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再出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不就是钱吗?他们愿意出的啊!
对于咸阳百姓口中这些自觉平平无奇的言论,初来乍到的考生们起初听了非常震惊,后来听多了,渐渐也麻木了,甚至还被洗脑到跟着想剩下三座王宫能怎么利用。
完了,他们好像膨胀了,他们再也不是出门时那个淳朴的读书人了!
唯一感觉越听越心梗的,只有来自赵地、魏地、韩地、燕地以及楚地的考生。
韩、赵、魏还好,他们国亡得早,这几年已经在各郡官学接受再教育,愿意赴考的大多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说话的口音和写的字也往秦国钦定的官方语言及文字靠拢,看到改建以后的自家王宫也只是在心里痛苦了一会。
燕地和楚地的人却不同,他们刚亡国不久,想法一下子还转换不过来,抵达咸阳以后跑去看了看正在打的地基,再听了听咸阳百姓的讨论,很多人心态顿时崩了,回到朝廷统一安排的廉租房里自闭去了。
萧何一行人就在其中。
萧何等人刚到那天,被负责接引的国子学学生领着把住的地方逛了一圈,又去玉琼楼开了个文会,觉得秦国这个北市着实富丽堂皇到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到下午,接引人又带他们去逛了服饰展馆,听接引人从服饰发展史讲解到人类发展史,感觉对世界的看法仿佛都被刷新了。
他们读书也会思考古今之变,可是从未这样直观地看到过用实物展现出来的“变化”:服饰发展史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之中包含着革新、吸纳与融合,每一个改变都代表着技术的进步、思想的变化,充分展现着他们先祖们超凡的智慧与包容。
萧何行走在展厅之中,忽地意识到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是他们过去认知中的“西北蛮徒”了。
或者说当年从秦国广纳各国贤才、大胆重用客卿、大肆吸纳赵韩诸国的流民的时候开始,秦国就已经在进行一场旁人不曾注意到蜕变,而现在则是秦国将要真正腾飞的时刻!
萧何在得知楚王宫也要挨着魏王宫建起来的时候,也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他并不是在伤心,他只是在思考自己如何才能在春试之中脱颖而出。
萧何一向是个温和沉稳的人,可这些天的见闻却莫名让他生出一种急切,他很想快一些加入到这场无形的变革中去。他想看看这个学会了吸纳各方长处、敢于大刀阔斧变革的庞大帝国,将来将会走向何方。
男儿大丈夫生于世上,为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不求自己干一番大事,只是不想错过参与其中的机会!
要是能争取定居咸阳,那日子光是想想就很美,这边物价虽然比小地方高,但是各种资源都是别处比不来的。
可想而知,在咸阳长大的孩子,必然比在小地方长大的孩子眼界要开阔许多,不想孩子一直落后于人,他这个当爹的要加把劲把春试考过啊!
萧何干劲满满。
这样的想法不仅萧何有,其他人也有,不少考生在咸阳逛了几天之后都选择闭门读书,争取这次一次考过。
哪怕考不过,那也要全力以赴,好好感受一下考试氛围,给下次积累经验!
萧何这边在闭门用功,扶苏那边也在整理自己提前圈画起来的“重点关注对象”,其中就包括蒙恬特意提了一句的萧何。
在国子学那边的接引人过来禀报说考生基本到齐以后,扶苏委托几位朋友在玉琼楼轮流开上几次文会,自己好微服混入其中结交一些士人,考察他们的才学和品行。
这日冬雪初霁,玉琼楼的梅园之中还有梅花可赏,扶苏便托国子博士开了个文会,邀了批士子到梅园交流。
扶苏和平时一样微服出行,不过天有些冷,怀德给他备了件裘衣,又为他备了个黄铜鎏金手炉,穿得虽不算多华贵,细看却无一不精致。他早前已经由国子博士引荐过了,说是国子学的学生过来长长见识。
与会的考生之中不乏有明眼人,在见过扶苏三两回以后大多已知晓这少年身份必然不凡,都在暗暗猜测他的身份。这么多个国子博士开文会,个个都说他是自己学生,怎么看怎么不简单啊!
