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余轻叹一声,越是接触,他就越佩服陆钦的胸襟。
能令敌对者都发自内心尊敬的人,这实在是过于难能可贵了。
再往里走一些,是宽敞的蹴鞠场和演武场。
蹴鞠场地很大,演武场是仿照镇国公府的演武场修建而成,设备十分齐全,学子们甚至可以在里面纵马疾驰一番。
至于其他的细节之处,就不便一一道来。
再往里一些,就是学子的住宿区。
但在进入住宿区前,众人看到一块巨大的石碑,和山门外那块石碑形制相仿,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块石碑上没有刻有任何字。
瞧见山文华、赵侃他们好奇盯着这块石碑,衡玉略一停住脚步,“但凡表现优越、于我白云书院有大贡献的学子,可在石碑上题字,让后来的无数学子日日观瞻。”
山文华那双小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向往来。
他爹山余瞧见他的模样,嘴角微抽。
赵侃撇了撇嘴,表情有些不屑。但他想到山门外那气势磅礴的四句话,心头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其他几个跟随父亲/祖父而来的书院学子,也是克制不住的升起向往之情。
衡玉上前,推开住宿区的院门,“我带诸位进去参观参观吧。”
白云书院的学子住宿区和其他书院没什么太大不同,衡玉他们很快参观完退出来。
穿过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众人面前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湖泊上搭建有精美的桥梁,湖泊中央有一处凉亭,可以供人驻足休憩。湖泊里投放有不少金鱼,岸边有几条竹筏。
绕过湖泊,树木变得密集了一些。
“这里是书院修建给夫子的住处。”
“因每位夫子的喜好不一致,所以住处里的布局也有所不同。诸位大人到了这里可以自便,待半个时辰后到用午膳的时间,那时我会在这里恭候诸位,领诸位前去用膳。”
衡玉轻声解释道。
每个住处门前,都用一个古朴的石雕雕刻出姓氏,所以山余他们不难分辨出自己的住处在哪里。
山文华嘟囔一句,“神神秘秘的。”
没等他爹瞪他,山文华激动道:“爹,你的住处在那里,我瞧见了!”
山余:……矜持,矜持!
“山尚书请自便。”衡玉抬手示意。
“那我且先行一步。”山余矜持颔首,领着山文华先行过去——如果不是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上几分,单从他的神态,还真看不出他心头的急切。
山余和山文华走了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傅岑挥挥衣摆,对衡玉笑道:“我自己过去看我的住处就好。”
大踏步朝前走去。
很快,原地只剩下衡玉和陆钦这对师徒在。
衡玉说:“老师身为书院院长,住处在最里面,我领老师进去。”
陆钦笑,“好。”
——
推开院门之前,山余想的是,白云书院再好,它修建给诸位夫子的住处也肯定就那样了。
总不能比他的府邸还要舒适,还要合他心意吧!
推开院门之后,山余咳了咳。
山文华没他爹那股矜持劲,他瞧着那丛紫箫竹,惊道:“爹,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紫箫竹吗!?”
紫箫竹乃南海特产之物,除了南海的气候适宜它生长之外,其他地方的气候都不是很适合。
山余以前外任到南海为官,特别喜欢那里的紫箫竹,后来从南海调回京城,他还特意把紫箫竹带回来,想着移栽在府邸,可以每天都欣赏。但种下没多久,紫箫竹就枯萎了。
现在,这传说中除了南海,再也无法在其他地方生长的紫箫竹,却在这小小院子里扎根。
有一阵风穿透院子而过,打在紫箫竹上,竹叶轻轻颤抖,隐隐响起一阵紫箫的吹奏声。
除了紫箫竹,院子里还摘种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
春回大地,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杈上已经长出不少绿芽。
树底下,石桌石凳十分齐全。
再过去一些,有一个规划好的花圃。花圃里的植株是兰花,但并非一般的凡品,而是极品君子兰。
“好大的手笔!”山余感慨。
“好大的手笔!”山文华羡慕,“书院学子的住处怎么没有这么好呢!”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嫌弃白云书院了,甚至开始向往起上课的时光来。呜呜呜这白云书院,可比国子监高大上不知道多少倍!
