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快快快,你念念《狂人传》最新刊登的内容,我这心痒痒着呢。”一个棋友连忙道。
“对对对,还有那篇《少年游》。”
“昨天《棉香》完结了,也不知道新连载的小说叫什么内容。”
拿着报纸的姓李的老人道:“急什么,老规矩,从前面往后面读。”
他慢悠悠翻开报纸,《黄粱一梦》就刊登在非常显眼的版面。
“这就是新连载的小说?”一个老人凑过头来。
等姓李的老人开始念起报纸,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逐渐听得入了迷,下棋都下得有些不走心。
其他地方的人也许还没那么大的感触,但五四运动可是在北平爆发的,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他们的子侄可能都参加过那场学生运动。
反正听着小说里学生的喊话,怪心酸的。
而那些正在读报纸的文人,对此的感触就更深了。
北京师范大学办公室里,郁洛也在翻看这篇小说,当他看到最后,发现男主人公居然来到一百年后,眼睛立马微微瞪大,拍案道:“这个设定,妙啊。黄粱一梦,这是一梦梦往几十年后吗?”
“怎么了?子修,你可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小说?”
一个同事听到动静,笑道。
郁洛语速极快,给同事们推荐,“你们有没有读今天的《新公报》,报纸上开始连载起一篇新的小说,我感觉着实不错。以前也有小说提到过未来,但只是简单提了提自己对未来的展望,可这篇小说的男主人公好像是自己误入了未来。”
“咦,这般构思倒是精妙,我也去看看。”
等郁洛推荐完,他把报纸往前一翻,才看清楚这篇小说的作者名字——萝梦。
郁洛的心情顿时就有些复杂了。
——实在是,他又想起了萝梦写的那篇《光华》。
怀着这种复杂的念头,等另外几个同事看完《黄粱一梦》,拉着他一起讨论剧情时,郁洛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回到家里,他才刚坐下休息,妻子齐珂给他端来一杯水,顺口就给他推荐起小说,居然还是《黄粱一梦》。
齐珂道:“这个叫萝梦的作者,她前一本小说《明月》我读过,写得只是可以,这本小说却突飞猛进,感觉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打通任督二脉一般。”
——
此时,“高人”衡玉正撑着伞,提着准备好的礼物,敲响了一处四合院的大门。
她是过来探望邓谦文先生的。
昨天,关雅关奶奶在给她寄自家做的酱菜时,还在信中提了一句“邓先生病了,大夫说是郁结于心,我实不知他这般年纪了,又何必折腾自己”。
郁结于心。
想到如今内战再起,衡玉大概猜到邓谦文在担忧什么事情了。
关雅在信中只是随口和她抱怨,不过衡玉既知道邓先生生病了,又没什么事情要忙,就打算上门探望一番。
关雅出来迎接她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不在信中和你说那句话了,还惹得你亲自上门一趟。”
衡玉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这倒是无妨,原本也是打算过来拜访您和邓先生的。”
她称呼关雅为“关奶奶”,对邓谦文,倒是习惯称呼“邓先生”。双方都是洒脱不拘小节的人,也就没特意改变称呼。
关雅伸手接过礼物,又道:“就这一次,下回上门别带礼物过来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里屋。
屋子里萦绕着一股中药味,邓谦文坐在椅子上翻看报纸,笑着与她打招呼。
衡玉不着痕迹打量他一番,只觉得从他的脸上表情,倒是看不出关奶奶所说的“郁结于心”。
关雅瞪他一眼,“你就在衡玉面前装吧,昨天夜里还翻来覆去睡不着。”
被夫人拆穿,邓谦文好脾气笑笑,“我只是生病了有些难受,没那么容易入睡。”
坐在旁边,衡玉笑着转移话题,寻一些趣事和邓谦文、关雅聊天,话题还聊到了季复礼身上。
季复礼已经到武汉三个月了,家里人只收到他的一封信。信很厚,多是说些训练的趣事,偶尔说一些他遇到的小麻烦,但那些真正受苦受累的事情是绝口不提。
衡玉最后总结,“他在报喜不报忧。”
邓谦文叹,“复礼就是这种性子。”
衡玉点头,对邓谦文的话表示赞同。
中途关雅出去,和厨娘商量着准备午饭,衡玉陪邓谦文下棋。
下了几步,邓谦文顿时轻“咦”一声,脸上流露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来。
一盘棋下到最后,邓谦文败象尽显,他爽快将白子扔回棋盒里,主动认输。
在被关雅喊去吃饭时,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等吃完饭,你再陪我下一局吧。”
衡玉失笑,瞧着他在下过一盘棋后心情好了不少,顿时应了一声“好”。
吃过午饭,两人又下了一盘棋。
不过下完这盘棋后,邓谦文脸上却是流露出几分倦色。
衡玉不再多留,连忙起身告辞离开。
“下回有空了再过来陪我下棋。”邓谦文脸上多了几分笑。
衡玉含笑应了。
她离开时,外面的细雨还在下着。衡玉撑着伞走出四合院,迎面就碰到一个熟悉的人。
“柳先生?”
