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不算很大,他又靠着墙,只需要防着一面就好,另一面是安全的,兴许是打累了,他感觉攻势缓了缓,明生趁机又爬了两步,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床外了,一步,他就要出来了!
明生突然一惊,他的脚腕被人拽住,那人力气很大,死死将他朝床下拉去。
不要!
不能回去,会被打死的!
明生拼命挣扎,但是他力气不够,且身上挨了太多下,很疼,疼的他使不出劲,只能眼睁睁看着铺了毛毡的地板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求你……”声音里带了哭腔。
这是他第一次放软态度,平时即便真的被……,他也没哼半个字,今儿不一样,他就快被打死了。
喝了酒又受了伤的人失去了理智,下手很重很重,他怕自己熬不过去。
他还不想死,没有出宫找到自己的亲人,也没尝上爹娘包的小馄饨,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吃花溪做的煎草鱼,蒸螃蟹,和蒜蓉虾,陪古扉再念一回书。
还没有教他缝衣裳呢,现在死了,古扉会以为他背信弃义,不守信用吧?
“放过我吧。”
明生浑身颤抖,那种战栗从内到外,由身上一直蔓延到脚腕,被握着的人感觉到了。
迟疑了一会儿,那手松开,明生惊恐中透着微微的喜,连忙爬出来,刚站起身子便迫不及待夺门而出,头都没回一下,他不敢回,怕看到叫他恐惧的东西。
他走的是正门,门没关,朦胧间似乎还能瞧见数次跌倒又爬起的身影。
床下的人闭上眼,隐约明白了点。
明生确实除了长相之外一无是处,胆小,怕他,不乖,不配合,甚至都不喜欢他,总想着杀他,惹他生气,有那么多比他优秀的人,为什么他还是喜欢明生?
原来不是因为旁的,跟长相也无关,单单纯纯是那天晚上拦下他,说天冷,喝些热水暖暖身子。
就这么简单。
旁人再好,也是在晓得他身份的情况下,阿谀奉承,刻意讨好,明生不是,他只是纯粹的想帮一个‘也许在被欺负,每次都熬的很晚才能干完活’的人而已。
他是善良的,干净的,所以他特殊,是不一样的。
男的女的,长得再漂亮也不行,只有他行。
可惜,人心似乎跟权利,或是旁的那些不一样,不能靠抢,也不能靠夺。
他明白的太晚了。
*
明生疯了似的,一路狂奔,四处逃跑,他要找个那人追不上来,也不会追来的遥远地方,最好有坐的位子,他很累,需要歇歇。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重,明生跑不动了,停下来休息休息,不经意间抬头一看,‘长锦宫’三个大字透着沧桑阴冷的味道。
这个院子闹鬼,他知道,还亲眼瞧见了。他从小怕鬼,因为母亲总爱拿‘不乖会被鬼吃掉哦’这样的话吓他,给他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自从晓得里头闹鬼之后,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大晚上不睡觉守在这里。
天刚擦黑人就走了,反正也没人管他。
他瞧见那三个字,第一反应是心惊,然后想换个地方,但是突然忆起了里头住的两个人。
是他的好朋友,给他饭吃,陪他聊天,一起打闹,大概也因此,叫他此刻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安心了些。
细想一下有鬼有怎么样?比人心更可怕吗?
似乎也没有。
明生咽了咽口水,在门口楼梯上坐下,风刮的很大,他方才有睡觉的意思,所以脱了外衣,只剩下一身单衣,被风一吹,刺骨的冷。
疼痛能使人疯狂,也能使人清醒,他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回去,看一看那个人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活着,他必须想办法出宫,怕被报复。如果死了,他更要出宫了,还活着他出宫会有点难,要找管事盖章告假,管事那么忙,哪有空理他。
所以明生更希望他死,他死了有他的令牌在,无需支会其他人写什么信,直接就能走了。
明生又坐了大半个时辰,手脚冻的僵硬,实在受不了了才回去,也是跑着,没花多长时间,很快到了集体寝屋的地方,在角落找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是特殊的,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且一个人,门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没关上,他小心翼翼跨进门槛,没有急着去看那人,反而去一旁点了灯,然后借着火光打量四周。
因着全程都在床下,外头反而没什么变化,只铺在床边的毛毡歪了歪,上面有暗红色的血迹,再旁边是半个身子。
那人的位置很巧,正好半边在床下,半边在床外,就像他的人一样。
初接触的时候,以为很干净,后来才发现另半边的肮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来不管别人的想法和死活,一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现在遭报应了吧?