在这里上学,可比在国子监那里有排面多了。
山余嘴角微抽,想怒喝一句,但这个院子的布局太符合他的心思了,山余默默压下自己的怒意。
他踩上木质阶梯,推开房门,打算看看住处里面的布局。
大厅上挂着几副字画,山余一开始没仔细看,当他瞧清楚字画的内容时,脸上不由出现惊愕。
惊愕过后,就是浓浓的喜意。
——
其他人的住处都设计得如此贴心,陆钦的住处更不必提。
衡玉亲自上前推开院门,“老师身子骨不是很康健,我特意设计了一番,这个院子冬暖夏凉,很适合老师居住。”
为了达到冬暖夏凉的功效,在建材上衡玉就十分舍得砸钱。
现在是二月天,天气还带着些凉意。自陆钦踏入院子后,他就觉得冰凉的双手开始回暖。
陆钦温声道:“玉儿有心了。”
衡玉勾唇笑起来,眉眼舒展开,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锐意,“这是我和老师一同创办的书院,也是我赠给老师的拜师礼,当然要尽心些。”
“如若不能打动老师,不能打动那几位大人,我怎么敢说有朝一日白云书院会成为天下第一书院,力压所有书院的风头,让天下人心生向往?”
朝夕相处两年,衡玉十分清楚陆钦的喜好,这座院子完全是踩在陆钦的喜好上修建而成的。
——小到一棵植株,一叠纸张,大到整个院子的布局。
陆钦只好再叹,“玉儿有心了。”
他这一生,值得称道的幸事实在少之又少。
收她为弟子,就是其中之一。
参观完整个院子,时间已经差不多,衡玉轻轻合上院门,与陆钦一同往外走,打算去和其他人汇合。
他们两人到得比较早,静等片刻,山余领着山文华出来。
衡玉拱手一礼,“山大人对您的住处可还满意?如果我准备得还有任何不妥,大人尽可提出来。白云书院学子必须恪守的条例之一,便是尊师重道。”
山余失笑,语气温和,“我可还没同意要当白云书院的夫子。”
他的语气温和,里面没有什么反对的意味在。
衡玉猜出山余的心思,轻笑了笑,没有回话。
不多时,神威侯父子和傅岑结伴走出来。
两人身为武将,十分爽快。
神威侯一看到陆钦和衡玉,就朗声笑道:“好一所白云书院!我答应留下来当书院的夫子了!”
第220章 为往圣继绝学23
这天下,没有谁是不可以打动的。
区别只在于,世间绝大多数人以利动之,而极少数人必须要靠诚意来打动。
用过午膳后,衡玉领着众人前去议事厅堂商议教学的事情。
一一落座后,陆钦将当前白云书院的情况娓娓道来。
山余问:“也就是说,白云书院共有四十二位学子。我们八位夫子教授选修课,主修的四书五经由你来负责?为何不给白云书院多聘请一位大儒?”
山余不怀疑陆钦的学识,他只是担心陆钦的精力不足以应付。
陆钦摇头,“并非我不愿。”
当世可以称为大儒者,不过寥寥数人。这些人要么年岁已高,没有太多精力兼顾教学;要么就已经在各书院里发光发热,婉拒了陆钦的请求。
所以一时之间,还真寻不来合适的人选。
陆钦道:“不过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会尽快物色好合适的人选。而且诸位不必担心我应付不来,会有人协助我教授四书五经。”
山余眉梢微挑,“哦?不知是何等人物?”
陆钦轻笑,“等到正式入学你们就知道了。我办事素来稳妥,你不必担忧。”
山余撇撇嘴。
他真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明明半年前,他还在考虑着怎么让陆钦的小日子过得不舒坦,现在他居然要去担心陆钦的身体?!
