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说点儿什么来挽回一下:“实不相瞒,我其实也有段时间没这样跳舞了。”也许同样的遭遇能让小姑娘心情好些?毕竟他从来不是个受欢迎的舞伴。对达西来说,跳舞往往更像是完成任务。这点倒是同瑟西很像。
“您确实不像是个热衷于跳舞的人。”瑟西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来。
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她常常如此,话语间跳跃性很大。往往看到或是想到了感兴趣的事物,总要忍不住第一时间分享给对方。
这照理来说完全不符合达西对完美淑女的标准,事实上,瑟西身上几乎找不出多少满足的特质。可他偏偏就是享受这份亲近感。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信任的,所以她才会这么轻松自在吧。你瞧,喜欢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上回一起挑的种子,已经都种下了。”瑟西得意的翘起了嘴角,“等长成了,我把第一批送给你。它们用处可不小。”她眨了眨眼。
“感谢您的慷慨。”达西微微颔首,“上回忘了询问,能否告知这些都是什么类型的植物呢?”
“您听说过普利斯特利的实验吗?”见达西点点头,瑟西便接着说道,“实验证明绿色植物有净化浑浊空气的作用,我那天挑选的,是在这方面能力更强的类型。”
瑟西拧了拧眉:“听您的描述,彭伯里的环境一定很不错,但伦敦就要差得远了。”她摇了摇头,“至少房间里的空气要好些才行啊,不然乔治安娜怎么受得了。”
达西见她又要开始担忧乔治安娜的身体,赶紧岔开来:“您之前准备了不少种子,是有,经商的打算吗?”他前后稍作联想,便知道瑟西是报着怎样的心思去挑的种子。他知道同这姑娘说话,那些隐晦含糊的措辞是不起作用的,便索性直白的问了出来。
瑟西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是呀,被您瞧出来了。”她看上去有些苦恼,“那些名贵的花草可实在是太昂贵了,我总要稍微攒些钱。”
“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在所不辞。”达西倒也很想直接替她把被她看重的花草们全买了来讨她的欢心,就怕惊跑到了她。
瑟西认认真真应下,又见她的舞伴接着说道:“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见一见这些盆栽吗?”
“当然。”瑟西一口应下,“我向布兰德借了地方,约定了三五天就要去看望一下情况,您要是感兴趣,过两天我们便同去就是了。”
布兰德?达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个伯爵少爷的名字。竟然能亲密到直接称呼名字吗?达西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心情恐怕就叫做嫉妒。
在瑟西看来,她的舞伴沉思了一会儿,果断的答应了下来,全然不知这位先生心里究竟转过了多少念头。
达西在心里为自己难得的幼稚行为开脱。他可是被瑟西正式邀请的,拒绝一位女士实在是太失礼了。
“您……”瑟西突然对着达西的右侧露出了疑惑的目光,这叫达西无端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尤其她还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您看见什么了吗?”达西隐晦的向着右侧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得在意的事情。那位伊丽莎白小姐倒是在这个方向,也许瑟西是在看她的朋友?
“您认识柯林斯先生吗?”瑟西又观察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吐出了一个叫达西意想不到的名字。他甚至从不曾听说过。
但他是绝不愿意这样草率的回答瑟西的问题的,于是他很是专注了思考了一段时间,这才谨慎的回答道:“我确信我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您愿意为我解释一番吗?”
