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天的时候,衡玉就站在旁边等着,脸上带着笑,并不失礼。
从外面看咖啡厅的铺面不大,但走进里面才发现别有天地,而且里面都是沙发,沙发与沙发间还会隔开一些距离,营造出一定的私人空间,拿来聊事情很合适。
这个点店里的客人不多,衡玉和顾向文点完咖啡后就往里面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靠着沙发晒着懒洋洋的阳光。
衡玉开门见山,“你哥的状态很不好。”
顾向文一怔,随后点头,认可她的判断,“我知道。”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往上瞟,是一种典型的正在回忆的表现,“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三天两头吵架,后来就离婚了,我和我哥被判给我爸。但我爸那人根本靠不住,又很快有了新的对象,我和我哥就被送到乡下奶奶家,跟在奶奶身边长大,一年都见不到我爸一面。”
“我家境不好,衣服都是捡我哥哥的旧衣服穿,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比同龄人差了什么。因为每一次我哥都会笑着安慰我。我不像城里的同龄人,没有玩具、没有电脑玩,不过我哥会带我出门去爬树,下水去抓鱼。
他懂的东西特别多。”
“以前教他的老师都夸他的名字起得好,和他本人气质像,更别说他那张脸长得还好看,从小到大收情书收到手软。后来我哥上了大学,做兼职手头宽裕了一些,就喜欢去爬山,大学时候他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笑得那么灿烂。”
“……所以我想要改变,想努力让他走出来,可为什么我哥不愿意。”顾向文闭着眼,语气略带了些哽咽。
因为知道曾经的那个人到底有多温柔,笑起来有多灿烂,越发不能接受他变成现在这样,害怕出门,害怕被灿烂的阳光照射,甚至拒绝微笑。
“也许不是他不愿意走出来,而是过往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没办法让自己放下负担走出来。”
一开始是顾向文对上祁氏集团,陈青音为了男朋友才一起去调查祁氏集团的。如果陈青音的死不是意外,深爱着陈青音的顾向文在看到她的尸体后,陷入无尽的自责,无法走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亡者无法安息,连带着生者也无法放下。
顾向文苦笑,继续说道:“所以高中毕业后,我一直想当一名律师,早晚有一日为我哥讨回公道。但现在才发现正义和公道不是那么容易讨回来的。”
以前年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心高气傲。开始工作之后才知道祁氏集团到底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根本不是他能对抗得了的。
“如果祁氏集团真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讨回正义和公道的事情就交给警察吧。”
衡玉笑了笑,转移开话题,“我送你的熏香,你最好每天都点着。熏香凝神静思,能让你哥心情平和一些,晚上睡觉也不会做噩梦。”
她两次见到顾向阳,对方眼睛下都是青黛,神情憔悴,一看就是经常被噩梦困扰。
这一点顾向文倒是没想到,他连忙和衡玉道谢。
衡玉:“那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工作如果不忙,我也会抽空过来。”
——
又到了周一。
衡玉到了刑警大队就走进办公室,在里面忙了有一个多小时,刑警大队的人才陆陆续续到完。
她拿着保温杯出去接水,就见刘队也正站在饮水机边,接完了水正准备走。
衡玉出声让他等等,将水接好后,才出声问道:“刘队,你还记得吉庆这个连环杀人凶手吗?”
刘队在刑警大队待了有七八年,遇到的命案多了,但手段凶残的连环杀人凶手总是能给人带来更深的印象,况且当年陈青音的案子他也有经手。
“记得,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衡玉指着沙发,“如果你不忙,我想找你问些问题。”
刘队点头,往沙发一坐。
因为两人熟了,他也没刻意保持端正坐姿。
这个点周围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办公室里忙活,所以衡玉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刘队,你记得五年前吉庆曾经在D市又犯下过一起命案吗?”
刘队想了想,点头,“记得,是你看案卷的时候发现什么疑点了吗?”
