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儿正是皇太孙。
太子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这么些年来,他身子的确越来越好,这一点跟父皇的细心照料也离不开干系。他有今日,也都是因为他父皇的疼爱。可是听着圣人说这样的话,太子心中仿佛是沉了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心里发闷。
圣人见太子不说话,反而笑得眯了眼睛:“怎么不跟朕回话。”
太子听到圣人愈发温和的声音,竟然没出息的红了眼,低下头,像个犯了倔劲儿的小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这是太子自幼的小习惯,圣人心中舐犊之情更重,抬手摸了摸太子的头,摸到了他的黑发。
感受到圣人的动作,太子猛然抬头,圣人的手就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朕觉得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所以……”
“父皇!” 太子抓住了圣人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父皇再疼儿子几年,儿子不想……”
“赵暨!” 圣人收起了笑意,肃容看向太子:“你是国之储君,不能不想,必须要想。”
“儿子还不足以担此大任,父皇,当下这样就很好。” 太子有些急切,他明白了圣人的意图,也知晓了圣人接下来的话,可是他的心里并没有那么高兴。
最起码,这一刻,太子并不希望听到那些话。
圣人叹了口气,抽出了自己的手,对太子说道:“当下这样,不好。你明知朕的意思,却不肯理受。是怕朕责怪你,还是怕朕觉得你有野心?”
太子艰难摇头:“都不是。”
“那就是你的私心了。”圣人淡淡的说道。
太子沉默了,圣人说的没错。
圣人看着太子,说道:“你在大力培植你的亲信,这样很好。朕知道你在做什么,朕很放心。这么多年,自从你母后去世,朕没有一天不在煎熬。如今你也有了子嗣,霁儿更是健康,我想是时候你也该自己站起来了。即便做父亲的松开了手,儿子也能站稳脚跟了。”
“朕的身体,不太行了。”
圣人这一句话说出来,叫太子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其实太子是知道的,可是他一直都看着圣人还有精神处理政务,便自欺欺人的不去想这件事。可真当圣人说出口的时候,太子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期满自己了。
太子起身,走到圣人跟前,‘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圣人面前,忍着自己心里的苦涩,却忍不住声音里的哽咽:“请您保重龙体,儿子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失去爹。”
不是父皇,不是儿臣,除去天家身份,他们还是血脉至亲的父子。
看着太子跪在自己面前,圣人心里难免也有些难受,太子太年轻了。他即便是经历了安王赵珛这样的事,他的心也还是柔软的。不像自己从前和皇后,在那样困苦艰难中夹缝求生。
可是他必定会是一个仁君,为帝王者,不光是杀伐决断,还需要有对万民的温柔之心。这一点,太子很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圣人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与先帝和他之间稀薄的父子情分不一样,他和太子之间有着超乎寻常皇家父子的信任。
太子是个赤诚之人,从过去到现在,都是。
“即便是我当着这个皇帝,寿数到了也是天命。”
“父皇合该万岁!” 太子已然忍不住心中的悲苦。
圣人笑了一声,“真的能万岁吗?”
太子伏在圣人膝上失声痛哭,圣人就像小时候哄他一样,拍拍他的背,太子心里却更难受了。
“父皇,儿子求求您,求求您……不要丢下儿子一个人。”太子泣不成声,不敢面对自己要承担的事情。
圣人看着太子如此失态,眼眶也有些发酸了:“朕把江山交给你,肩上的担子卸下来,或许朕还能多陪你几年。你是太子,早晚都要坐上这个位置的,早几年晚几年,在朕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太子自长大以来第一次这样,感受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
圣人看着他,说了一句值得深深品味的话:“当你能力越大的时候,才会知道你无能为力的事也更多。”
太子闻言,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作为一个帝王,你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这种连你都无能为力的事。” 圣人看着太子,意味深长。
太子闻言,便也知道圣人这是下定决心自己也无法动摇了,便磕了三个头,请求道:“即便如此,还请父皇不要离宫,可怜儿子一些。”
圣人迎着太子坦诚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大越,要换新主了。