死了吧?
明生突然一愣。
真的死了吗?
他悄悄的走近了些,余光暼见一旁的花瓶,拿在手里防备着诈尸,但是直到他走近,床下都没有一点动静。
那人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与职位不符的是那张尚显年轻的脸,他今年才二十五六吗?
明生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没有暴露出禽兽一面的时候,他对他印象还不错。
明生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长颈瓶,稍稍矮下身子查看,没有反应,用指头在他鼻息下探,还是没有反应。
真的死了?
他成功了?
杀了这个败类?
明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可思议来。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抱过希望,最大的奢望是同归于尽,现在不仅杀了他,自个儿也完好无损?
身上的伤和死比起来微不足道,以前也经常挨,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明生瞧了一眼半躺在床下的人,这人似乎没怎么挣扎,他只胸口受了伤,如果挣扎或是喊的话,或许还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但是他没有。
还有方才……
明生瞧了瞧脚腕位置。
他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态了,那人突然松了手。
他很是想不通。
为什么?
☆、第61章 为什么呢
是因为没有力气了吧?
他本来就喝了酒, 喝了酒后会浑身无力, 明生以前偷喝他爹的酒, 结果醉得走不动的事, 他现在还记得。
再加上受了伤, 还动了怒,打了他一顿, 消耗太大了, 喊不动很正常。
明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 很容易找到腰牌, 挂在腰间位置,和腰带缠在一起,他差点没看见。
明生把腰牌取了下来,又扫了一眼四周。
宫门五更才开, 现在最多三更, 他还有很多时间, 处理一下这里, 自然不可能就让一具尸体这么大咧咧的放在屋里, 会被人发现。
虽然他独居,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人自认为很熟的过来找他打招呼,或是请他帮忙之类的, 不帮就各种刁难,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所以尸体一定要藏好, 还有血腥味, 要用其它东西掩盖住。
屋子其实很小, 能藏下这么大一具尸体的地方不多,明生想来想去,搬去床底下,用被子盖上,血腥味也淡了不少。
他又把地上的血擦干净,毛毡拿去刷了刷,还摘了过往路边的花几朵,花瓣捏出汁水洒在床边,盖住淡淡的血腥味。
差不多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没多少东西,因着太监出宫不容易,常服都只有一套,心里始终惦记着也许哪天可以出宫瞧瞧,所以准备的。
除了这套常服,还有一套是他刚进宫时的衣裳,很小,只穿了一次,是父母商量着把他卖了后买的,还带他吃了一顿好吃的。
后来伢婆子又卖了一套更好看的,替换掉了,但是他始终带着这套衣裳,寄托了父母最后给他的爱。
衣裳只穿了一次,虽然放了很多年,但是完好无损,他要把这套衣裳也带上。
可是已经穿不上了,带上纯粹是个累赘,还会被人怀疑带着做甚?
明生摸了摸小袄的领子,突然笑了,其实有个好去处。
不过他被卖进宫的时候也不算很小了,至少比古扉大,所以古扉穿起来肯定松松垮垮,但也比穿花溪的好。
花溪的衣裳更大,袖子和裤腿要折好几下,都堆积在腕处,很不好看,而且是女孩子穿的。
还都是宫女服,堂堂皇子穿宫女服,不像话。
将那一套小袄也收进行李里,又将多年积攒的银子找出来,踹进衣袋里。
屋里的东西他以后都用不上了,别的长锦宫也用不上,但是文房四宝,蜡烛和话本书,古扉肯定能用上。
还有半瓶子澡豆,很早就听古扉抱怨,说是澡豆快用完了,花溪现在每次洗头都给他用半个,根本洗不干净云云。
茶叶似乎也还剩了大半包,古扉应该也需要。
仔细想了一下,花溪需要太监服伪装自己,古扉说不定也需要,从小进宫的太监不在少数,将他的衣裳改小便是,凑合穿一穿。
他有很多套,平时比较懒,和很多人一样,衣裳喜欢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再洗,所以他听说古扉和花溪都是一换一洗很吃惊。
当时古扉问他,你难道不是吗?
