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手上动作，抬起眼来。
这是祝安第二次和谢展云独处一室。
哪怕是已经见过多次，她还是被那双眼里的阴郁感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般气质，实在是让人不适。
只是，他也是目前唯一一个骨髓匹配者。
祝安抿了抿唇，平静开口：“谢老师，你好。”
谢展云挑眉，竟然难得地笑了一下。
开口道：“请坐。”
抬手，示意。
祝安坐到他对面。
谢展云：“吃点什么？有什么忌口吗？”
对面不是姜婷，祝安也没有那么强攻击性了。
淡声答道：“都可以的。”
事实上，她不爱吃刺身，生鱼片、甜虾之类都不太能下肚，极少吃日料。
偶尔吃也是点寿喜锅，吃点牛肉蔬菜结束。
或许是从小经历复杂，祝安并不喜欢给别人提反对意见。
如果同行者喜欢，她会尽量配合。
这世上，也就是林陆远，悉知她所有爱好，尽可能替她规避。
但今天也不是真的来吃饭。
谢展云豪爽地点了一大堆昂贵刺身。
祝安全程安安静静。
面不改色。
服务生大抵是见过了太多明星，进来上菜时，也表现得十分平静。
谢展云声音沉闷，“……这里的刺身很新鲜。”
祝安点头，轻声道谢。
伸筷子，夹了块三文鱼，放在骨碟中，却没有吃。
“谢老师，所以，您想和我说什么？”
谢展云沉默了一下。
良久。
他也放下筷子。
开口：“当我女朋友，这是捐赠条件。”
“……”
祝安瞪大了眼睛。
谢展云表情依旧冷酷无双，一点暖意都没有。
被他注视时，仿佛一条毒蛇盘在面前，冰冷地吐着信子。
“我不缺钱，不缺名气，只缺一个进圈子的机会。这些姜婷给不了。祝安同学，你是聪明人。”
祝安几乎要笑出声来。
林家是高知人家，但谢展云一个艺人，进上流学术圈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演戏时，片酬就能因此提高吗？
还是被粉丝高看一眼？
想不明白。
祝安抬起手，做了个“暂停”手势。
想了想，问他：“抱歉，我不明白。”
谢展云冷冷地道：“地位。赚再多的钱也达不到的地位。”
祝安：“那是家里人用毕生的才学、奉献，换来的地位。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都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谢老师，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用，也不觉得，您当了我男朋友，就能获得受人敬仰的地位。况且，职业工种没有三六九等，您在您的领域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不明白您还有什么所求的。”
谢展云捏紧了手指。
“是，没有什么三六九等。但也不至于被人拿着钱威胁。”
祝安愣了愣。
蓦地，她联想到了姜婷那番话。
事实上，从第一次见到谢展云起，他就有在刻意接近她。
祝安身份成谜，也非林姓，除了自己在速算圈有些小成绩外，不该有什么知名度。
但姜婷参加过林老生日宴。
必然知道她是林家养女。
或许是对新欢谢展云无意间提起过，毕竟没有成功得到林陆远，她念念不忘，说起来也正常。
再或许，谢展云在成立工作室时，受到了姜婷威胁。
然后又碰巧遇到了祝安。
他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符合逻辑。
祝安叹气，蹙着眉开口：“事实上，如果你只是想获得一些地位——给老先生捐赠骨髓，比当我男朋友效果更好，不是吗？”
谢展云眉目舒展开来。
慢吞吞，说：“会被用一大笔钱打发，不是吗？况且，祝安同学，你没感觉到，我确实有点喜欢你吗？”
祝安讶异地抬了下眉。
谢展云：“从你没问我要签名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了。”
“……”
-
一顿饭不欢而散。
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谈成。
但谢展云的诉求已经很清晰了。
祝安虽然不理解这种想法，却也能体会一些心情。
只是，她无意成为他跨阶层的跳板，只能作罢。
祝安先一步走出餐厅。
天色已迟。
夕阳如同薄雾，给天空覆上一层橙色滤镜。
她仰着头，欣赏了一会儿。
再往外走了几步。
“安安。”
祝安停下脚步，回过头。
林陆远就在她身后，倚着墙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陆远叹气。
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我找了人跟着谢展云。”
私家侦探将行踪汇报之后，林陆远只当他是来吃饭，不以为然。
回到林宅，才知道祝安出门吃饭去了。
司机给出了一个熟悉地址。
两人在私下见面。
知道这事后，林陆远马不停蹄，立刻赶到现场。
“谢展云跟你说什么了？”
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祝安顿了顿。
林陆远眼神里露出了一丝焦急。
她笑了笑，“一会儿说。林陆远，我饿了。”
林陆远看了下日料店招牌，心中有数。
抬手，揽住她肩膀，领着她往旁边停车位走去。
……
两人换了家店。
一样是日料，却是主打和牛烤肉，皆是熟食。
林陆远点好菜。
等着服务生烧起炭火。
他撑着下巴，静静地瞧着祝安。
又问一次，“……你们聊什么了？”
祝安垂着眼，捡了关键说给他听。
林陆远脸上浮起戾气，冷笑，“他想得美。”
妄想他的小姑娘。
谢展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真是做梦。
祝安没品出他言下之意，抿唇，开口：“一开始我觉得他这想法挺奇怪的，但是仔细想想……人的欲望本来就是无止境的。”
