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开启,杜公公拿着圣旨宣读,殿内殿外跪倒一片,其中自然也包括楚言。
楚言的位置离门口近,因此听得十分清楚,并对圣旨的内容感到了十二万分的意外。
因为圣旨开头就是废了太子穆玺,说他德才有损,暴戾无仁,不堪为国之储君。并斥责了江皇后,夺了江皇后的凤印——直到这里,楚言还只是普通的惊讶,没想到启合帝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下此决定。
正真让楚言意外的是之后的内容——立皇长孙穆阙为皇太孙,立召燕王回京摄政,并由包括楚言和李朝闻在内的五位大臣辅政。
辅政大臣啊……这可真是不得了了。
楚言野心勃勃地想,也不知自己和穆易联手,能不能把另外四个辅政大臣干掉,她可不觉得这样难得的通天大道,另外四个人会就这么轻松放过,得先下手为强啊……
楚言慢条斯理地谋划着,外头突然出现了喧哗声。
皇宫里能出现这样的动静,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在场一众人等也都是满脸的惊疑不定。
很快有一背后中箭的禁军侍卫来报,说东宫禁卫突然向宫门守卫发起了攻击,随后打开宫门,放了轻翼军进宫。
轻翼军由江家长子统帅,虽近些年声名不显,但也是一支曾经立下过不少战功的军队,半个月前奉旨前往陵水川一带剿匪,断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竟是无召而回吗?楚言这才明白,太子恐怕早就有了危机感,不然陵水川路途遥遥,轻翼军绝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赶回来。
看来在将其他辅政大臣干掉之前,她得先保住穆阙的储君之位才行啊。
楚言让所有人躲入殿内,并找那些个武将与祁阳一起商议起了拖延的对策。
只要能拖到青州军赶来,区区轻翼军,定不在话下。
很快祁阳就把所有的禁军聚集到了启合帝寝殿外围,殿里还有不少武将,上了年纪的被楚言劝下,拿着刚刚分配到的刀枪剑戟乖乖留在殿内护卫启合帝与皇太孙穆阙,年轻些的不用楚言多说,自发去了外头抵挡如今已是叛军的轻翼军。
楚言仗着自己虽有武功但却不是武将,理直气壮地留在了殿内。
对外头抵挡叛军的禁军以及年轻武将们而言,时间或许就在一挥一砍中过得飞快,但对殿内惊慌等待的众人看来,每一秒都是这么的漫长。
混乱越来越近,杜公公让殿内的太监宫女去挡门,可那些太监宫女还没到门口,就被飞射进来的箭矢杀死,倒地不起。
最终殿门被撞开,殿内响起一阵惊呼。
一位老将军要冲上前去,楚言啧了一声,直接把那位老将军拉回来,然后夺了那位老将军手中的大刀,朝着冲进殿内的叛军就是一挥,直接人头落地。
楚言顺带一脚把还在喷血尚未倒下的尸体踢出去,带上的内力直接撞倒了后头紧随而来的两个叛军。
楚言挥了挥刀,头也不回道:“陛下与皇太孙交给诸位,这门,我看还是我来守比较好。”
说话间,楚言又杀了几个要冲进来的叛军。
众人正觉安心,一旁的另一扇门就又被人给撞开了。
宫殿大就是这点不好——门太多了,就算没门,还有窗户呢。
殿内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同时感到了无比的绝望——楚言再厉害,恐怕也拦不住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叛军啊。
然而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楚言居然拦住了。
就是手法粗暴了些。
楚言一脚踢飞刚刚砍下的人头,众人顺着那横跨数丈远的人头看去,就见一个朝他们冲来的叛军直接被那颗飞来的人头打爆了半颗脑袋。
众:“……”
这样恐怖的煞神,为何会是个文官?
不过楚言终究是人,体力有限,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就在这时,李朝闻也抢了一位老将军手上的方天画戟,负责清理楚言顾不上的漏网之鱼。
一时间众人越发迷茫——这年头文官都必须文武双修了是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楚言以为他们会就这么杀到天亮的时候,援军来了。
叛军毫无抵抗之力,等这座皇城再度恢复平静,众人收拾残局,楚言才发现此刻不过申初,距离天亮还有至少两个时辰。
楚言并非钢筋铁骨,因而还是受了些伤。
“这都没死,你也是命大。”佘大夫对着楚言背上那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说道。
楚言笑了笑,因此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才道:“我可不能死,我若是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得伤心欲绝呢。”
这话听起来自恋,但却是事实。
佘大夫哼了一声,一针见血道:“说的好像你在意一样。”
楚言:“我当然在意。”
顾夫人掉一滴眼泪她都能心疼死,至于其他人……楚言想到了穆易。
穆易伤心是一定会伤心的,但会是怎样的伤心呢,楚言突然有些好奇,但想想这样的好奇是需要用自己的死来满足的,楚言顿时就安分了。
太子同江家皆被下狱,第二日启合帝睡醒,下旨抄了江家满门,并诛了江家长子九族。
皇后赐白绫,太子赐毒酒。
江家被抄的时候,楚言正好从宫里出来,回家经过的路和江府正好一街之隔,楚言坐在马车上听那遥遥传来的哭喊,突然一阵恍惚——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比如……被抄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家吗?
