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抵达灵隐寺,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对穆瑞来说,简直是度秒如年。
他掀开马车帘,就见到了那日思夜想的姑娘。
素来活泼开朗的陶孟在见到他后,连忙露出灿烂的笑,话里却忍不住夹杂了哭腔,“呆子,你终于舍得从宫里出来见我了。”
穆瑞的心一阵抽疼,“对不起,实在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皇兄出了事情,我父皇母后心情悲痛,我也不好在那个时候出宫见你。”
陶孟这才点头,“好吧,勉强算你过关,你快些进来。”
等穆瑞走进厢房,一道柔软带着馨香的身体猛地靠近他,环住他的腰。
穆瑞身体一僵,随后心脏猛烈跳动,
这个拥抱很快就分开了,穆瑞却觉得自己的耳朵依旧烧得慌。
陶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板正神色,与穆瑞道:“我有事想告诉你。”
听到她郑重其事的语气,穆瑞连忙端正神色,做洗耳恭听的模样。
“别这么严肃,我们出去逛逛吧,边走边聊。”陶孟笑了下,挽着穆瑞出门。
陶孟一蹦一跳走上台阶,两只手背在身后,扭头去看穆瑞,“呆子,你从未问过我的身份,难道你不好奇吗?”
皇室的人长得都很好,穆瑞迎着柔和的阳光冲陶孟一笑,“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对你完全坦诚。”
陶孟的眼神微微闪了下,“也是,谁能做到完全没有秘密呢。”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边境那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人,人命非常不值钱。”陶孟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开始描述边境的惨状,战争的苦痛。
穆瑞心头一震,硝烟死别,距离他都太过遥远了些。但随着陶孟的描述,他渐渐也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天下三分,三国之间有人为了私利不断挑起战争,他们一句话就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却从未关注过战争带给黎民百姓的痛苦。”陶孟轻叹,她深深看了穆瑞一眼,“我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让这世道安定,后来得出答案,唯有天下一统,百姓才能有安稳日子可过。”
瞧见穆瑞一副震动的模样,陶孟抬手捂着嘴笑,“我也就只能在你面前,才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没办法让这天下从分裂走向统一。”
“不过你不同,你可是皇室子弟,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对待这天下黎民百姓啊。”陶孟仗着踩的台阶高,伸手拍了拍穆瑞的头。
穆瑞在陶孟的手段面前,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用力点头,却没有细想陶孟话中的深意。
穆瑞晕晕乎乎跟着陶孟一直往台阶上走,身边逐渐没了人迹。
而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中年男人从大树后绕出来,满脸激动看向穆瑞。
——
影一半跪在衡玉面前,“三皇子的马车出了城门,一路直奔灵隐寺。属下跟到灵隐寺厢房,发现在厢房入口,几个便于探查情况的角落都藏着人,以属下的手段无法不惊动他们闯进去,只好先退了回来禀报公主。”
“一个皇家寺庙厢房,居然也值得让暗探把守四周,三皇兄见的人该是位姑娘吧。”
“你和影三现在赶去灵隐寺,跟着她,寻到她的真正落脚点,等着我的下一步指令。”
安排下去之后,衡玉起身,掀开马车帘上了马车,离开暗阁往皇宫赶回去。
“殿下,我们到皇宫了。”内侍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穆瑞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想到自己见到的那个中年男子,心神又是一阵恍惚。
“三皇兄,你怎么还没下马车?”一道从容轻缓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穆瑞对这道声音不陌生,他连忙掀开马车帘走下来,看向穿着一身男装的衡玉,“玉儿妹妹,你今日也出宫了?”
“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衡玉行了一礼,“我看三皇兄今日气色很好,可是去会了佳人?”
穆瑞耳垂下意识红了,“玉儿妹妹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三皇兄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可别瞒着我,该让我为你参考一番。”
穆瑞是知道衡玉的受宠程度的,他想了想,试探道:“玉儿妹妹,你说父皇母后会同意我迎娶一个身份不高的姑娘当皇子妃吗?”
