枣”的味道:“那地枣熬出来的汤确实甘甜可口,和枣子熬出来的汤有点像,要不是陈平把它找出来,我都不知道地里还藏着这么个能吃的东西。”
嬴政觉得扶苏简直不像样,板着脸批评道:“你浪费一天跑去出玩,就为了口吃的?”
扶苏据理力争:“主要是出去散散心,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办正事。”他努力把话题拉回去,“父王是有什么事要孩儿做吗?”
嬴政是不可能说自己为什么叫人去找扶苏的,他相信底下的人也不敢泄露半句。他淡淡地说:“我想着你休沐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宫来给我看看折子。”说完嬴政把搁在一边的奏本朝扶苏推了推,十分平静地吩咐道,“你给归拢归拢,帮我把按轻重缓急分好。”
扶苏不疑有他,只觉得嬴政是想多锻炼锻炼自己,当即乖乖地帮嬴政看起折子来。
父子俩忙碌了一个时辰,已经快到晚膳时分,底下的人过来问是否要送膳,嬴政看了扶苏一眼,点点头领着扶苏一起移步到吃饭的地方。
等晚膳摆到面前,扶苏就愣了一下。
过去嬴政过寿时,他给膳房写了些食谱,都是些好意头的吃食,比如长寿面、寿桃包子之类的面食,还有就是命名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海屋添筹之类的菜,反正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扶苏何等聪明一个人,看到这些菜后马上想明白了,父皇早上叫人去宣他进宫,肯定是想起这是他生辰,特地叫人备了这些菜。可惜他正好出城玩了,所以错过了早上的召见。
父皇应该是很不高兴的,但还是叫人重新准备了这么一桌子晚膳。
扶苏心中又酸涩又感动。
自从重回幼年时期,所有的事对他来说都既熟悉又陌生,有时明知道许多事已经不同了,他还是会反复把眼下的一切和前世作对比,情绪特别容易被影响。
他既没法和真正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快快活活地撒娇耍赖,也无法超然物外、冷静理智地应对与前世有关联的事。
父皇口上虽不说,待他却是极好的。要是前世他也能更主动一些、能和父皇更亲近一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扶苏眼睛微微泛红。
“又长大一岁了。”嬴政见扶苏又红了眼眶,觉得这小子太没出息,不由板起脸教训道,“男孩儿要有男孩儿的样子,少哭鼻子多做事,往后才能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扶苏乖乖点头,憋着泪把长寿面吃完了,又把一桌子菜解决掉。好在量都不多,他全吃完也没吃撑,反而还觉得自己可以再吃点,所以又把寿桃也解决了。
嬴政见扶苏饭量比过去长了不少,再瞧瞧扶苏如今的身量,觉得扶苏应该要开始长个了。他拎着扶苏到禁苑中散步消食,冬天的禁苑之中没什么花可看,秋天开的花早谢了,冬天的梅又还没开,瞧着满园肃杀、颇为萧瑟。
父子俩信步走了一会,扶苏的心情已经平复过来。他仰头朝嬴政道谢:“多谢父王。”
嬴政瞥扶苏一眼,说道:“今天偶然想了起来,叫人去吩咐膳房一句罢了。”
这真没费什么事,偏这小子一脸感动,刚还差点要掉眼泪,嬴政都忍不住反思起来:以前自己是不是对这小子太严格了?以前自己没记住过这小子的生辰是不是太忽视他了?
当然,自我检讨是不可能自我检讨的,从来只有儿子给当爹的做寿,哪有反过来让当爹的去记儿子生辰的?他也就是想起来了随口吩咐下去而已,明年还记不记得就不保证了。
嬴政从不喜欢被情绪左右,今天已经算是破例了,带着扶苏散了一会步便打发他出宫去。
扶苏回到新宅,只见陈平和张良正带着底下的人给竹熊梳毛。
玩沙一时爽,清理起来可不方便!
熬过漫长的清理过程之后,它们连张良的靠近都不抗拒了,生无可恋地趴在竹架子上任由张良他们拿着梳子给梳毛。
扶苏笑了起来,上前接替了其中一个仆从手里的梳子,一下一下地给摊平在那的竹熊梳理毛发。
其他竹熊也想享受被扶苏亲自梳毛的待遇,不过想想挨个梳完要那么久,扶苏一定会累着,它们又乖乖趴回原位,决定让张良他们累!