“唔!”楚言抬手按住突然剧痛的脑袋,等了许久才等到痛感消退。
完了完了,楚言想,她可别是在护驾的时候伤到了脑袋。
之后楚言特地告了几日假,直到脑袋不会再疼了,才拖着还带伤的身躯,回去给启合帝干活。
佘大夫说过,启合帝的命能续多久,主要看启合帝本人能撑多久。
楚言猜测了一番,觉得穆阙羽翼未丰,启合帝多半要等到穆易回来才会放心撒手人寰。
果然穆易一回京,启合帝立刻召见。
楚言在宫里的眼线传回消息,说陛下遣退了寝宫里所有人,只留下了杜公公和穆易。
另一边,穆易踏进弥漫着浓郁药味的皇帝寝宫,行礼起身后来到了启合帝的床榻边。
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启合帝,几乎想不起来自己离京前他的模样。
启合帝同穆易说了许多,絮絮叨叨,半点都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穆易也专心听完了全部,本能完美结束这一场父子间最后的交谈,直到启合帝对穆易说:“阿宴……她是个好孩子,你莫要辜负了她。”
和仅仅是对楚言有意思就被禁足的太子不同,穆易得到了启合帝的祝福,这是因为比起太子,启合帝更疼爱穆易这个儿子吗?
当然不是。
穆易默了许久,突然问道:“父皇当初责罚废太子,让其禁足东宫的时候,儿臣曾怕过,怕自己对阿宴的心思也被父皇知晓,连累阿宴。可后来儿臣明白了,只有太子做错事父皇才会严厉责罚,儿臣——抑或其他兄弟,便是将天捅破了,父皇都只会随意责罚一下,然后便由着我们乱来,因为只有那样,未来太子登基才能有借口将我等一一铲除。对么?”
本因回光返照精气神充足的启合帝突然咳嗽了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听着像是要活活咳死一般。
在杜公公过来之前,穆易先一步上前,替启合帝拍了拍背,语气不变道:“父皇不必担心,就算是也没关系,儿臣已经习惯了。而且儿臣也是真心喜欢阿宴的,此生此世只她一人,所以父皇也好,皇太孙也好,都不用担心我会有自己的孩子。”
穆易其实并不想打破最后的虚假,他只是突然有些无法忍受那一声“莫要辜负”背后藏着别有用心。
穆易离开后,启合帝突然就说了一句:“可放心了?”
藏在帷幕后的穆阙慢慢走出来:“孙儿放心了。”
启合帝轻叹:“你啊,莫要学了你父亲,一定要、要当个好皇帝。”
穆阙看着启合帝渐渐暗淡下去的双眸,跪地行礼,做出了启合帝希望看到的模样,郑重道:“孙儿知道了。”
燕王离宫后不久,启合帝驾崩,皇太孙穆阙继任大位,立年号嘉宁。
第112章 女相·40
新帝七月登基, 同年八月, 残暑未消。
摄政王穆易躺在自家竹椅上看公文, 身上趴着手拿书册的楚言。
和衣衫齐整玉冠束发的穆易不同, 楚言一头长发仅用一条缎带系着, 身上除了一条长裤, 仅着一件小衣,还是反着穿的, 裸露出了整个背部。
一条愈合了大半的狰狞伤口如同一条蜈蚣般落在楚言背上, 那是楚言护驾时留下的,因近来新长出了嫩肉而麻痒不已。佘大夫给她开了外抹的膏药, 但因天气炎热总是流汗, 药物混上汗液,让楚言的背越发难受。
所以登基大典一过, 楚言便借口先帝逝世后自己忧伤过度而告了假, 缩在府里靠着冰盆过日子。
穆易则是一边给先帝守灵,一边帮着新帝穆阙收拾太子留下的烂摊子, 顺带镇压那些个因新帝年幼无根基而蠢蠢欲动的新晋王爷们。
后边顺带的内容并没有耗费穆易太多精力,因为那些王爷们原本就是穆易的弟弟, 自小便被穆易从各方面碾压到大, 先帝还在时他们就怕穆易怕得不行,先帝去后穆易摄政, 他们也很快就冷静下来, 老老实实不搞事情。
几日前穆易终于得闲, 知道楚言被炎热的天气和背上的伤折磨, 便借口自己府上有一处院落,往日太过阴凉无人居住,现下正好叫楚言过来避暑。
楚言欣然前往,于是就有了如今楚言趴在穆易身上晾背的场景。
药膏涂满伤口,楚言安安静静趴着,就连翻书页也是单手操作,懒散宛若一只脱水完毕的咸鱼。
穆易除了充当楚言的人肉垫子,还需看公文阅奏章,看完一册换一册,偶尔还会随口和楚言说上一句。
楚言起先还是懒懒的,后来从穆易那儿听出了端倪,合上手中的书册,问:“陛下生母的闺名,可是叫嘉馨?”