“原来您并不认识吗?”瑟西看上去有些困惑,她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我总觉得,他像是在向你打招呼。”
瑟西又多看了几回,确定的点点头:“我应该没有看错,他恐怕在这支舞结束后就会来找您的。”
这话才说完,这支苏格兰舞曲就进入了尾声。两人互相行了礼,并肩离开了舞池。
瑟西看的没错。事实上,柯林斯先生根本是拉着伊丽莎白找了个离达西他们距离近的位置,并全程都试图引起达西先生的注意。若不是达西太过专心与同瑟西谈天,想必早就注意到他了。
果然,两人才走出去几步,柯林斯先生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热情的鞠了一躬,他脸上的神情混杂着兴奋与谄媚,显出种喜剧效果来。他又向着瑟西鞠了一躬,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他的注意力便全在达西先生身上了。
“我恳求您的谅解,尊敬的先生。”他显出些诚惶诚恐的神气,“我竟没能早些去问候您,实在是失礼。”
“鄙人姓柯林斯,承蒙您的姨母德包尔夫人的厚爱,在汉斯福担任牧师的职务。”
“鄙人上星期还见到了德包尔夫人她老人家,她身体着实健康。”
这人说起话来叫人觉得他似乎急匆匆的,上身微微前倾着,言辞前虽是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这样的行为却实在称得上一句冒失。
达西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若不是他的礼仪叫他做不出打断人说话的行为来,恐怕他已毫不客气的转身走了。
哪怕是瑟西早已对这人的愚蠢有了基本的认识,现在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还是不免要露出惊叹。实在是这人的愚蠢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趁着柯林斯先生与达西先生纠缠,瑟西微微偏头,视线扫了一圈便对上了不远处的伊丽莎白。
那个聪明又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对她表兄的出丑行径是又羞又气,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脸上难堪尴尬窘迫气恼的神色轮番出现,不难想象她心里是怎样的翻江倒海。
瑟西隔空瞧着她,露出安抚的神情来,知道她这位姐姐恐怕已拼尽全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柯林斯唠叨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停顿了一下,达西脸上的表情已变成了敬而远之。他随意的敷衍了几句。勉强维持着他的礼仪。
可就是这样连瑟西都能轻易瞧出来的敷衍——毕竟他此时的神气同先前与自己谈天时实在是大不相同,偏偏柯林斯先生半点儿没看出来。
这位先生非但没有因此灰心丧气,不再开口,反倒又兴致勃勃的开始了他的第二段唠叨。请允许瑟西她只能想到唠叨这样的词汇。这位柯林斯先生的十句话里足足有八句是刻意的讨好奉承,剩下的两句里也没什么实际的内容,无非是强调一番他的牧师职位,还有他那位伟大的恩主德包尔夫人。
达西先生已经控制不住他轻蔑的神色了。他最初忍耐着也不过是看在瑟西的面子上。不过显然,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同瑟西有什么友好的关系,他便不再忍耐了。等这位柯林斯先生的唠叨再次结束,达西便拉着他的舞伴,欠了欠身子快速走开了。
事实上,瑟西看柯林斯先生的眼神,同看猴戏也没什么区别。她该再劝劝她的姐姐了。被拉着离开的时候,瑟西正在这样严肃的想着。
第53章
伊丽莎白的脸色难看的几乎要叫人害怕,风雨欲来又强压下的低气压看得瑟西很是担心。她在柯林斯先生缠着达西先生侃侃而谈的时候就已寻到了夏洛蒂身边, 此时夏洛蒂正在竭力安抚她这位朋友。
柯林斯先生大概是唯一那个对伊丽莎白的难堪愤怒一无所觉的家伙, 他在达西先生轻蔑的转身离开后, 甚至是堆着欣喜若狂的神色急匆匆赶到了伊丽莎白身边。丝毫不掩饰他内心的激动,差不多是手舞足蹈的向伊丽莎白和无辜旁听的夏洛蒂好好描述了一番达西先生的仁慈与礼数周到。
瑟西被达西拉走后,依旧频频回头去看她姐姐们那边的情况,只感觉伊丽莎白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达西先生,”瑟西侧头冲着身边的男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想, 我也许应该离开了, 我的姐姐正在等我。”
被小姑娘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达西还能如何, 当然只能无奈的点头。他清楚的很, 瑟西哪里是急着见姐姐,恐怕是担忧那位伊丽莎白小姐。
“那么,或许您在柯林斯先生离开后再去,会更好一些。”达西也不绕弯子, 直白的提出了建议。
瑟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其实并不能理解等待这短短的几分钟会出现什么区别, 但她选择相信聪明人的判断。就像她总是听从她的姐姐夏洛蒂一样。这些比她聪明的人往往能做出更有利的选择和判断。
心知瑟西现在不会有什么心思陪他继续闲谈散步,达西体贴的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不如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吧,您连续跳了两支舞, 想必也有些疲惫了。”这番话成功获得了小姑娘一个乖巧的点头和闪亮亮的感激眼神。
“那么, 请容许我先行告辞了。”见柯林斯先生总算离开了姐姐们身边, 瑟西立刻站不住了, 歉意的向达西欠了欠身,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莉兹,哦,莉兹,”瑟西挽着伊丽莎白的手臂坐下,“我看着都替你生气呢!那位柯林斯先生实在是愚蠢的不敢想象!”
“瑟西!”夏洛蒂微微提高声音喊了一句,“这样说太失礼了。你不该在公共场合这样评价一位绅士,有损你的声誉。”
“你就别说瑟西了,夏洛蒂。难道你不认为那就是个蠢货吗?”伊丽莎白用力了吸了口气,像是要用全身的力气来克制自己的怒火,好叫她不要大喊大叫出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人,他难道就不会觉得丢脸吗?达西先生根本不愿意搭理他!哦,我真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的表兄!”伊丽莎白捂着胸口低声惊呼,夏洛蒂动作轻柔的拍着她这位朋友的背,给她顺顺气。
伊丽莎白的愤怒显然不会在这么几句话里结束,她的双眼都被怒火点亮了,几乎要叫人怀疑那里头是否真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瑟西,你是没有看到,”伊丽莎白掐着嗓子给她模仿起了柯林斯先生的神态语调,“‘告诉你,他那样接待我,我实在没有理由感到不满意。’”
“‘达西听到我的殷勤问候,好似十分高兴。’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怎么能半点都感受不到那位先生的轻蔑神气呢!”