今天他才知道他的亲叔叔是陶孟的武学师父。
陶孟不过是个六品官员的庶女,以她的身份做皇子妃的确勉强。
随意试探一番,结果没有脱离衡玉的猜测。
她的谈性淡去,回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
多走几步远离穆瑞,衡玉对她身后的侍卫道:“去通知暗阁,若是探明宋朝皇太女的落脚点,子时行动。”
宋朝在周朝经营许久,也许埋下了很多人手。
但这里可是她的主场。
所以现在的棋子与下棋之人,位置该换一换了。
下棋的节奏,也该由她说了算。
——
帝都西城,一处三进院子里。
夜色浓重,陶孟的房间却还亮着火光,她翻看着右相从宋朝送来的书信,判断着宋朝现在的形势。
万籁俱静的时候,即使是一声短暂的惨叫声也被人听得十分清楚。
陶孟猛地站起身,将长剑握着手里。
这个房子的下人和侍卫全都是宋朝暗探假扮的,警惕性比一般人要高,很快就翻身起来,抽出武器跑出房间。
门外有火把燃起,黑压压站了好几十个身穿夜行衣的人。
影一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杂乱的动静,手一抬,弩箭纷纷飞进院子里,里面时不时传出闷哼之声。
他比了个手势,命所有人强行突破这个院子。
但院子里的人都很悍不畏死,时不时有人高呼“保护小姐”,用身体挡住暗阁众人的行动。
当暗阁众人彻底解决掉这些人后,院子里只剩下七倒八歪的尸体,陶孟已经从地道里逃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影一跪在衡玉面前,向她请罪。
衡玉想了想,倒没怪罪影一,“无妨,也许她跑了比现在死了要好。”
“你们追踪到她现在的地方了吗?”
影一刚刚松下去的气又忍不住提起来,“还没有,不过若是她再出现,我们的人手肯定能发现她。”
衡玉点头,低头翻看手上的卷宗,“昨晚的院子是骁骑校庶女的住处?”
陶孟在帝都的隐藏身份就是这位姓陶的骁骑校庶女。
衡玉合上卷宗,“又一个通敌叛国的官员,我周朝当真是群狼环饲。”
一阵脚步声传来,衡玉抬头,就看到禁军右统领站在凉亭底下。
她抬手命人上前来,把手里的几份卷宗都递过去,“卷宗里装着的,是这几位大人通敌叛国的铁证,我把人都交给禁军处置了,未免夜长梦多,早些动手。”
禁军右统领接过卷宗,他看着手里的三份卷宗,在心里感慨公主殿下的手段——
这么妖孽的人物,哪里像个十多岁的人,比之一些老狐狸也不逞多让。
“臣领命。”禁军右统领不敢耽搁,来去匆匆。
——
陶孟逃到她在帝都另一处隐秘的住宅。
这处住宅面积不大,但只有最心腹的人才知道。
想起夜里的损失,那些为了护住她而死去的暗探,陶孟抓起茶杯,将它狠狠掷出去。
“主上请息怒。”暗探首领连忙跪下。
夜里有这么多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和陶孟二人。
陶孟闭上眼,努力冷静下来,“我们的住处怎么会突然暴露?”
“属下不知。”
陶孟没联想到穆瑞身上,她左右寻思,突然冷笑,“看来周朝公主在江城的清洗,把帝都一些人杀怕了,敢背叛我,我就怕这代价他们付不起。你持着我的令牌去寻城门校尉,让他安排我们一行人明天上午出城,我要先离开帝都暂避风头。”
陶孟从袖子里取出令牌。
一大清早,城门都尉的马车驶出府邸,路过拐弯处时,他耳尖听到三声猫叫声,连忙命马车停下,让下人全都退出巷口。
一个蒙面人闪身出现,把令牌递给他,附耳复述陶孟的话。
城门都尉管着帝都城门守卫,他颔首,示意自己了解了。等蒙面人离开,他才施施然整理衣服,登上马车。
而这一切,都被暗处的人瞧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天上午时分,陶孟换上一身粗布衣服,脸上做了伪装,搀扶着上了年纪的爷爷,往城门走去。
城墙上,衡玉坐在椅子上,托着腮静静等着。
而那个肥肥胖胖的城门都尉被人用剑抵着,就站在衡玉旁边。
“肖都尉对吧,宋朝皇太女亲临我朝帝都,你怎么就随随便便把人放走了呢。消息若是传出去,其他人岂不是要笑话我周朝不懂待客之道?”