交流几次之后,众人也渐渐放下了对扶苏身份的揣测,因为扶苏确实学识不凡,而且非常善于聆听。有时候你说一句他能接一句,有时候他又会体贴地把表现机会留给你,聊起来可以说是十分畅快。
萧何在闭关两日之后,也被拉着来赏梅。
赏不赏梅其实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多结识些志同道合之人,日后要是都考上了,在官场上也有个照应;要是别人考上了自己没考上,那好歹也混个脸熟,以后再来咸阳赴考不至于连个熟人都没有。
想当官的人脑袋就没有不活络的,个个都转得比普通人快。
楚郡的考生之中排在前四的不是年纪有点大就是其貌不扬,往下数就数萧何长得最好、卖相最佳,待人接物还圆融周到,众人去文会便都喊上他一块,好歹别叫人觉得他们楚郡选不出个才情风度俱佳的人来。
萧何一贯不擅推辞别人的好意,未多推辞便出了门。
因着楚郡离咸阳不算太近,抵达咸阳的时间自然比别处晚一些,萧何一行人已经错过了几轮文会,这次来了便被当做新人介绍了一番。
扶苏听到萧何的名字,特意多看了一眼,记下了萧何的相貌。
到后来分散交流时,扶苏施施然携着几个已经混熟的考生上前与萧何搭话。
扶苏混在考生之中本应不太起眼,但他年纪小,相貌又出众,萧何免不了注意上他。
听扶苏谈吐不凡,不管是谈论文章典籍还是谈论政事实务都有自己的看法,萧何更确定扶苏不是一般人。
人心里一旦有了某种猜测,越容易发现端倪。萧何在注意到国子博士不经意间对扶苏流露的特别态度之后,心中已经大致确定扶苏的身份:这少年怕是为了“面试”他们这批考生而来。
至于什么人有资格面试他们这批考生,那就不言自明了。
萧何精神一振,说起话来更为谨慎,但碰到展现机会也并不退却,坦坦荡荡地谈起自己的见解与抱负,怎么看都是个磊落君子。
扶苏趁着休沐日与考生们交流了半日,溜达进宫去慰问自家沉迷加班的老父亲。
嬴政的工作日和休沐日,区别大概就是工作日开正式会议,休沐日开非正式会议;工作日批阅正式公文,休沐日把平时挪后的不那么重要的公文给扫扫尾,顺便看几卷书充实一下自我。
扶苏现在出入嬴政的办公地点已经十分频繁,除非嬴政在里面召见朝臣,要不然扶苏已经可以直接进去,通报来通报去嬴政嫌烦。
扶苏这次进宫后也径直往里走去,左右也不曾阻拦,但他还没迈步入内,便听里面传来嬴政爽朗的笑声。
扶苏脚步一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把奶声奶气的嗓音:“父王,孩儿念得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嬴政哈哈一笑,把人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说道,“哟,又重了不少啊。”
“孩儿乖,好好吃饭!”那小孩憨憨地回道,声音又响亮又稚气十足。
扶苏在左右的注视下往里走,一眼便看到嬴政把那孩子抱在膝上逗弄,正是马上要满四岁的胡亥。
嬴政是极少哄孩子的,不过胡亥性情活泼,长得也讨喜,有种别样的天真可爱,胆子也大,并不怕嬴政,偶尔学会几句诗便屁颠屁颠地跑来向嬴政献宝,嬴政待他便比别的儿女要亲厚。
扶苏从前也想过嬴政为何特别喜爱胡亥,如今看过几次胡亥与嬴政相处的情景,心中便明了原因了。
他哪怕有心和嬴政亲近,也远不如胡亥这般天然的天真娇憨,他终究不是真正的孩子,心里总有许多不能与嬴政言说的思量,这注定了他不能像胡亥一样无拘无束地撒娇扮痴。
嬴政平日里政务繁忙,极少给自己找乐子,有个言语天真、敢做敢说的儿子在旁边逗乐,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放松。
“父王。”扶苏上前喊道。
胡亥听到扶苏的声音,也转头看向扶苏。他听他母亲说,扶苏最得父王喜欢,他要是不能把扶苏比下去,以后就不能当父王最疼爱的孩子啦,那样的话父王赏的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没有了!只要父王不喜欢扶苏改喜欢他,他要什么就有什么!
胡亥看向扶苏的眼神有些警惕,像只准备捍卫自己领地的小野兽,凶巴巴地喊了一声:“王兄。”
扶苏注意到胡亥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一顿,还是朝他笑了笑。
嬴政逗了会小孩,感觉也歇息够了,便叫人把胡亥领回去,随意地招呼扶苏坐下一起加班。
胡亥被领出门时转头看了看坐下闲谈起来的嬴政和扶苏,越发觉得他母亲说得没错。本来他和父王玩得好好的,他让父王多开心啊,结果扶苏一来,父王就赶他走!
胡亥跑回胡姬那边,见其他人都下去了,便扑进胡姬怀里生气地说道:“我不喜欢扶苏!”
胡姬抬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脑袋,用母子俩才能听清的声音缓缓说道:“不要紧,你不用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嬴政:作为一个好父亲,当然是哪个儿子来了逗哪个儿子
胡亥:父王果然更喜欢扶苏!
扶小苏:父王果然更喜欢胡亥!