他只好咳嗽一声,假装自己也是,其实不是的。
花溪来找他买太监服的时候,他有想过直接给花溪自己的,但是看了一眼全都没洗过,于是放弃了。
给花溪买了一套新的,又从衣柜里翻到一个没来得及穿的,因为扣子掉的,懒的缝,所以一直没来得及穿。
其它都是脏的,不好意思给花溪。
还好出了花溪要买太监服的事后他勤快了一把,将四套太监服都洗了,穿了两套,还有两套干净的。
衣裳也都是新的,和被子一起刚换的。
明生准备一道拿给古扉,反正他以后也用不着了,不如给需要的人。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希望他们能熬过去。
又到处找了找,确定没东西能带后才走,将门关上,窗户打开通风。
冬末初春,天气还有些冷,尸体最少三天后才会腐烂,至于那人为什么消失,毕竟是大管事,公务繁忙,出宫办事很正常。
很多大管事都在宫外有宅子,有老婆有孩子,像模像样的过日子。
那人有没有他不知道,不过他确实很忙,三五天不见人很平常。
只要能瞒过两天就好,两天后他大概已经出了京城,去了别处,到时候想抓他都难。
明生抱着大堆的东西,赶在五更之前先去长锦宫。
*
古扉今天起的很早,大概是跟花溪和好,晚上又赖在她背上,与她聊天,试探性的把自己要过生辰的事透漏给她。
虽然没什么表示,不过花溪很聪明的,一定听懂了,所以过不了两天,他就会收到礼物。
以前母妃便是这样,每次过生辰的时候都不动声色,事后把礼物给他。
他很期待,心情自然格外的好,心里舒畅了,加上昨晚因着能依着花溪,不需要约束自己的原因,睡的更好,早上起的当然早。
本来就很勤奋的人现在比原来还勤奋,完全不用花溪吩咐,自个儿穿了袄去做饭。
袄换成了薄袄,他被打入冷宫时穿的那身里头是亵衣,中衣就是薄袄,然后是外衣,外衣是厚袄,把中衣和外衣分开,就是两件袄,够春天换洗了。
花溪说等果子赚了钱,肯定要给他买套衣裳的,或者扯布自己做也成。
自己做花溪没把握,她在这方面天赋很低,还不如他自己来呢,他的针法比花溪熟练,比花溪好。
看来以后缝衣裳什么的,要靠他了。
难得有个能力超过花溪,古扉一阵得意。
他从院里屋檐下抱了一堆柴火,花溪让弄的,说是他取起来方便,因为每次都是他先起来,然后做饭。
花溪一般等他做完才刚好起床,每次都会嘟囔两声,他起的太早了。
其实古扉不喜欢睡觉,这还是照顾花溪,如果他自己的话,可能会起来的更早,他想做的事太多了,读书,认字,绣花,烧饭,总感觉不早点起床,做不完。
古扉刚抱着柴火走到前院和后院的衔接处,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古扉愣了愣,透过柴火缝隙极力朝那边看去,发现是明生,又伸着一只手臂招呼他过去。
古扉抱着柴火走到门后,好奇问,“你今天来的好早啊。”
奇怪,明明自从慎邢司的人来过之后每次都很晚来着,今儿怎么这么早?
“我要出宫了,有点激动,睡不着。”明生没有说实话,不想让他们担心。
“临走前有些东西以后都用不上了,也不好带,我回我的老家,很远的,行李越少越好。”本以为会默默的走,没想到运气还不错,居然碰到了古扉。
如果没碰上,他突然塞这么多东西,他们一定会怀疑吧。
明生蹲下来,把这些年积攒的话本一一从缝隙里塞过去。
“本来想给我另一个朋友的,他特别喜欢这个,不过我们已经闹掰了,而且我觉得你更需要。”他被安排进杂役处后交了个朋友,唯一一个,俩人有共同爱好,每次卖新的都会告诉对方,和对方错开,如此可以互相替换着看。
后来……物是人非啊。
古扉还抱着他的柴火,有些下滑,他呆呆的往上抱了抱。
“还有澡豆啊,茶叶啊什么的,瓶瓶罐罐更不好带了,重不说,万一磕着碰着,等于白带,都给你们吧。”
那门缝后又塞来更多的东西,密密麻麻摆了一地,将书推了推才有空余。
啪!
一摞摞书因着半路改变位置,不稳,歪下来许多,掉的整个楼梯上下全是。
明生来杂役处也有一两年了,每次买几本,下次又是几本,堆积了厚厚几摞,他分了三次才搬完。
那些小物件倒是不多,一口气背在背上,顺道带了过来,没费什么劲。
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拿完了,明生将最后一件袄衣捧出来,这件衣裳承载了太多东西,突然有些不舍得。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而且他马上就要出宫找爹娘了,用不着这个了,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明生还是从缝隙里递了过去,“这是我小时候的衣裳,就穿过一会儿,洗过,不脏的的你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