衡玉也没瞒刘队,把自己发现的疑点告诉他,转而问起刘队还记不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细节。
刘队苦笑,“你要说是其他的案子,隔了五年我肯定没什么印象了,一天到晚我面前摆着的都是案件,谁能记得那么多。不过如果是陈青音那个案子,我是有印象的。”
衡玉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听到刘队这话,下意识坐直,“刘队你慢慢想,想到什么就和我说什么。”
对于这个案子,她几乎找不到切入点。目前唯一的切入点就是顾向阳,但顾向阳那心理状态已经站在了悬崖边,所以这个切入点暂时不能动。
这样一来,她就有些无从下手。
五年时间能够掩埋很多东西了。
两人静静坐着,刘队的手肘撑着膝盖,双手合十抵在唇边思考。
两分钟后,他抬头看向衡玉。
“我还记得,命案现场是在一个废弃的球场里,死者就躺在茂盛的草堆里,尸体因为暴晒两天已经有了味道。”
“警车才到命案现场不久,法医还在鉴定,那时候我刚从警车下来,就看到有一个好像几天没睡好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径自想要钻进警戒线。被警察拦下来时满脸都是泪水。”
衡玉问道:“他是不是见过命案现场?”
刘队点头,“尸体周围什么都找不到,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那个男人说他是死者的男朋友,我们就把他放进去认人了。你也知道,命案现场那惨状,再加上死者死了有两天了,味道连我们都受不了,那个男人看到死者的尸体险些晕厥,在旁边干呕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真的是边呕边哭,看得人心里挺难受的。”
刘队话中所说的那人自然是顾向阳,衡玉没打断,继续听下去。
“死者的死法和吉庆的杀人手法很像,去命案现场走过一遍后,刑警大队就有不少人觉得是吉庆再次出现在D市,加上上面催得紧,就有人想直接结案。”
“结果那个男人又来刑警大队闹了一场,他说他最近得罪了祁氏集团,被吊销记者证,他女朋友为了帮他讨回公道,没和他说,偷偷摸摸去找证据,结果失踪了好几天,然后尸体就被发现了。
所以他觉得不可能是什么连环杀人凶手做的,背后一定是祁氏集团搞鬼,就算真是那连环杀人凶手动的手,也一定是祁氏集团在买凶杀人。”
“就是一个猜测,让他拿证据又拿不出来。这个案子影响很大,上面催得又紧,刑警大队很快就把这个案子结案,结果第二天那个男人就堵在刑警大队楼下,正好把我揍了一拳,还是往脸上揍的。”
说到这里,刘队不由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糟了无妄之灾。
衡玉哑然,终于知道时隔五年,刘队为什么还能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了。
她抿了抿唇,回顾一遍刘队所说的话,终于捕捉到一个细节,“刘队你重复了两遍,说上面催得紧。我想知道到底有多紧?”
她这么一问,刘队眉心拧起,“挺紧的,那个案子的常规流程都是加班加点才走完的。”
“刘队,这个上面,指的是哪上面?”
能催刑警大队的,当然是市里那些官员。但这里面的人选可就多了去了。
刘队无奈摊手,“我当时还不是一支队的队长呢,这些事都是范局沟通的,你还真把我问着了。”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衡玉也不算失望,刘队所透露的那些消息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和刘队道谢,还约定好过几天请他吃饭后,衡玉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按照时间线把自己这两天所了解到的资料整理清楚。
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衡玉才点击“保存”按键,关掉文档,开始搜索五年前D市的市级高官名单。
“祁华安”三个字跳出来,这个名字与祁氏集团董事长祁华茂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是祁华茂的亲弟弟。
以他当时的官职,想要催刑警大队早些结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事情又一次绕回来了。
接下来的方向,她该去查一查顾向阳和陈青音就职的报社、陈青音的家人。最重要的是,花费精力深入去查一查祁氏集团。
系统看着有些奇怪,它跳出来问道:【零,你为什么不找刑警大队的人帮忙】
她白天要忙着处理手上的案卷,偶尔还要远程帮隔壁兄弟警局提供案件侧写——毕竟一些警局并没有聘请犯罪侧写师。
陈青音的命案背后明显不简单,只凭她一个人效率太慢了,而且太辛苦了。
衡玉揉了揉眉心,“很简单,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凭着这些推测是无法说服上面立案调查祁氏集团的。”
只有等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她才能借助刑警大队的力量。
——
晚上,温庭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进衡玉房间时,就见衡玉正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放着一张很显眼的照片——
是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所刚建成的学校前,和校方握手合影。
温庭凑过去一看,惊道:“姐,这不是那个谁吗?对,D市有名的爱心企业家祁华茂。难道他犯事了?”