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注1]
谁也没资格评价别人的人生。
正如姜婷一样。
哪怕在祝安看来，她的话可笑之极，却也是别人的想法。
林陆远点头。
“为名为利都可以理解。他想要你，那就是痴心妄想。”
祝安：“……”
注1：出自韩寒翻译版《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可能二更。
谢谢支持。
第47章
两人明显不在一个频道里。
林陆远信誓旦旦。
祝安无语凝噎。
大片和牛放上烤盘, 瞬间冒出“滋滋”声。
肉质纤维颜色越来越深, 看起来诱人无比。
林陆远用烤肉夹按了按，确定熟了, 夹到祝安盘中。
祝安尝了一口。
抬眼, 瞧着正在专注烤肉的男人，问道：“那这下怎么办？”
出于某种小心思，她没有把姜婷找上她这事说给林陆远听。
祝安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想法。
林陆远平静开口：“总有办法, 你不要担心。也不会只有这一个人适配，只是暂时只找到他，就先从他身上下手而已，但还在继续找。”
如果谢展云识抬举，就该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
要求太多, 最终反倒只会求得一场空。
祝安“哦”了一声。
林陆远抿着唇, 垂下眼，轻哼：“以后你不许跟他私下碰面。”
祝安：“为什么？”
林陆远：“这种老男人居心不良, 最喜欢骗小朋友。”
这话实在有失偏颇。
带着孩子气。
谢展云虽然寡淡阴沉, 却是自持身份，从没做出过什么逾越之举。
甚至连说到对祝安有好感时，都是一板一眼, 如同谈条件一般，将一切想法都摊开来说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个坦荡人。
祝安嗤笑，随口答道：“你也不年轻了，还好意思说别人老。”
两人差了7岁。
于十八岁少女来说, 林陆远确实不算同龄人了。
林陆远：“……”
“哒。”
他将烤肉夹放到烤盘边，金属相触，发出清脆声音。
祝安抬起头。
默默看了他一眼。
林陆远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开口：“祝安。”
“嗯？”
“有件事我觉得你得搞清楚。”
“什么？”
祝安诧异。
林陆远一字一句，认真道：“男人年纪大一点，会疼人。但大太多，老得太快，等不及你长大。”
“……”
“我就刚刚好。”
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矣。
缘分来得不够早，但时间刚好还来得及。
世上最美妙的词，莫过于一生相伴。
祝安低下头。
恍若耳畔呢喃。
“你不要脸。”
-
九月末。
国庆假期将近，祝安准备着去港城考托福。
林老适配骨髓还没谈妥。
加上之前专家会诊时决定，他要先做前期治疗，调整各项指标，不用急着做移植，所以也不着急。
老爷子心态好、身体也不差。
平平稳稳地不似病人，让小辈们看了都安心不少。
放假前一天，海市下了一场雨。
气温一夜间就降了下来。
祝安起得很早，想着马上要去港城考试，心绪有些乱。
干脆拿了行李箱出来，蹲下.身，慢吞吞地整理。
不知何时。
林陆远靠在门边，默默地看她。
祝安余光扫到一双拖鞋。
抬起头，眯着眼瞧他。
林陆远似乎是一会儿要出门，不是家居装扮。
穿了一身白色线衫，搭黑色牛仔裤，衬得他肤白貌美，气质温润如玉。
他淡淡开口：“还有好几天呢，就开始理东西了？这么迫不及待？”
祝安混混地“嗯”了声。
轻声，“反正也没事做。”
林陆远静了会儿。
蓦地，他笑了声，说：“前几年，我没让你去IMO，你就是这么蹲在行李箱旁边，小可怜一样。”
祝安垂下眼，“都是以前的事了。”
“抱歉，当时应该很生气吧？”
林陆远顿了顿，又小声解释道：“我是怕你小小年纪担着天才的名头，反倒过得压抑，希望你还是能平静点长大。安安，没考虑到你自己的心思，是我思虑不周。”
其实哪有什么思虑不周呢。
只是当时，林陆远霸道惯了，样样事都先替小姑娘做好决定，完全忽略本人意愿。
他的童年因为“神童”加持，压抑又辛苦，便不想让祝安走他老路。
那届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本该是祝安闪耀的舞台。
却生生被他压住。
林陆远想得也简单，祝安既然是林家人，其实无需一些虚名、成绩加持。
也不需要去参加一些竞赛，披荆斩棘。
以求证明自己、一飞冲天。
IMO是国际赛事，前期选拔极度严格，培训又十分辛苦。再加上不论输赢，心理压力都非常大。
祝安年纪小，这个苦，实在没必要吃。
未来，她想做什么，都已经有人铺好了路。
这么想来，林陆远对祝安，确实算不上“好”。
他的想法一直是“以己为镜”，规避她做一些他曾经很讨厌的事，不让她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
这般体贴，到底还是和“自私”挂上了勾。
倏忽间。
林陆远竟然被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淹没了。
“安安，我很抱歉。”
祝安站起身，往前跨了一步，跨过行李箱。
她站到林陆远面前。
仰着头，与他对视。
“林陆远，这句道歉，并不是我想要的。我那时候没有不开心，所以你别抱歉。”
那时候，小祝安那么喜欢他，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确实没有什么不甘愿。
林陆远更重要。
林家人都没有什么功利心，祝安也一样。
MO这比赛虽然有趣，却也只是比赛而已。
林陆远按着她肩膀。
四目相对。
倏地，他弯了弯嘴角，“被我折断翅膀，也没有不开心吗？”
祝安扑哧一笑。
“什么翅不翅膀，我又不是鸟。林陆远，你一个理科生，又不是小学生，别那么矫情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