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有个十分刻板的小孩跟在身后,卷起书,啪啪几下打在吵吵闹闹的几个人脑袋上。
那几人挨了打,还要委委屈屈喊‘大皇兄’。
大皇兄?
差点忘了,他就是那个大皇兄,母妃常说长兄如父,父皇公务繁忙,几个孩子就靠他管了。
他比老二大了两岁,大概也因此,弟弟妹妹们都喜欢缠着他,小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就算母妃们明争暗斗,他们依旧可以和睦相处,平时大小矛盾也会生,但是只要坐下来玩一会儿,立马和好。
他就像个监督者一样,不参与,但是谁敢当着他的面冷嘲热讽,或是如何,先挨他一顿揍,久而久之,兄弟之间的感情还算温馨。
与明生在一个寝屋时,明生时常说起他的弟弟妹妹,说得多了,叫旁人也会忍不住怀念。
其实……那段时光是真的美好,令人向往。
他曾经拥有过,可惜,现在没有了。
肩上突然一重,有人提醒他,“该进去了。”
他点头,着了那身碍事笨重的铠甲,一步一步走向正殿。
眼前又出现了几个小孩身影,大的拉着小的,一起上台阶,约好了去找父皇。
那时的他们还小,看不出父皇眼里的厌烦,他讨厌孩子,很多细节可以证明,比如小九如果哭,他会立刻让人抱走,小八吵着要吃糕点,被他踹了一脚,小四的头被他用砚台砸出了血。
他十分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大吵大闹的孩子,但是孩子天性如此,控制不住的。
余欢紧了紧手里的剑,一脚踹开正殿的大门。
入目是熟悉的金黄色,金黄色的窗帘,金黄色的绸缎,和穿了金黄色龙袍的男人。
也是那个将他和母妃打入冷宫,不闻不问的生父。
当今的圣上。
☆、第102章 放心吧你
明生被困住了, 下了好大的雨, 起初还很小, 他没怎么在意, 慢悠悠走着,没多久雨越下越大, 像是天在发怒一样, 响起一阵阵惊雷, 大雨宛如泼出去的水一般, 砸在人身上微微的疼。
完全瞧不清路,不得已, 他只能找个地方躲着,等雨停了再走。
身上已经湿了大半,大晚上的, 还有点凉,明生缩在角落, 搓了搓手臂, 想了想,从怀里又掏了一袋糕点出来,甜的雪花酥。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但是喜欢吃小零食,身上时常有带, 自从去了长锦宫, 考虑到有个小孩儿喜欢吃甜的, 偶尔也会买一袋带着。
这袋子雪花酥如果被他瞧见, 肯定要凑过来抢,他本来带两兜子甜点,就是过来分享的。
余欢一袋子,小孩儿一袋子,余欢离得近,准备先去找余欢,结果发现余欢反常的一夜没回来过。
他很少这样,生活规律的像个小老头,不出事不会彻夜不归,所以九成九有事。
他第一反应是到这边瞧瞧,果然找到了人,比想象中还要快,余欢今年才十六岁,十六岁啊,正好的年纪。
但是没办法,这是他的信念,阻止不了的,他一定会去,所以只能尊重他。
明生打开袋子口,尝了一个,意外发现今儿的雪花酥很苦,一定是弄过头了,尝不出一丝一毫的甜味。
啧啧,余欢都要死了,还给他吃这么苦逼兮兮的东西,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不行。
他陡然站起来。
得回去把糕点要回来,回头再送一袋子给他。
临死之前只能吃苦的糕点,这厮万一成了鬼,还记恨着,非要拉他下去怎么办?
这个锅不能背。
明生一咬牙,冒雨朝顺心殿跑去。
*
顺心殿的刺杀不太顺利,皇上身边守着几位忠心耿耿的亲兵,两帮人马打了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敌人,余欢也有,他的敌人是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年长,当年也是一等一的天才,习武天分极高,虽然这些年稍有懈怠,但到底是而立之年的人,吃的盐比他吃的饭还要多,他迟迟攻不下,反而还被刺伤了几下。
胳膊上和腿上都被划了一道,微微的疼,他一活动,会有更多的血流出来,让他行动不便,浑身冰冷。
“你还等什么,用那个。”
旁人厉喝一声提醒他。
余欢紧了紧手里的剑,那个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一旦用了,父皇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会死。
要用吗?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别的。
‘活着就回来看看,我会一直等你。’
‘这招又被你拆了,不过你等着,过几天我就想到法子拆你的了。’
‘冬天真冷啊,余欢,咱们商量商量,挤一个被窝,盖两床被子呗。’
‘明天还来啊,明天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两个人,一大一小的身影相互交错在他面前闪现。
“小心!”