忙活完了,张良才问扶苏进宫那么久是有什么事。
扶苏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父王记得我的生辰,留我吃了碗长寿面。”
张良留在扶苏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晓得什么是长寿面。见扶苏心情明显很好,他虽惊讶嬴政还会给儿子过生辰,但也没再说什么。
泼冷水这种事不能常干,偶尔提个醒就好了,要不然再好的交情都会得玩完。
入冬之后基本是农闲时期了,且今年因为太后新丧,周边都没起战事,瞧着倒是异常安稳。
扶苏没闲着,命人趁着这时节回收旧纺车旧织机,推广新式纺车和新式织机,好赶在明年第一批生麻生丝供应上来之前完成更新换代。与此同时,他还安排徐福征召各郡名医与饱读医书之人,让他们入咸阳编纂《医典》和《药典》。
也就是在这时候,咸阳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
嬴政:顶多明年再吩咐一次
扶小苏:TAT
第102章 游侠
扶苏一开始也不知道这批客人的存在,直到燕太子丹派人过来请他去一趟,扶苏才见到他们。
燕太子丹也是没办法,他一觉醒来,发现住处里多了一堆人,甚至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多的。
这堆人里面有他儿子、他儿媳,还有他孙子,还有护送他们过来的几位热心游侠。
上回嬴政已经帮他接过妻儿了,这批可不是嬴政帮忙接的,不过嬴政肯定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要不然这么大一批人肯定没法无声无息跑咸阳来!
父子一见面,长子就在燕太子丹面前痛哭流涕,说燕国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自从他们父子被软禁过之后,他的妻儿备受欺辱。
后来燕太子丹再次入秦,他更是时常被人冷眼相待,饭都吃不着热乎的,儿子生病了想请个太医都没人理会。
他寻思着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祖父眼里也已经不把他们父子俩当儿孙,所以求人把自己一家带离蓟城,一路躲过不少明枪暗箭才来到秦国。
还好王贲热情地接纳了他们,给他们开了通行令,他们这才能直奔咸阳!
燕太子丹听完儿子说的话,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只能让人去把扶苏请来说一说这事。
上回他回去时,许多门客就已经离他而去,还有一些大多态度暧昧或者混吃等死,差遣起来很不顺手,要不也不会连送个粮都做不到。
再想想燕王的态度,不必别人提醒,燕太子丹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外是什么形象了。
如今连他成年的儿子都拖家带口奔赴咸阳,他这个太子在燕国的根算是被拔了个彻底,想回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燕太子丹心情虽有些沉重,却还是郑重地向一路护送儿子一家的游侠们道谢:“还未请教几位壮士的大名?”
为首的游侠性格洒脱,朗然回道:“鄙人高渐离。”他又替立在角落的一位高大游侠也介绍了,“这是我的好友荆轲,他平日里不爱说话。”
扶苏被人领进屋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脚步霎时顿住了,抬眼那位一身布衣的高大游侠。
荆轲这个名字,扶苏前世当然是听说过的,不过那会儿他还小,听到这个名字时荆轲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个人奉燕太子丹之名出使秦国,以献城之名把匕首藏在舆图之中行刺父皇,险些行刺成功!
虽然前世荆轲行刺没成,却还是让父皇勃然大怒,下令把荆轲杀了不说,还举兵直取燕国王城。
这次燕太子丹没有逃回燕国,哪怕中间有点波折,现在也还好端端地在咸阳住着,为什么荆轲还是来了?
难道燕太子丹还是想派荆轲刺杀父皇?
扶苏心思电转,有些拿不准主意。
燕太子丹已注意到他的到来,起身邀他进屋说话,把自己儿子一家的到来告诉扶苏。
儿子举家跑来咸阳,总得在嬴政过个明路,可这事叫他怎么有脸开口?说他在燕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儿女再一次被逼得活不下去?