嬴政:……
第126章 新钱
扶苏到底不是小孩了,并没有太纠结胡亥对自己有敌意的事。他见嬴政让人把胡亥带走了,便与嬴政聊起开文会的收获来,还感慨说自己对一个叫萧何的考生十分欣赏,不知萧何会不会报考他们少府衙门。
嬴政觉得扶苏又在瞎担心,真要喜欢,把身份一亮,直接把人拉进少府衙门不就得了,还得考虑对方报考什么衙门?他说道:“少府衙门肥差多,应该有很多人想报考。”
扶苏反驳道:“我看他是磊落之人,即便报考少府衙门也绝不是冲着‘肥差’来的。”
见扶苏还没把人拉拢过去就已经护上了,嬴政只觉得这小子想法还是太天真。他说道:“你琢磨出来的大考,那张子房也不去考?”嬴政记得张良也二十好几了,亲也不成,官也不当,一天到晚躲在后头和扶苏谋划这谋划那,怎么看怎么碍眼。
扶苏说道:“子房不考。”
扶苏也想让张良出仕,不过张良去渔阳郡没多久又自个儿回来了,说受不得那种拘束,要张良在咸阳当官,每天上衙点卯,张良估计更不乐意。
不入仕张良还可以自由散漫,入仕之后可就得依着朝廷的法度来了。扶苏并不愿意逼迫张良做什么,张良不愿受拘束便也由他去了。
嬴政见扶苏一副“我尊重他的想法”的态度,淡淡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张良出身韩国世家,怕也和韩非一样心怀故国。
扶苏也不知怎么回事,专把这些不愿为秦国尽心尽力的家伙往回捡,那就瞧瞧他是不是真能收服这些棘手的人好了,可别回头被人捅上一刀。
不知是不是父子心有灵犀,嬴政才刚想到韩非,扶苏赶巧也想和嬴政提提这事。
尉缭本来已经封了国尉,扶苏不好再给尉缭另谋差使,现在尉缭大多随缘去国子学兼个职,挑拣几个学生教导一下打发时间;韩非不一样,韩非没有官职在身,这几年一直称病不出,有些消沉,开春要改制,扶苏想给他在刑部谋个差使,即便不是主事的也行,可以修修律法、看看卷宗,总比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强。
扶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嬴政。
刑部是他建议新设的衙门,专门管刑律之事,原有的相关官职也并入其中。
韩非虽然是理论派,但专业水平过硬,去刑部也算专业对口,就是说服韩非得非点功夫。
嬴政刚才就觉得扶苏傻,听完觉得扶苏更傻了。
韩非是有才华,很多想法与观点也非常可取,可韩非这人心气高,给他官当他也未必会愿意,更不可能尽心尽力,天下有才华的人那么多,这个用不了改用另一个便是了,何必死磕那么几个死脑筋的?
即便一点都不看好这事,嬴政还是点了头:“行,你要是能说服他,刑部就给他留个缺。”
扶苏便把陶乐从别宫那边取来的《马吊夜话》第二册拿给嬴政看。
楚王投降以后,被安排进别宫那边和燕太子丹他们住一块,他们打马吊时可以轮着打了,人一多,闲聊起来就更带劲了。
由于楚王有杀兄弟夺位的嫌疑,这一轮大家开始探讨王室风云。
赵王说“你居然弑君自立,恐怖如斯”,楚王又说“你又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子凭母贵,仗着自己母亲受宠逼走兄长”,接着又扯上韩王魏王,大家一讨论,发现大伙谁都别说谁,没一个是干净的,也就魏王是太子上位且没迫害过兄弟。
这事燕太子丹没法插嘴,因为他还没上位,直接被他爹扔下了。他说不上话,所以决定当个勤勤恳恳的记录员,这次他并不生产八卦,他只是八卦的搬运工!
话虽如此,其他人还是免不了带他出场,十分同情他这个可怜巴巴的太子。
魏王还说他年轻时也到秦国当过质子,当时也碰上两国交战,自己差点被秦王杀死,感觉真是又痛苦又凄凉,所以他对燕太子丹的处境特别能感同身受。可惜燕国也快没了,要不然他再熬一熬,兴许还能回去当燕王!
反正讲来讲去,几个人总结出一个经验:当太子不容易,当大王更不容易,要不是回头仔细咂摸,谁会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埋下了亡国祸端?当时他们也就想着先爽了再说,哪能想得那么长远!
嬴政对于《马吊夜话》还是很感兴趣的,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好好读读可以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嬴政把那堆不怎么重要的奏本交给扶苏批示,自己拿起《马吊夜话》横躺到坐榻上翻看起来,算是看个杂书放松放松。
嬴政对扶苏的判断能力已经挺信任,一开始只是让扶苏粗略分一下类,现在呢,那些没甚要紧的奏本都让扶苏批示了,省得他再费工夫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折子再过一遍。
当然,嬴政还是会不时抽检一下扶苏的批示,免得扶苏仗着他的信任胡来。
就目前来说,扶苏基本没怎么出错。
嬴政把那本《马吊夜话》看完时,扶苏也忙完了,嬴政留扶苏用了晚膳,没把那本《马吊夜话》还给他,直接打发他出了宫。
扶苏早有所料,早已叫人抄录了几本副本,呈给嬴政的那本《马吊夜话》本就没打算往回带。
这书出自燕太子丹之手,虽然大多都是用对话写成,但也掺杂着不少燕太子丹自己的思考,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王室兴衰、关于父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