旁人的声音再度出现,他回神,才发现一把剑朝他砍来,父皇居然趁他不注意,偷袭他。
真是个好父亲。
他举起剑抵挡,砰,两把剑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虎口位置因着大力,一阵一阵抽疼,那是震出来的。
余欢早就习惯,侧身卸掉那一剑的力道,抬起脚扫去,父皇用手肘挡了一下,他换了个角度继续攻,这回在腰际,父皇弯腰避开。
他趁着机会一甩披风,嗖嗖几把暗器飞了过去。
父皇朝后一翻,恰好与那几道暗器错身而过,俩人的位置也拉开了一些。
“快用那个!”
身后又有人提醒他,催命一样,仿佛生怕他不用似的。
余欢眼角余光朝那边扫去,虽然他们来的突然,打顺心殿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因着皇宫内带队不能太多,只来了二十多个好手,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如今不余十人。
对面比他们好那么一点,一二十个左右,为了引开他们,给他下手杀父皇的机会,每个人最少要应付两个人,情况对他们不利,已经好几个人咬了毒囊。
一旦咬破,最多只能坚持一柱香的时间,如果一柱香之内,他杀不了父皇,那他们这次的行动会失败。
不能失败!
他活到现在,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可能让它失败。
“‘那个’是什么?”屡次提到‘那个’已经惹的古仁狄怀疑。
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即便晓得也许是大杀器一样的东西,依旧镇定自如,只眯起眼,冷声问他,“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大自在剑法?”
嗯?
认出来了?
“大自在剑法只有皇室子孙才有资格习之,你到底是谁?”
大自在大自在,多么嚣张的名字,除了皇室,没人敢用这个命名。
余欢摘下头盔,露出那张惨白俊美的脸,“原来父皇还知道大自在剑法,儿臣以为父皇已经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了呢。”
‘父皇’两个字透漏出太多信息,古仁狄蹙眉朝他看去,“你是?”
他确实想不起来了。
余欢突然笑了,笑的很悲凉,“我和母妃被你打入冷宫,外公下了大牢,数百条人命说斩便斩了,你现在问我是谁?”
他眼中陡然一红,“我是来索你命的恶鬼!”
长剑蓦地砍出,被人匆匆从半路截下,一个亲兵大喊,“皇上,末将拦住他,您快走!”
余欢一脚将他踹飞,继续朝那人攻去,那人边挡边问,“你是古欢?”
“终于想起来了?”余欢一击不成,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匕首反向朝前刺去。
古仁狄并不恋战,主动朝后退让,他的主要目的是拖时间,等着这里的动静被人发现,然后找来救兵,无需死拼。
“你这个逆子!”拖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牵动对方的情绪,使之心神大乱,“当年是你咎由自取,写什么不好,非要写反叛的诗词。”
余欢自然晓得他的目的,没有继续与他口舌之争,全心全意往他周身要害刺去。
“你的母妃也被你连累。”
砰!
他剑下的桌子整个从中间碎开。
“你外公一家上百口人都是因你而死,是你自己愚蠢,被人利用尚且不知!”
唰!
床头的灯笼从上至下,斜着被人劈开。
“朕听说你母妃那个贱人,曾经为了一口吃的,主动献身给一个太监。”
余欢握剑的手在抖,抖到总是失手。
“那太监连根都没有,你猜她们怎么做?”
“住口!”
又一剑砍出,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剑因为大力卡在木床上,他伸手去拔。
“用手啊。”
古仁狄手起刀落,朝余欢腕上砍去,断了余欢拔剑的念头,没有剑,劣势顿现。
古仁狄本就不着急,现下更不急了,像只戏弄老鼠的猫似的,边逼近,边揭开五年前残忍的真相。
“这宫里到处都是朕的耳目,朕什么不知道?”
他嘴角勾起最大的弧度,“连长瑶宫那场大火是谁放的都晓得,那个女人恨你母妃恨得要死,你母妃与太监苟且,就是她一手策划的,朕只是顺水推舟,压下这事,那个女人目的没有达到,所以才会一把火烧了长瑶宫。”
他放肆大笑,“你的敌人是她啊,找朕做甚?”