“嗯,”穆易意有所指道:“年号嘉宁的嘉。”
“这样啊。”楚言合上书本趴在穆易胸口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再歇一阵子好了。”
新帝穆阙若真是个擅长隐忍蛰伏的性子,那这段时日多半就是他暗中观察朝臣动向的时候。
一些小官趁着这个机会兢兢业业自然能入他的眼,像楚言这样的辅政大臣,最好还是低调些。
穆易拍了拍楚言的后脑勺,道:“不怕。”
楚言笑:“我自是不怕的,只是觉得也该给旁人一些‘机会’。”
本朝的辅政大臣可不止她一个,与其树大招风当了其他辅政大臣的挡箭牌,还不如先退一退,给别的辅政大臣一个“出头的机会”。
没准到时候无需她动手,穆阙自己就会想法子把那些妄图拿捏他的辅政大臣给铲除了。
楚言开心地翘起脚来晃了晃。
日头渐落,气温也有些降下来,穆易摸了摸楚言的背,看膏药都干了,便催着楚言将衣服穿上,免得着凉。
楚言穿好衣服,穆易又叫下人端了碗药过来。
楚言对着黑漆漆的汤药挑眉:“若让佘大夫看见了,怕是会气你不信他的医术。”
穆易:“我拿药方问过佘大夫,他说了无碍我才叫人给你煎”
楚言听是得了佘大夫首肯的方子,只能悻悻然接过药碗,一口气全喝了。
喝完抽着气问:“你哪来这么要命的方子?”
苦就算了,喝完嘴里都是麻的。
楚言接过穆易递来的温水,一边漱口一边拿脚踹他。
穆易抓住楚言作乱的脚,答曰:“李朝闻给的。”
楚言漱口的水全喷到了地上。
穆易看出不妥:“怎么了?”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楚言拿袖子擦了擦嘴,说道:“李朝闻已经知道我是女的了。”
楚言确实是忘了,穆易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件事,表情略有些凝滞。
楚言见穆易这模样有趣,故意凑上去,压着声音煽风点火:“他还和我自荐枕席,说不比你差,你……”
楚言话没说完,就被穆易堵住了嘴,亲完,穆易脸色难看道:“这药确实不好,我让佘大夫拿别的方子给你换了。”
楚言乐得不行,格外喜欢穆易这副吃醋的模样,还顺带把武子钦也给买了。
说完就连楚言自己也感慨:“他们怎么会喜欢我呢?”
穆易紧紧揽着楚言的腰,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偏楚言还在那琢磨:“说来太子也是,他还不知道我是女的呢,就想着要把我纳后宫。真是奇了怪了,明明……”
明明他们该喜欢的人是顾皎月才对。
不对,顾皎月已经死了,他们该喜欢的人三喜才对……
咦?
楚言猛地愣住——为何她总觉得他们必定会喜欢她妹妹。
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剧情就是这么写的……剧情?什么剧情?
江家被抄那日的剧痛再度袭来,楚言猝不及防,捂着脑袋叫出了声。
随后耳边嗡地一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明明她看到了穆易一脸惊慌喊她名字又唤人叫大夫的模样,可她却什么都听不见。
手脚渐渐不听使唤,她瘫软在穆易怀里,最后就连眼前的景象,也被黑色彻底淹没。
……
楚言醒来后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她睁着眼睛发了许久的呆,期间佘大夫给她把脉施针,最后不知道扎了手臂上的那个穴位,钻心的疼楚打破了无形的屏障,将她彻底拉回这个世界。
楚言吃痛地想把手臂缩回来,但被牢牢禁锢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给制止了。
楚言这才发现佘大夫给自己施针的时候,穆易一直就在床边,因为佘大夫的提醒,提前按住了她的手腕。
楚言疼得想要骂人,奈何嗓子卡了一下,等缓过来,佘大夫已经拔针并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