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勾陈九
时间:2020-03-30 08:45:10

  又是几位少爷的靴子,胶底厚帮子,针脚扎实,杜妈妈看了一回,笑道:“哪里就缺了这些,姑娘受累了。”
  “不受累,闲着扎几针,多半年得了这些,妈妈回去便带上,有事没事叫大伯母多给我写两封信。”孟玉拆笑着回道。
  杜妈妈仔细看了看这几大包的东西,哪里是闲着扎几针就有的,心里妥帖的很,“若是当初带着姑娘去西北,一家子在一处稳稳当当的,也不至于这般牵挂。”
  说完,看了屋里一眼,不等人回又道:“不过在这府里也好,姑娘嫡亲的外祖母舅舅,不比咱们家照料的差。我瞧着姑娘倒是长了些肉,还是亲家养的好。”
  孟玉拆问杜妈妈西北的战事如何,大伯父一家生活如何,杜妈妈一一答了,“原在西北待久了,只当没有比那更艰苦的地儿了,这一路上又叫我开了眼。从西北延平往南走,这一路上耗了一个月,说是北边出了旱灾,一路一路的饿死了好多人哟。”
  孟妈妈惊道:“有这回事,这京都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住在这高宅大院,一方天地里,哪里知道外头这许多事。家里人更不会叫姑娘们听见。”杜妈妈叹道。
  “那妈妈这一路上可还安全,听说那些饿极了的人连人.肉都吃呢。”谷雨好奇。
  “咱们带的又不是吃的,捆在车上一看就是山货,还有孟家军随同呢,倒没出什么事。”
  晚上孟玉拆留杜妈妈歇在这里,杜妈妈坚持去了外头。第二日在老夫人房里,跟府里的夫人们说些西北的人情习俗,地域风貌。
  这一日到了孟家夫妇周年,孟玉拆前一日便禀了要去济远寺打醮,老夫人便吩咐沈珲送去。一早,拜别了老夫人,孟玉拆协同杜妈妈孟妈妈白露坐车,带上礼仪前去。
  先在监寺长老的陪同下添了香油,点了长明灯,又去大殿做法事,念了半日的经文。大殿里烟熏烟燎的,孟妈妈跪的受不住先下去了。
  孟玉拆由白露陪着烧了抄写的往生经,沈珲往里头看了一眼,那道纤细的白衣身影格外孱弱,忍不住道:“表妹身子娇弱,跪了这半日,想必姑妈姑父已经收到了心意。还是起来歇一会儿,病了也得不偿失,妈妈说呢?”
  于是杜妈妈便跟孟妈妈一道陪着孟玉拆出来,先到备好的厢房里用了斋饭。孟妈妈将孟玉拆拉到窗前的矮塌上,“瞧姑娘脸白的,先睡一觉,不急在这一会儿。”
  虽不想睡,架不住孟妈妈不叫她出去,将人往床上一按,便退出门去守着。孟玉拆爬起来,站到后窗前,济远寺建在山腰,这会儿满山的桃花开的红艳艳的一片。
  一眼望去,仙云缭绕,飞泉流水,这厢房却是个好地方。她趴在窗上,远眺隐在层层叠叠白云后的青山黛水。
  菱格的窗扉后一人高的矮丛动了动,倏忽冒出一个人来,她嗐了一声,往后退两步。那人撑在窗格上,头发上黏着青叶,一张白白的脸活似这山间千年难遇的山魅。
  她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唬我一跳。”若是叫来了人,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
  他笑了笑,小心从怀里掏出一包油黄纸,递给她,眉头轻挑,“打开瞧瞧。”
  一包山间烤的红薯,握在手里温热暖心。孟玉拆掰开小口吃了一点,小巧的嘴牯扭牯扭的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双手一抄,“好吃罢。”
  他今儿来济远寺办事,远远便瞧见沈家的马车,本不打算理会。听寺里的小沙弥说国公府来给姑奶奶夫妇俩做周年,他就知道她来了。
  “大概是心有灵犀知道你在这里罢。”
  她咽下甜甜软软的薯肉,水灵的眼睛睁大,不放心的往后瞧了一眼。转头回来,猛然被他按住唇角,轻轻擦了一下。
  柔软的指腹上一点橙黄的果肉,孟玉拆顿时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睑躲开他的注视。心头有些乱,听见他说,“往后我不在国公府,你要仔细,离那些人远点。”
  在他眼里谁都是坏人了,有没有一点他往后也会是一国暴君的自觉啊。孟玉拆想了想,算算他上战场的时机,斟酌的开口,“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忙?”