余欢随手抓了一个板凳扔去,被他一剑破开。
余欢又摸到了台柱,那台柱是用铁做的,可以坚持一段时间,“那个女人是谁?”
他想知道,知道所有伤害过母妃的人,然后杀了她们,一个不留!
古仁狄长剑挑起床帘,陡然朝这边罩来,余欢没有避开,被半罩在里头,虽然反应迅速,不过还是被他刺了一剑。
他似乎更得意了,甚至抽空回答了一下问题。
“你应该感谢朕,那个女人被朕杀了,朕的后宫可不会留着那么恶毒的女人。”
余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一团床帘扔了回去,古仁狄一剑从中间划开。
“没有这么简单吧?”余欢退到了角落,角落是个书架,他从书架上摸出几本书,一股脑丢出去,“你将我和母妃打入冷宫,下狱我外公,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
古仁狄一一避开扔来的书籍,瞳子里有一丝意外,“还不算很笨嘛,当然没那么简单,朕不敢说自己是明君,可也不是滥杀之人。”
他似乎陷入回忆,“你的外公确实忠于朕,不过他太蠢了,朕交给他三件事,有两件因他妇人之仁办砸,你说朕要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蠢就是他的罪。”
“他也算没白死,朕知道他是被人陷害,反叛之书是别人送给他,又交给你的,不过那又怎么样?朕就是要让他死,只有他死了,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朕再翻案,这罪才大嘛。”
“私藏反叛之书其罪一,陷害朝廷大臣其罪二,落井下石狱中对其下手为罪三,哦,其女火烧长瑶宫,为罪四,桩桩件件足够其死一百回的。”
余欢呼吸窒了一下,“你就为了杀另一个人,拿我母妃和外公全家的命当诱?”
他算是明白了,当年外公忠于他,但是因为办事不利,被他舍弃,当成了弃子,让另一个人对其下手,然后他再暗中搜集证据,将那些人一举判下死刑。
“他为咱们大昌王朝做贡献,除掉了朝廷奸臣,难道你不该高兴?”
余欢蓦地抬头看他,眼中多了些血丝,和恨意。
他恨,特别恨,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原来我这么多年没有恨错人,确实应该恨你。”
一把长剑已经抵在了他脖间,“那又如何,现在死的人是你。”
余欢笑了,笑得很开心,“临死前能拉个垫背的,我满足了。”
古仁狄蹙眉,这话很明显不对劲,他不笨,听出来了。
右眼突然突突跳了起来,心脏也陡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多年死里逃生的本能让他蓦地朝一边滚去,一把剑擦着他的脸钉在他原来站的位置。
古仁狄站稳身子,朝射剑的人看去,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拿着剑,往古欢那边走去。
古欢拾起方才古扉射来的那把剑,与古扉汇合,背靠背问,“你怎么找来的?”
古扉绷着小脸,神情很是严肃,“我去长瑶宫找你,半路遇到了明生。”
他四处找不到人,便想着去长瑶宫试试。
其实他喜欢去的地方第一是长锦宫,因为长锦宫有母妃,有嬷嬷,还有花溪,他待在里头,就像母妃和嬷嬷还活着一样。
既然他如此,那余欢肯定亦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没找到余欢,反而遇到了明生。
明生一看他就躲,他难得机智了一回,觉得有事,把明生拦了下来,逼问他余欢的下落。
明生开始不愿意说,但是他好像有什么事,急着摆脱,古扉死拽着他,不让他去,没法子他才说的。
“你们太过分了!”本来是来救人的,自己先流了泪,“什么都瞒着我!”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花溪如此,明生亦然,连余欢也是这样,说什么为了他好,不想他涉险,但是不知道他有多难过吗?
他努力变得强大,就是为了有一天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可以站出来,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他不想躲在后面,他要加入,他要保护大家!
越是想,越觉得委屈,知道这时候不该哭的,但是眼泪根本止不住。
古扉擦了擦,努力不让眼泪糊中视线,否则会有危险的。
他来时看到了,死了很多人,这是真打实斗,不小心会死人。
余欢抽空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该来的。”
古扉还在气头上,脑袋往一旁撇去,“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来的吗?我也跟他有仇,是来报仇的!”
指了指一旁的身着金黄色龙袍的人,信誓旦旦说,“杀了他,我母妃和外公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