柳余生停下脚步,回想了一番,这才把她认出来,“原来是季二小姐。”
“您也是过来探望邓先生吗?”
柳余生手里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又走到了邓谦文家门口,来意自然不难猜。
他点了点头,“是的。我是邓先生的编辑,听说他病了,这不,趁着有空就过来探望他。”
两年前,衡玉在咖啡厅遇到柳余生和邓谦文接头那一次,柳余生刚从上海回到北平,还没安定下来,只好用组织给的暗号和邓谦文接头,先联系上他。
等后来他成为报社编辑后,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和邓谦文接触。
他经常过来邓家要稿子,所以这一次过来探病也没什么大问题。
衡玉抿唇轻笑,“原来如此,柳先生再见。”
等她离开后,柳余生准备上前敲门,突然顿住脚步,回望衡玉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
《黄粱一梦》很快就讲到黄粱在医院的见闻,通过黄妈妈、医生、护士、病人的话,将几十年后没有战乱、平和安逸的国家娓娓道来。
它充满秩序。
每个人都可以吃饱穿暖。
每个人无论贫富贵贱,都读书识字。
于民国众人而言,小说所描述的未来,简直就像一个美好的乌托邦国度。
他们所希冀、所追求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这个问题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但现在,曲流水先生用他的笔杆子写道:“萝梦先生笔下的未来,对我来说像极了一场梦。以前我从不敢多想,因为怕从梦中醒来后,面对这残酷的、饥寒交迫的、风雪加身的世道,会忍不住痛哭出声。”
“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非常离谱。幻想美好的未来,其实会给我带来斗争的勇气。如果几十年后的华夏当真能走到这一步,即使我无法看到,也不惧成为先行者,只为有朝一日,我那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世界。”
随后,庄子鹤等文坛大拿纷纷发声,都在赞美着、探讨着小说里的剧情。
郁洛也把什么不自在抛到了脑后,每天津津有味追起连载来,经常和同事、和妻子齐珂探讨小说里面的内容,也跟着写了不少文章赞美《黄粱一梦》。
当然,在这之中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有人批评“穿越实乃滑天下之大稽,怎么会有人前一秒还准备坐上黄包车,后一秒就到了一百年后。如果他的灵魂离开了,那黄包车车夫不得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也有人批评未来太理想主义,小说通篇都是狗屁不通之语!