城门都尉脸上都是汗水,他讪笑着,身体刚动了一点,剑刃距离他的脖子更近了些,他觉得自己都能感受到剑刃上透出来的冰凉之意。
“刀剑无眼,大人还是老老实实站着比较好。”抓着城门都尉的暗卫冷声道。
城门都尉彻底老实下来,“自然自然。公主殿下,您真的误会臣了,臣一心忠君报国,恨不得以死为陛下为我周朝尽忠,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呢。”
“这就要问大人自己了。”衡玉淡淡道。
城门今天的检查比往日宽松了许多,陶孟躲在酒楼二楼观察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爷爷,你吃饱了吗,我们现在出城吧,还能早些回到家。”陶孟挽着她“爷爷”的手,爷孙俩走下楼。
此时,陶孟身边,不少已经做好伪装的暗探也都动了起来,混在人群中想要出城。
衡玉戴着毡帽,站在城墙楼上的暗处,目光落在下方人群。
待到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她将身边的弓箭拿起来。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啊!”
肩膀突然被利刃刺穿,陶孟猛地痛呼起来,脸色泛白。
她下意识松开身边人的手,被箭矢的冲劲带得倒退两步。
“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都给我拿下!”
城墙上传来少女冷冷的声音,像是催命符一样。
陶孟脸色刷的一下毫无血色。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她原本还胜券在握,怎么突然就一败涂地,要沦为阶下囚了?
第40章 公主万岁8
暗阁众人有心算无心,这里又是暗阁的主场,陶孟等人的反抗根本不值一提,很快就束手就擒。
一刻钟后,除了大街上还没来得及清洗干净的血迹,城门前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根本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困兽之斗。
陶孟肩上的箭矢没有取下来,她就这样忍着疼被人扣着,登上城墙。
身后押着她的暗卫用力一推,陶孟往前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上。
陶孟两只手撑着地板,紧紧咬着唇不想泄了骨气,却还是因为肩膀撕扯的疼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低着头,额上有冷汗渗出来。
视线前出现一只鞋子,陶孟缓缓抬起头,顺着鞋子往上看,便看到一个戴着毡帽、年纪很轻的姑娘。
衡玉撩起半边毡帽,冲着她勾起唇角,“宋皇太女,久仰大名。”
陶孟,或者该称孟陶,她冷笑一声,“我原以为周朝最难对付的是周太子,没想到手段最狠的其实是皇室中最受宠的二公主。”
“过奖了,不过论起手段狠辣,我可比不上皇太女。”
暗杀、勾引这一类手段孟陶可是用得炉火纯青。
孟陶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冷意,还想再嘴硬,却被身后的影一一脚踢在受伤的肩膀上。
身体往一边倒去,孟陶再次闷哼一声。
衡玉没有阻止影一的动作,施施然走回座椅上坐下。
“身为阶下囚,性命尽在我一念之间,皇太女还是莫要再挑衅我了。”
孟陶疼得浑身发抖,根本没听清衡玉说的话。
衡玉抬手,有暗卫上前搜孟陶的身,从她的包裹里搜出几封书信,毕恭毕敬把信交到衡玉手里。
这些书信是周朝官员投靠宋朝的铁证,孟陶此行来帝都做了万全准备,为了拿捏住这些官员,她把一些重要书信都带了过来。
没想到如今棋差一招,这些书信全都落在了衡玉手里。
孟陶看着书信,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宋朝花费大力气大价钱收买了这几个重臣,本是想在关键时刻用的,现在倒好,还没派上用场呢就全都暴露了。
衡玉慢条斯理翻看着这四封书信,目光定格在书信最后的署名上。
写信的这四个周朝官员,官职都不算低,一个从三品、三个正四品,其中有一个还是手握兵权的武将。
“宋朝执掌情报组织的人是右相东方子默吧。能在我朝安插下这么多人,我着实想亲自领教一番右相的手段。”
衡玉把这四封书信全都重新装好,托着腮看向孟陶,“在皇太女行刺杀手段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落在别人手里,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孟陶咬唇,愤愤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太女错了,我怎么会给你个痛快呢。”衡玉笑了下,转头看向身后的暗卫,吩咐道,“把她押下去吧,这条右臂止住血就好,不用再另外医治。”
暗卫瞬间懂得衡玉的意思——这是只拔箭止血,留下她的性命,但要废掉她一条手。
“属下明白。”暗卫上前两步,扣住孟陶的肩膀把她提起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扯着的是孟陶受伤的那条胳膊。
惨叫声再次响起,孟陶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不复最开始的清脆温婉。
她怨毒的眼神落在衡玉身上,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了衡玉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