衡玉把文档关掉,“只是随便看看。
从刑警大队回来,她就一直坐在电脑前搜集祁氏集团的资料。
搜索出来的资料都是一水的褒奖,也没发现祁氏集团名下承包的工程出过什么事情。
“你一个犯罪侧写师的随便看看,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啊。”
听到这话,衡玉勾唇笑了下,“祁氏集团的董事长可不是一般人。”
温家的公司在D市算是不错,但和祁氏集团这种庞然大物根本没有可比性。能在背后搞风搞雨却一直没出事,祁氏集团的董事长又怎么能是一般人呢。
温庭咧嘴,“你这么一说,我就更觉得有问题了。”
“你想套我的话?”衡玉站起身,往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我可不敢。”温庭边说边往后退,但还是没避开衡玉的手,脑门落下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他抬手捂着脑门,叫道,“我可是准高三生,脑袋矜贵着呢。”
衡玉不理他的耍宝,将房间空调关掉,“把水果盘端出去吧,我出去外面透透气。”
坐在沙发上,衡玉陪着温爸爸一起看财经新闻。
她拿起香蕉剥开,随意咬了口,再抬眼看电视时就看到一张不陌生的脸,这张脸她刚刚在电脑上看到过——祁氏集团董事长祁华茂。
这是一段关于祁华茂的采访,主持人十分捧场,滔滔不绝介绍他担任祁氏集团董事长期间祁氏集团所做的公益事业,称他是D市十分有名的爱心企业家。
“不敢当,我认为一个企业家在取得一定成绩后回报社会是很正常的事情……”电视里,祁华茂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因为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养出了一身儒雅,风度翩翩。
他脸上满是真诚,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他虚伪。
电视里传出主持人的声音,“祁董事长的人品真是让人敬重。”
温爸爸听到这话,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这些媒体真是喜欢睁眼说瞎话。”
衡玉偏头看向温爸爸,帮他把桌面上摆着的果汁端过来,等温爸爸喝完果汁,衡玉把杯子放回去,顺便问道:“爸,你为什么这么说?祁华茂做了什么事情吗?”
第77章 犯罪侧写师16
温爸爸原本只是随口吐槽,衡玉一问,他脸上不由浮现几分尴尬。
他讪笑两声,目光瞥向衡玉,觉得对自家闺女说这种事不太好,“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你知道,圈子就这么大,有些消息就算再怎么小心遮掩,也是能听说的。”
解释一句,温爸爸就要转移开话题,“你一个女孩子家,我还是不和你说这些事了。”
“爸,我想听一听。”衡玉看他脸色有几分尴尬不自在,心中闪过念头,“祁氏集团难道开了什么私人会所?”她指的是那种有情色交易的会所。
见衡玉已经猜出来,温爸爸把那几分不自在压下,点头,“那个私人会所没点门路都进不去,存在好几年了,听说是祁华茂为了让他弟弟继续往上走办出来的。不过消息一直藏得很好,我也是这段时间才听说了一点儿风声。”
衡玉抓重点向来抓得很好,“以前都瞒得好好的,现在为什么会突然传出风声?出什么事了吗?”
温爸爸耸肩,“祁华茂有个私生子,他对那个私生子挺纵容的,放他进会所里玩。结果他那私生子性格太张狂了些,做事不仔细,就走漏了风声。”
见衡玉还想继续问下去,温爸爸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闺女,你要想知道,爸明天再去好好打听。”
坐在旁边听得起劲的温庭顿时笑出了声。
衡玉哑然失笑,朝温爸爸拱手,“多谢爸爸。”
温爸爸笑着看她耍宝,有些疑惑道:“怎么,你们的案子牵扯到祁氏集团了?”
他的眉心不自觉蹙起,祁氏集团在D市根深蒂固,利益牵扯太深,说实话,温爸爸并不希望衡玉太深入去调查祁氏集团。
有些事情根本不经查,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这还不简单吗——没人敢查。
那些有资格查的人,大多都有着利益牵扯在里面。
衡玉摇头,“我只是随便查查,爸你放心吧,我不会莽撞的。”
嗯,真的只是随便查查,至于这随便查查能深入到什么程度,她就不能保证了。
利益牵扯算什么,当事情严重程度达到利益牵扯都不管用的时候,再根深蒂固的势力都阻止不了消亡。
温爸爸狐疑的扫了她几眼,并不放心她的保证。但他也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