但这样的人,还没能激起什么水花,就被彻底埋没。
而其他城市文坛的反应,与北平文坛也大抵相同。
季曼玉看到报纸上的夸奖,有些羞愧道:“这里面的很多构思都是你提供的,对未来的想象也都是你想的,大家怎么都在夸我。”
其实她在小说连载第一期时就提到过——
小说的构思、对未来的想象多是出自家人,只是由她代为整理,将这篇小说完整写出来。
只是其他文人写文章时,都把这一点忽略了,多是在夸她。
衡玉给她抵了一根香蕉,“他们夸文章好不就是在夸我了吗。”
季曼玉这才笑开,“小妹你说得对,不过你真不打算写小说吗。”
衡玉摇头。
在她提供了《黄粱一梦》的创意后,季曼玉询问过她要不要也写小说,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衡玉态度坚决拒绝掉了。
现在不过是再问了一次。
好吧。
季曼玉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衡玉倒是没觉得哪里可惜。她现在正在忙着自己的生意,尤其是药品生意。
战乱一起,药品生意就太重要了。
“大姐,我还有事要忙,先回房间了。”打了声招呼,衡玉就上楼了。
季曼玉重新低下头翻看报纸,她读到一篇极尽赞美《黄粱一梦》的文章,当看到作者笔名时,季曼玉立马愣住了。
——作者笔名是越人。
很巧的是,她刚好知道这是郁洛的马甲。
呆愣片刻,季曼玉立马勾唇笑了起来,笑容里很是愉悦。
实在是,不能再开心了。
“大小姐在笑什么?”陈嫂正好端了一篮苹果出来。
“遇到了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要知道,当年结婚不久,郁洛可是嫌她不会作诗写小说,没有艺术细胞。
季曼玉心胸不狭隘,但看到现在这篇文章,她只觉得很爽。
第133章 民国旧影17
《黄粱一梦》这篇小说的篇幅并不长。
当黄妈妈忙完手上的生意,就决定带黄梁出国旅游。黄梁才知道,这时候的交通工具越来越多,飞机的安全性能也越来越好,从华夏飞到美国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坐在飞机里,黄粱看着窗外的云层。
飞机刚起飞时还是深夜,慢慢地,天际拂晓,黄梁把脸贴在窗上,嘴巴长大看着外面的景色。
最开始,只是有一抹光亮刺破黑暗,然后黑暗再也无法抵御,一点点被光芒所吞噬,最后天边大亮。
“粱儿,还没困吗?”黄妈妈温声道。
黄梁扭头去看黄妈妈,点点头,“我一会儿就睡,妈,你先睡吧。”又带着赞叹看了外面好久,黄梁才觉得有困意涌上心头。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少爷,面粉厂已经到啦。”一道略带赔笑的声音在黄梁耳边响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衣着破旧、神情谦卑的中年男人。
黄梁愣了愣,这是谁?难道是到美国了?那他妈妈呢?黄梁连忙左顾右盼,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前面就是他家的面粉厂。
他这是,又穿越回来了?
黄梁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一身长衫,不再是衬衫牛仔裤。
“少爷?”
“好,我下车了。”黄梁精神还有些恍惚,但也连忙从黄包车上走下来,他付钱时,多付了一些。就见那个黄包车夫鞠躬笑着道谢,十分开心的模样。
黄梁心下陡然一酸。
当他慢慢接受了自己又穿回来的设定,黄梁没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他加入学生运动,写下《一百年后的华夏》这篇小说鼓舞四万万同胞,并逐渐成为一名学生领袖,一名时代先行者。
他何其有幸曾亲眼见证华夏崛起繁荣,他又何其希望后人得见那样的华夏。
——
小说连载完后,热度越来越高。还有书商通过报社联系上季曼玉,想要出版《黄粱一梦》。
这些事情季曼玉全都委托报社负责,她实在没心思处理。
因为到了五月底,北平这位大帅的情况就不是很好了。
南方军阀的军队已经抵达天津,距离北平不过一步之遥。
而季大哥的军队就驻扎在天津,偏偏这时候根本联系不上他,家里人自然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天津的抵抗没能支撑多久,就以投降告一段落。没过多久,北平也成为南方军阀的领地。
季斯年终于回到家里。
看到他完好无损出现在季家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倒是肩膀上的军衔换掉了。衡玉一眼看去,就认出这是果党的军衔制。
季斯年与季父问好,季父看着完好无损的他,一向端凝的人眼睛里也夹杂了泪水,“好好好,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看着两个月时间就憔悴许多的父亲,季斯年心中轻叹,脸色柔和不少,“我的军队被调用时,败局其实已定。上面的人投降后,我的军队自然也跟着投降了。因为之前和南方军阀里的一些人颇有交情,在投降后我的待遇还算不错,不必担忧。”
他丝毫没提及自己身上受的伤。若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致使他昏迷了一段时间,他就算赶不回家,也会想办法联系上家里让他们放宽心的。
宽慰完父亲,季斯年又去安慰眼眶红了的季曼玉。等季曼玉情绪稳定下来,季斯年才看向一直含笑望着他的衡玉,“没良心的,看到我平安归来居然这么平静。”
衡玉上前抱住他,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开场白,“大哥,欢迎回家。”
只是在抱住他时,她的动作很轻,而且小心避开了季斯年的伤口。
她学过医,一望便知季斯年的身体情况。
好在,平安归来。
季斯年就轻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