  “是。”他也没解释要忙什么,她也不问,两人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那你小心一点,我听说北方遭了旱灾,好些难民若是南下,顺天府外怕是不安全。”也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他有没有帮助。
  赵楚铮眼睛眯了眯,随即恢复清明,抬着下巴想问她怎么叫沈珲送她来,一时又觉的没立场,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要走了,你不对我说什么嘛?”挺期待的。
  “那祝你诸事顺利,程鹏万里锦衣归。”
  他往前一探,侧脸快要挨到她的脸,入目是白嫩水润仿佛剥了皮的荔枝,喉头咽了咽,低声道:“借你吉言,等我回来。”
  随即身子一矮,等她伸长脖子去瞧,早没了踪迹。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他越来越像前世那个人了,那个她感激又恐惧的铁血帝王。
  法事做完已是午后,供奉了孟长贤夫妇的牌位,孟玉拆磕了三个响头,打道回府。
  先去老夫人院子里问了安,准备回去歇息,进门在西园见到沈清兰。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不想那头正在训丫头,沈清兰容色严厉。
  “叫你看着人,屋里两天没人住了你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沈清兰气的脸都红了,为什么这么难,她不过想摆脱上辈子的困境,总也不顺利。
  赵楚铮是她翻身的依仗,她自认足够了解对方的心理,她善意的慢慢靠近一定会俘获他的。结果呢,人竟然不见了,她还自以为运筹帷幄。
  芙蕖急的快哭了,低着头道:“姑娘先别生气,我瞧着他走不远,再如何还是咱们家奴呢。”
  “他若是不见了,坏了我的大事,我找谁说理去。”沈清兰语调阴沉。
  这还是孟玉拆第一次见沈清兰发火。
  作者:  来啦~明天飞外地,更新会晚一点,
 
 
第28章 发觉
  杜妈妈夫妻俩在京都待了一旬, 走的时候也是满车的东西,孟玉拆依依不舍的送到二门, 见人上了马车, 由国公府下人送至大门外,方转回来。
  沈清芸在院子门口找着她, 笑道:“哟,还哭鼻子了, 不知道的当国公府亏待了你, 在孟家人面前哭的这么伤心。”
  “你少胡说了。”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珠,孟玉拆嘴里怪着推了沈清芸一把, “你从哪里来?”
  沈清芸顿时一脸懊丧, “甭说了, 方才我去母亲屋里。她正在劝我哥哥叫他好生读书, 好歹也挣个进士回来,你也知道,他志不在此, 就喜欢管着铺子四处走动,自然说不动。”
  她出来的时候,两人还争呢,沈清芸挽住孟玉拆的手, “你跟我去瞧瞧, 你去了,我不信他俩还争的斗公鸡似的面红耳赤。”
  孟玉拆不大去三房,跟三夫人之间淡淡的, 按说三夫人这会儿气头上,她该去劝劝。只是有沈珲在,该避的还是要避。
  在犹豫的空档,沈清芸已经拉着她走了。三房的院子来过几次,前后两进的独立院落,符合府里一概奢华内敛的布置。
  进的大门来,但见满目青葱的绿意,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子小道,蜿蜒前去,钻进阴.幽的树丛。对面四间红木高窗的正房。
  姐妹俩进门,婆子朝屋里喊叫,“六姑娘跟表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里头三夫人已经迎出来,抿了抿整齐的鬓发,拉过孟玉拆往里走,“好姑娘,我正说找你过来玩,你就来了。”
  “无事便来打搅舅母,不怪罪就好。”孟玉拆笑道。
  三夫人将两人安置在临窗的矮塌上,底下丫头训练有素,来来往往,裙裾翻飞不见琳琅环佩声响。一时桌上摆满了红豆糕、松子糖和杏子一些时令的果蔬。
  这才上前来陪两位姑娘说话,孟玉拆端起茶尝了一口,四下里一瞧不见沈珲的身影,暗自松气。
  这正想着,外头便进来一个人,长身玉立,面目清秀、身材俊俏。穿了一件浅青的长衫,腰间系着五彩蝴蝶鸾绦,脚上蹬着黑缎粉底小朝靴。
  不是沈珲又是哪个,孟玉拆连忙站起来见礼,三夫人拉住她只叫坐。瞪向儿子,“你又来作甚,是不是见你老娘没叫你气死。”
  沈珲挨着沈清芸坐下,隐晦的瞧了孟玉拆一眼,见她粉面桃腮,眉清目秀,不敢多看,“娘说的什么话,儿子怎么会那样想。”
  三夫人当然知道沈珲不会这样坏心思,要说起来,府里这几个嫡出庶出的少爷加在一块儿,数沈珲孝顺。他本性温柔,处事大方,心思细腻。
  这府里谁不喜欢沈珲的宽宏谦逊,虽说读书不及沈望沈琏,府里一些生意却打理的头头是道,他自己也对这个感兴趣的很。
  就是不喜欢读书,三老爷外放,三夫人一人在府里支撑,总盼着儿子争口气。大房二房说些得意话时,她也能插一两句,挺直腰杆。
  谁知他这么不争气,三夫人转头跟孟玉拆抱怨,“你瞧瞧你这表哥,叫他读书考个功名在身,像叫他去摘月亮一般为难。你们兄弟姐妹亲,帮我说说才是。”
  沈珲耳垂微红,偷偷拿眼睛去瞧孟玉拆,她却正对着他笑,“表哥还小呢,性子不定,再多读几年,把握大一些十拿九稳就好了。”
  “什么小,翻过年便十五了,人家屋里这个年纪连……”停了一下,看两个姑娘面无异色,应该没听懂她的画外音。