第126章 九十六只小娇娇
海宁郡主和贺阎的婚礼很快就开始了,那日魏令仪虽然不能前去观礼, 却让赵宁煊替她去了。
贺阎既是从前圣人看重之人, 又是如今太子殿下的心腹,这一场婚仪办下来竟也是热热闹闹, 比当年赵宁煊和魏令仪大婚也不遑多让。
宁国侯作为贺阎的父亲在这场婚仪当中除了拜堂的时候露了个脸,后头竟也瞧不见他几次。只是他也不是主角,倒也是没什么人关注他。毕竟众所周知的, 宁国侯父子不和,如今儿子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一个, 自然宁国侯便无人问津了。
太子更是带着太子妃来给贺阎镇场子, 也带来了宫里的赏赐,不由得叫众人感叹往后宁国侯府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而等着赵宁煊回府的魏令仪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夫妇居然也跟着赵宁煊回来了。
“见过太……”
“快免礼快免礼,如今你有孕这种礼数能免则免。” 太子看了一眼赵宁煊,说道:“况今日我来, 也不必当成是太子, 只当是兄长来看看你就是了。”
“噢,知道了太子哥哥。” 魏令仪点点头, 太子哥哥是个格外温柔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太子妃看着魏令仪明显的胖了的样子, 嘴角忍不住笑:“近来可吃得好,我瞧你小脸圆了一圈。”
听太子妃的话, 魏令仪睁大了眼睛, 仿佛有些不信:“只有一圈吗?我瞧着, 可是圆了好几圈呢。”
原以为魏令仪会不敢相信自己胖了,却不想她还觉得太子妃委婉了,太子夫妇都被她逗笑了。
太子妃拉着魏令仪的手跟她坐在一处,细细的问了她最近的情况。
魏令仪都一一说了,对着温柔端庄的太子妃更是像个小孩儿一样,不知多粘人。
太子妃看她状态都好,心里便也放下心来,说道:“原本太后娘娘也想来看看你,只不过她老人家出宫过于兴师动众,她倒也不想这样,只好我先来瞧瞧你。”
“自然是不用的,等我过几个月,坐稳了胎,便把自己送到宫里给太后娘娘瞧瞧。” 魏令仪摸摸肚子,笑得娇憨。
太子妃看了赵宁煊一眼,发现赵宁煊虽然在和太子交谈,目光却是时不时的常常落在娇娇身上,她莞尔,对于小夫妻两个感情好,十分乐见其成。
“说起来,自我有孕以来,叫大家跟着操心不少,实在是让我觉得好幸福,就感觉自己活在蜜罐里,可舒适了。” 魏令仪一脸的享受,她真的是自从有孕之后,越来越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关心。
她母亲琼华郡主就不用说了,上心得不得了。商蕊得知她有孕了,二话不说就给她准备了一堆东西送来,说是多多益善。靖远侯府舅母那边也是,安意也准备好多东西,什么将来孩子用的,和她过些日子要用的,不知几何。别说是大长公主府啊,晋王府啊这些宗亲送来的东西了,就连聂丹平也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她有孕的时候也用过觉得不错的东西,都快要堆成小山了。
看到魏令仪有孕以后也和从前并无两样的幸福笑脸,太子妃是真的相信她活在蜜罐里了。
太子闻言,逗趣儿的问道:“既然是活在蜜罐里,那喝水都是甜的吗?”
魏令仪眨眨眼看了太子一眼,点点头,很是自我满意:“是的是的,心里是甜的,做什么都甜。”
又把太子逗笑了,太子还跟赵宁煊说了一些女子有孕的事宜,叫赵宁煊对太子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太子看了太子妃一眼,说道:“我也是经历过妻子有孕的人,何必这么惊讶。”
太子妃听到了太子的话,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来。
魏令仪见状,揶揄道:“霁儿也大了,太子哥哥也可以要第二个孩子了。”
太子见魏令仪冲他挤眉弄眼的,忍不住笑道:“此事不急,先等着你肚子里这个。”
魏令仪下意识摸摸肚子,笑嘻嘻的说到:“那还有七八个月呢。”
太子笑了笑,问道:“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魏令仪一愣,大家都关心她有孕,倒是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只是太子问了,她也不迟疑,笑呵呵的说到:“都好,我生得不差,宁煊也长得好看,将来我的孩子一定也不会比霁儿丑的。”
太子妃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是知道的。娇娇一直都觉得霁儿生得特别好看,还说比小时候的太子更好看些,心心念念的想要个漂亮孩儿。
赵宁煊听到魏令仪的话也笑了,其实男女又何妨,只要是她生的孩子,他都会喜欢。
其实赵宁煊也想过会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孩子会生得什么模样?有几分像他,有几分像娇娇?一个有着他们俩人共同血脉的孩子,想想就叫人觉得幸福美好。
只是这些话,在娇娇面前说一说就罢了,在太子夫妇面前,赵宁煊是绝对不会说的。
太子笑得不行,觉得她还是跟从前那个小孩儿没什么变化:“难怪霁儿就这么喜欢你。”
皇太孙赵霁同学最喜欢小叔母娇娇啦!