“这可还没结束呢!‘他礼貌周全的回答了我的话,甚至恭维我说,他非常佩服凯瑟琳夫人的眼力,没有提拔错了人。’你瞧瞧,他连别人的嘲讽都听不出来嘞!竟还洋洋自得起来了,你不知道我是费了多么大的力气才忍受完了他的自大发言。”
“以前我还当达西先生是我见过最令人讨厌的家伙,现在可算是见着个更能叫人厌烦的了!”伊丽莎白憋着一口气全吐了出来,神色这才看着多少轻松了几分。
“真不敢相信有谁能够忍受他。”她这样结了尾。
瑟西站在她的舞伴身边听完了全部的对话,自然更能理解柯林斯先生到底是做出了多么愚蠢的发言,此时感同身受的连连点头:“要我说,达西先生确实如这柯林斯先生所说的礼貌周到,他竟能忍了那样久,换我我可做不到这样,我单是听着都受不了。”
“可不是嘛!他那样的神气,我哪怕不必在跟前听,都能想象出他说了些什么蠢话。”伊丽莎白紧跟着接了下去。
“两位小姐,你们可要千万记得小声些。”夏洛蒂的笑容无奈极了。伊丽莎白是因为难堪而气恼,可她这个妹妹这么卖力的指责柯林斯先生,其中抱着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
“何必为这样不愉快的事情毁了心情,舞会当然是应该要开心些的。”夏洛蒂温和的劝解着,“我看你们现在恐怕也不会有跳舞的念头。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倒不如先一步过去。”
瑟西早已很熟悉这是夏洛蒂在故意转移话题了。她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又从不愿意与姐姐对着干,便不甘不愿的点了头。伊丽莎白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正急着能找到个新鲜的话题,好叫她能从柯林斯先生带来的不痛快里脱离出来。
班纳特太太正同卢卡斯太太聊得眉飞色舞,她的嗓门是整个郎博恩数一数二的大,远远的,姐妹几个就能听见她高昂的声音。
实话来说看,班纳特夫人年轻时候确实是个美人。这一点只需要瞧瞧她生出的五个女儿,就不会有人否认的。哪怕是姐妹们中最不起眼的玛丽,也是个清秀的姑娘。她的美貌也是班纳特先生会娶她的主要原因。谁年轻的时候不会迷恋漂亮颜色呢?
但频繁的生育,再加上始终没能生出作为继承人的儿子,逐渐拖垮了班纳特太太的身子,消磨了她的美貌。现在的她,就是个满脸老态,又嘴碎八卦的妇人。
班纳特太太说起话来向来毫无忌讳,她此时正同卢卡斯太太信口乱说,还尽谈些她怎样盼望简马上跟宾利先生结婚之类的话。这叫伊丽莎白非但没能换换心情,反而越发气恼。
她对这件事越谈越起劲,一个劲儿的数着这门姻缘有多少多少好处。首先,宾利先生是个那样漂亮的青年,又那样有钱,住的地方离他们只有三英里路,这些条件是十足令人满意的。其次,他的两个姐妹非常喜欢简,一定也像她一样乐意结成这门亲事,这一点也很令人快慰。再其次,简的婚事既然这样称心如意,那么,几个小女儿也就有机会碰上别的阔人。
她这样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通,又预祝卢卡斯太太也能马上有同样样的幸运,然而她明明是在趾高气扬的料定她没有这样的福分。
卢卡斯太太看她这样出丑,心里不屑极了。她听得呵欠连天,却又不愿失礼去做那个打断班纳特太太的人,只得忍受着她的聒噪。
伊丽莎白急的脸红了又红,再三低声恳求她的母亲能小声一些,毕竟那位达西先生正坐在对面,她是绝不愿意母亲在那位傲慢的达西先生面前出丑的。
可她的母亲完全不理会女儿的一片苦心,倒反过来嫌弃她废话太多,口中振振有词:“我倒请问你,那位达西先生同我有什么干系?我没有理由要在他面前特别讲究理由,难道他不爱听的话我就不能说吗?”
伊丽莎白又羞又恼,却又无计可施。瑟西实在不愿见她露出这样无助的神色,见班纳特太太无论如何也不愿听劝,便决定帮她这位姐姐一把。
借着拿起餐巾擦拭嘴角的动作,她低垂着眼,斜斜望着班纳特太太的方向,唇瓣快速的翕动了几下。伊丽莎白此时还在努力尝试着让她的母亲能安静下来,心里却不抱有什么希望。谁知道,她竟真如她所愿的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