  “表妹在这里,娘就不要说这些了。”沈珲又偷看孟玉拆一眼,嘴唇抿起的角度很矜持。
  三夫人观他似有些羞恼的面色,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头去瞧孟玉拆,后者安之若素。三夫人心头舒了一口气,这一下大起大落的,又添了一桩心事。
  这府里三位老爷,大老爷继承家业,承袭铁帽子王的爵位,往后自不必说,一家富贵无忧。二老爷会读书,如今在清贵的翰林院,将来若入阁,便是天子近臣。
  只有三老爷,学问上没什么天赋,考到三十出头连个举人也捞不上,还是沈佣活动了一番,求了个外放的地方官。
  沈珲也不是天生会读书的料,但望子成龙,三夫人还是在他身上存放了希望。
  眼瞅着三房落于人后,她低两个妯娌一等,便越发渴望沈珲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争取上游。
  再不济,凭他的人才样貌,往后找个家世不错的媳妇,得岳丈扶持一把,总有好处。是以孟玉拆绝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见儿子似乎隐隐有别样的心思,三夫人可谓烈火烹油一般,坐立难安。专儿寻着孟玉拆说话,言谈间提及沈珲,是既骄傲又忧虑。
  孟玉拆只管劝说万事顺其自然,沈珲并不差,定有逞心如意的一日。沈清芸依着孟玉拆坐着,一派天真烂漫。
  三夫人留了饭,由沈珲兄妹陪着,半个时辰才结束。孟妈妈去老夫人房里知会了一声,吃完饭又过来,孟玉拆喝了几杯酒,脸蛋红红的。
  孟妈妈支撑着姑娘半边身子的重量,呐呐道:“怎么吃了这些酒?本来也不会。”
  因着在孝期,并没有饮用多少,还是瓜疏酿的果酒。只是她自来不会喝酒,两杯下肚便找不着西北了。
  孟玉拆困的很,这几日上山打醮,又陪着杜妈妈在老夫人跟前说话,实在乏得很。头才挨上枕头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白露守着她在碧纱橱下做鞋子,孟玉拆要了一杯水,又问了时辰,有些头疼。白露笑道:“今儿倒是高兴了,三夫人也能留住你吃酒。”
  孟玉拆笑了笑,回忆起三夫人话里话外的暗示,也不知是她多心还是确有其事。白露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方才老夫人屋里来人问呢,三夫人那里又送了醒酒汤来。”
  孟玉拆摸了摸脸,光滑滚烫,“我也没吃多少。”还记着在孝期,就两杯,哪知醉成了这样。
  起来晚了,便也没去东院,陪着屋里丫头在灯下做了一会儿鞋子。月亮升上中天,庭院里花影婆娑,寂无人语。
  孟玉拆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小桥边一颗柳树,孟妈妈过来,“才吃了酒还没散,冷风吸进肚子里,要生病咧。”
  于是回来睡觉,一夜无话。
  赵楚铮不见的第五日,沈清兰有些坐不住了,重来一次,她本来有足够的决心和信心扭转乾坤。可赵楚铮在她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她意识到有些未知的东西还是会阻碍到她。
  赵楚铮身份特殊,安国公也不能完全放心他,那是皇帝‘寄存’在沈家的。搞不清楚赵楚铮的作用之前,沈佣也不敢就真的不管他。
  沈清兰想着她人手有限,不若叫父亲帮她找,胜算总大些。
  正要安排人筹划一番,既能让沈佣发现赵楚铮不见了,又能将她自己摘出来。长公主府却传太后懿旨,要宣她进宫觐见。
  沈清兰一瞬间的恍惚,前世也是如此,在长公主府脱颖而出,紧接着便有太后的旨意传来要见人。就见了那一次,奠定了她往后悲苦的生活,甚至在芳华之年香消玉殒。
  她面色沉郁,心口一股郁气涌起,无限悲凉,难道重来一次也不能改变前世的命运?
  大夫人喜形于色,几个大丫头笑容满面,仿佛已经见识到身为皇妃尊贵的冰山一角。大夫人亲自打扮女儿,送到二门外,“不要怕,好好跟着长公主,我儿这样的气度,得太后召见只会是好事。”
  沈清兰嘴里发苦,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好事,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的命运,沈家的命运,那一切未知的变动。
  大小姐叫太后宣进宫半个时辰后,府里方陆陆续续传开来。斜阳草树,满庭芳菲,纤纤的指尖夹着一颗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孟玉拆有些出神,被沈清芸的声音唤回来,“你说,宫里召见大姐姐干什么?前两天才下了三位皇子的赐婚旨意,就剩个五皇子,不会要选她罢。”
  若真是她,又走了前世的老路了,孟玉拆再落下一子,“我也不清楚,恐是其他事情呢。就是选皇子妃,大姐姐的身份也是够格的。”
  沈清芸瘪瘪嘴,她不喜欢沈清柔炮仗的性子,也不喜欢沈清兰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高傲,“本来就够叫人吃不消了,再得个尊贵的身份,往后咱们这些人都没法如入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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