太子亲自来广宁王府,自然也不只单单只是为了来探望魏令仪,同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和赵宁煊转向书房了,太子妃倒是留在魏令仪身边,而去书房的还多了一个赵长瑀。
赵长瑀近来也都深居简出,除了得知弟妹魏令仪有喜,送了贺礼之外,简直低调得仿佛让大家都‘忘了’这个人一样。
可是太子不会忘,赵宁煊也不会忘。
“殿下万安。” 赵长瑀今日着一件青衫长袍,腰间黑色腰带,整个人都散发着宁静淡泊的气质。
太子实则比赵长瑀要小上一岁,同他的来往也并不如赵宁煊多。可是在赵珛之事中,太子看到了赵长瑀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野心,可最让人头疼的也是他没有野心。
太子想招揽赵长瑀,在此之前他有询问过赵宁煊的意思,毕竟赵长瑀的身份是广宁王的庶长子。若是赵长瑀是如赵长恺一般的人,那将来他手中有了权利,只怕王府就会不安宁。
一个权势在握的庶长子,和一个圣眷正隆的嫡子,若不和睦,必定相残。
那样的局面不会是太子想看到的。
而赵宁煊当时给太子的答案,也让太子觉得很惊讶。
赵宁煊说,他不一定会愿意做官,进入朝堂。当年若不是因为赵珛之事,他也不会听从广宁王的安排去登州的。而后来的事,也只是赵长瑀这个人做事有始有终。如今事毕,他便已经安静下来了。
太子当时听到赵宁煊的话,便知道赵宁煊对于赵长瑀进入朝堂这件事很放心,也听出了赵宁煊对赵长瑀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也正是因为赵宁煊的话,太子便打算亲自见一见赵长瑀,这就是这一趟广宁王府之行的真实目的。
太子是见过赵长瑀的,但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打量。他看得出赵长瑀此人如翠竹一般,清新淡雅,宁静淡泊,往这儿一站,便也能看得出他是个性子内敛沉稳的人。
“今日来,便是特地来寻你,也是有事相求。” 太子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的同赵长瑀挑起了话头。
赵长瑀不解,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太子,便往赵宁煊的方向疑惑地看了一眼。赵宁煊只挑眉,示意赵长瑀自己和太子沟通,便在旁边煮茶,显然不打算参与进来的样子。
见赵宁煊的模样,赵长瑀皱了皱眉,心里已经猜到了太子的打算,只是他怕要辜负太子的好意了。
看赵长瑀皱眉,太子就知道他要拒绝自己,太子也不着急,只道:“孤的来意都不用说,你也已经知道了。如今朝中拔除了不少赵珛的党羽,有些地方还需要孤的人坐镇,孤才能更放心。倒也不必这么早就拒绝孤的提议,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赵长瑀点头,却道:“殿下的好意长瑀心领,只是长瑀并无鸿鹄之志,只怕辜负殿下美意,令殿下失望。”
太子并不介意赵长瑀这次拒绝,他本来就做好了一次说服不了赵长瑀的准备,不过该说的话,他得说全了才是。
“若是介意宁煊,大可不必。任他也好,在孤也罢,他认定你是他的兄弟,对孤而言,就是值得信任的人。” 太子把赵长瑀会担心的地方都挑明了说出来,果不其然,见到了赵长瑀眸中的惊讶。
赵长瑀和太子打交道不多,没有想到太子是一个如此直白的人,反而是他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殿下和宁煊就不曾想过,若有朝一日我权利过大,在王府里生出事端?” 赵长瑀看向太子,目光毫不避讳。
太子笑而不语,赵宁煊扭头看了赵长瑀一眼,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你不会,若你有意,这些日子该多往东宫跑才是,窝在你那院子里无非是不想让人想到你。”
赵长瑀神色淡淡地笑了,比之刚才,此刻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嘴里却还不肯承认:“若只是我的试探呢。”
赵宁煊冷哼了一声:“那就比一比,等你将来有权有势了之后,看看我们俩谁先弄死谁。”
赵长瑀失笑,心知赵宁煊这是炸毛了,话锋一转,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动手的。”
赵宁煊自然知道赵长瑀这句话是在安抚自己,却没忍住像个熊孩子一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太子对于赵长瑀能把赵宁煊哄得这么服帖的样子涨了见识,也对此人再次刷新了认知,更是让太子生出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决心。
“一年的时间。孤给你一年的时间考虑,若你肯来,孤扫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