那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他在咸阳虽然交了不少球友,但要论能和嬴政说上话的人,那必然是扶苏无疑,燕太子丹思来想去,决定先找扶苏聊聊,看扶苏能不能帮忙和嬴政吱一声。
扶苏听了,一口应了下来。
他看向退到一旁的荆轲几人,好奇地问燕太子丹这都是谁。
高渐离又领头重新自我介绍,一一报了姓名。他们也是受燕太子丹故人的再三请托才跑这一趟,安全把人送到咸阳,如今人送到了,他们也该回燕国去了。
秦国进城出城都查得挺严格,入住客店还要出示通行令登记姓名,着实不是适合游侠待的地方,他们一路走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手里没剑,他们还能算游侠吗?顶多只能对付些花拳绣腿的阿猫阿狗!
扶苏对游侠并不反感,游侠也算是一类修行者,只不过他们大多是以习武方式锻炼体魄而已。
当然,游侠之中还有许多浑水摸鱼的小混混,他们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时常结伴兴风作浪,横行乡里,这样的风气一旦起来,当地官府很难约束他们。
即使眼下的情形和前世不太一样,扶苏还是有些担心荆轲会不会有行刺嬴政的想法。
前世他父皇遭遇了好几次刺杀,兴许就是因为这样,父皇后来才会变得多疑易怒。
扶苏顿了顿,含笑邀请道:“诸位壮士不远千里来到咸阳,何不多留数日,再过两日,北市的玉琼楼可以重新开宴了,我请诸位去玉琼楼尝尝今年新酿的酒,保证比你们喝过的所有酒都烈。”
太后逝世宫中只需禁绝宴饮百日,百日之后该吃吃该喝喝、该嫁娶嫁娶。
如今转眼已是深冬,宫中马上该解禁了,隶属于少府衙门的玉琼楼自然也要重新接受各方预订。
提到酒,荆轲一直平静无波的目光动了动,多看了扶苏一眼。
不得不说,这位秦国公子年纪虽小,长相气质却都很不一般,浑身上下有一种叫人很愿意亲近的亲和力。
他与你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话句句都诚挚得很,打心里不想拒绝他。
哪怕对扶苏的邀请有点心动,荆轲还是没开口,只等高渐离作答。
燕太子丹听扶苏这么说,也积极加入到邀请行列。
别人不远千里护送他儿子过来,他怎么能让人直接回去?他也赞同扶苏说的上玉琼楼吃酒,不过不能让扶苏请客,钱当然是他来掏!
燕太子丹说道:“扶苏说得对,几位壮士切莫急着离开。”
高渐离听燕太子丹盛情邀请,终是应了下来,一行人暂且在咸阳住下。
扶苏起身离开燕太子丹的住处,等走出一段路,他吩咐随行的王离:“你挑几个身手好的人盯着那几个游侠,记得不要让他们发现,务必要注意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动。”
虽然燕太子丹似乎没有设法让荆轲去见嬴政的想法,可他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私下行动。
要知道嬴政不时也会微服外出,说不准这次不是以献城为由来刺杀了,而是藏在暗处伺机下手。
荆轲敢于在守卫森严、百官在场的情况下行刺他父皇,说明荆轲胆识过人,绝对干得出在咸阳刺杀他父皇的事!
不管荆轲这次来咸阳有没有刺杀计划,让人盯着点准没错。
王离刚也打量过荆轲几人,知道他们必然身手不凡,听扶苏这么吩咐,他立刻应下。
他老爹王贲如今又蹲到了燕国边境去,偶尔也曾和他提及燕国的情况,知道燕国游侠辈出,个个都武艺高超,而且任侠仗义,信奉“士为知己者死”那一套——
只要认定了某件事,他们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
这样一群人,对于讲究律法和制度的秦国来说是异类,也是各地的重点盯梢对象。对于地方官来说,基本上盯好这类人,当地的治安就能改善很多!
相反,如今的燕国就是游侠们的乐土,他们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武艺,每日或结伴饮酒或行侠仗义,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现在这么几个燕国游侠来了咸阳,当然得好好盯着,免得他们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王离领命而去,扶苏则进宫求见嬴政,和嬴政说起这事儿。
嬴政听扶苏说派人去盯着荆轲了,好整以暇地倚在凭几上说道:“你觉得他们敢在咸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