世事变化得实在太快。
众人又沟通了其他事情。饮完一杯茶的功夫,他们就全都答应了白云书院的聘请,同意成为书院夫子。
送其他人离开后,衡玉走回陆钦身边,温声道:
“老师,自今日起,白云书院的发展不必再受到限制了。”
当初最坚定反对他的人,现在都成了他的同盟。
那些在朝堂上被政敌诘难,被反对声音埋没的难堪场景,再也不会发生了。
陆钦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他一身鸦青色长衫被风吹得鼓起,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
温和得仿佛落满星光的视线在衡玉身上停留片刻,陆钦轻轻别开头。
他说:“孩子,我们回去吧。”
扶着陆钦上马车,衡玉回程时直接翻身上马,骑马疾驰而归。
回到镇国公府时,天色微微有些暗下来。
衡玉一甩马鞭,命人把她的马匹牵下去。
她回院子里换了身常服,招来管事,吩咐他将白云书院的种种都宣扬出去。
——
难得休沐日,国子监祭酒杜卢在家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坐在院子里,喝口小酒吃粒花生米,吹着风赋诗几首。
如果酒的品质再好些,花生米再脆些,风再暖和些就更好了。
没错,杜卢现在觉得自己有点冷。
不仅仅是因为天气冷的原因,还因为过段时间他孙女出嫁,但公中的钱财没办法给孙女置办太好的嫁妆。
国子监祭酒一职很清贵,可油水的确不算多。杜卢又不是那种会钻研的人,杜府的花销一向有些紧巴巴的。
他夫人一发狠,就把他的买酒钱削减了一大半,以至于杜卢现在喝酒,只敢让管事去买品质差些的酒。
喝完半壶酒,杜卢的孙子从外面回来,笑着把白云书院的名声告诉杜卢。
无论是书院的训言,还是书院所标榜的“学风自由”,亦或是那藏有很多书籍的馆藏阁,再到书院夫子的住处和相应待遇……
全部都踩在了杜卢的喜好上。
他堂堂国子监祭酒,堂堂朝中从三品官员——
被一所普普通通的书院!
打动了!!!
用过晚膳后,杜卢和老妻说起此事。
他抚了抚长须,嘴巴里止不住的酸意,“传言传到后来,往往过分夸张。我还是不相信有任何一所书院能做到这种地步。”
祭酒夫人乐了,夫妻多年,她哪里还不知道杜卢是对白云书院起了兴致。
“有怀疑的话,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杜卢轻咳了咳,故作矜持道:“夫人言之有理,待下个休沐日我就亲自去看看,如果言过其实,我肯定要狠狠批评一番!风气虚浮,完全不像是个求学之地!”
“那如果所言无误呢?你又待如何?”
“所言无误……所言无误……咳咳咳,我姑且看看再说。”
他今年六十有五,在这个年纪致仕也差不多了。
致仕之后,再找个普普通通的书院发光发热,这也是可以的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人不能轻易服老!
——
衡玉压根不知道,她这一手宣传做得太给力,以至于在日后,一所私人创办的书院生生撬了国子监的墙角。
现在,她正在清点白云书院的学子制服,命人将这些制服送去各府上。
当前书院众多,但这些书院里,没有一所规定过让学子统一着装。
白云书院却不同。
过了个年,衡玉也才十一岁。她每天闲得很,心思多半花在白云书院上,就顺便设计了一番白云书院的学子制服。
她深谙其中之道,在设计书院院服时,怎么好看怎么来。
一白一黑两套衣服,分别是在室内上课和在室外上课的着装。
白色这一套士子服,以白色为底红色镶边制成,腰身也是红色,细节考究。白云书院的学生都是少年,这套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既显得端正守礼,又添了几分肆意张扬。
黑色这一套则是劲装,从头饰到靴子是完整一套,穿上去后,整个人显得挺拔而精神。
赵侃收到镇国公府送来的制服时,难得有些发愣。
他的母亲侯夫人正在帮他比划衣服,“白云书院有心了。我看这些衣服的材质都很好,而且尺寸也都是合适的。难怪前段时间他们上门来打听你的身量。”
赵侃垂下头没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衣服,在白色士子服的衣摆处,看见一个用白色针线绣成的,龙飞凤舞的“侃”字。
红色腰带上,则用白色针线绣了“白云”二字。
黑色劲装也差不多,只是针线颜色有所改变。
赵侃对学堂的最大印象,就来自国子监。
他们这些纨绔在国子监里没什么好名声,所有人对他们的要求,只有别闹事这一点。
没人正眼瞧得上他们,没人想过耐心教导他们,赵侃对国子监没有一丝一毫的归属感。
以至于他在国子监读了两年书,知道自己要离开国子监转入白云书院学习时,赵侃表现得十分无所谓。
可现在,看着这两套精心准备的衣服,赵侃突然心生一股归属感。
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啊,现在他是白云书院的学子。
“侃儿?你在发什么呆?是不喜欢这两套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