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完年,姜二郎又要回县里念书,去年的秋闱成绩也公布了,如那老道士所言,这回姜二郎又未考中。
他自己有些泄气,家里人却都劝他,尤其是姜老太更是一口咬定,“老二,你就是去年运道不好!下回考试,你必定中得!”
何氏也私下劝慰相公,道,“相公,你不必丧气。你看你虽说是家里出钱念书的,可这么多年抄书、代人写信,非但没有给家里增加什么负担,还往回拿钱。宣哥儿马上就去镇上念书了,日后我空闲的时间更多,多做些绣花,补贴补贴家里。”
被家人劝慰鼓励,姜二郎又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摇头道,“宛娘,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泄气的。我还想着让我们闺女做秀才女儿呢!”
被她娘抱在怀里的姜锦鱼闻言眯着眼睛一笑,噗噗吐了个口水泡泡,仿佛是在给她爹鼓励一样,萌萌的样子,看得姜二郎忍俊不禁,感觉浑身又充满了斗志。
因着宣哥儿和虎娃是头一回去镇上念书,姜二郎决定推迟行程,先把儿子和侄儿送到书院去,他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放心。
去书院那天,姜老头子特意借了村里的牛车,还跟赶牛车的张老头儿塞了几十个大钱,让他送几人去镇上。
张老头儿和姜老太还有点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一路上颇照顾几人,见何氏抱着孩子,说,“咋还带了这么小的娃儿?二郎,等会你可得让你媳妇小心着点,别吹着风了。”
姜二郎也是无奈,他本来不打算带上女儿的,偏偏今日女儿特别黏着他,一撒手就哭,他又实在不忍心见女儿哭成那样,只得让妻子带着女儿一块去了。
好在今日天气也好,没什么风,日头照的人暖暖的,一路摇摇晃晃,姜锦鱼眯着眼呼呼大睡,等到睁眼的时候,已经进了书院大门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哼哼了几句,何氏很快看她,轻轻点点女儿的小鼻子,“小坏蛋,非要跟着来,来了又睡大觉,小懒虫。等会儿娘去见院长夫人,你可得乖乖的,不许哭哭啼啼的,听到没?”
姜锦鱼心虚,又甜又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何氏抱着孩子到了书院的后院,这里住着院长及几个夫子的家眷,一进门,就有婆子引着去见院长夫人。
院长夫人娘家姓王,人称王氏,不过她是谢院长的妻子,为表尊敬,大家伙儿都称呼她谢夫人,谢夫人年纪比何氏还要大了十来岁,生得微微有些丰腴,但皮肤很白净,脾气也很温和,听何氏自报家门,也丝毫没有轻视她农家出身,很客气地请她坐下。
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多,何氏虽然是童生家的女儿,但也就是识字而已,什么诗词自然是谈不了的,说来说去,倒是只能说孩子。
谢夫人听何氏说,孩子是年前生的,一问日子,表情倒是有些变了,眉间露出点哀色来,道,“何夫人,能让我抱抱您家孩子麽?”
何氏自然没意见,谢夫人抱着姜锦鱼,细细看她眉眼,见她明亮澄澈的一对眸子,丁点儿也不怯地望着自己,虽知道这么大的孩子不认人,但还是忍不住心里觉得,这孩子与她实在有缘分。
而姜锦鱼呢,对谢夫人当然没什么一见如故之类的感情,不过是觉得,这是自家哥哥的师娘呢,她可得替哥哥争气。
谢夫人抱了一会儿,就把姜锦鱼还给何氏,一脸真心说道,“我觉得我与您家姑娘仿佛很有缘分似的,一见她便觉得面善,想同你家姑娘认个干亲。”
啊?何氏哪里想到谢夫人会这么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见谢夫人又真心实意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了。只是您有所不知,我先前有个小女儿,身子弱,没养住,与你家孩子正是同一天生的,看见您家孩子这般乖巧,身子骨也养得好,眼馋得紧。想来也是缘分,这才开了口,希望您不为难。”
何氏也看出谢夫人是个极出色的女子,没有坏心思,忙道,“不为难,不为难,只是家里大事小事一向由公婆和相公做主,这认干亲毕竟不是小事,我也不好随意应下。您这般喜爱我家孩子,我也是受宠若惊。”
其实,认干亲在乡下还是比较常见的,何氏也是做娘的人,对于谢夫人这般直白说出缘由,并没有藏着掖着,颇有好感。
谢夫人道,“是我着急了,这是大事,合该商量着来。”
安顿好宣哥儿和虎娃,交完束脩,姜二郎带着妻儿回双溪村,路上才听妻子说了谢夫人要认干亲一事,沉吟片刻,道,“若是如你所言,这谢夫人倒是个真性情之人。这干亲,倒不是认不得的。今日我见了谢院长,也是个极有才识的人,不愧为人师表之说。”
何氏也道,“谢夫人为人十分和气,听说也是个才女,今日听她说话,我只觉得如沐春风。绵绵若是认她这样的人做干娘,并不吃亏。”
姜二郎心里虽觉得可以,但嘴上却是说,“这事我知晓了,也不必着急。”
毕竟是谢夫人只是嘴上一说,她若是真的正式提出来,再答应也不迟。他也不是那等利用女儿的人,也还要看谢夫人是否诚心诚意结这门干亲。
姜二郎这么想,回家倒也没与家中众人说,结果第二日,谢院长就带着妻子王氏上门来了。
姜老太平日里是个再大咧咧不过的妇人,此时见了院长夫妇,也是颇有些局促,生怕招待不周,谢夫人却还摆出晚辈的姿态来,和和气气说道。
“老夫人,我们喝茶就行,您别忙活了,快坐下吧。我方才进门,瞧见您家院子里的树,抱臂粗,可是有好些年份了?”
姜老太见这院长夫人很和气,也不慌了,鼓起勇气接话,“这是我公公在世的时候种的,这么多年长得可好了,您别看它年份大,可如今还抱果咧。等六七月份结果了,我让虎娃跟宣哥儿给您送些。”
谢夫人笑得温婉,“那敢情好。这天热了,胃口就不好,还是这果子清甜爽口。”
话题一打开,姜老太也大气多了,姜二郎闻讯赶来的时候,姜老太还意犹未尽,邀请道,“今日就在这里用饭吧。”
姜二郎拱手打招呼,众人坐罢,姜老爷子等人也都入座了,谢院长这才提起了来意,说起了想与姜家结干亲,认姜锦鱼做干闺女的事情。
姜二郎和何氏是事先知道的,可姜家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闻言都吓一跳。
谢夫人还在一边特别诚心说,“我一见您家孩子,便觉得喜欢得不行。我膝下也只有两个小子,闺女是没有的,若是认了干亲,必是把您家孩子当亲闺女宠着的。”
姜老头子受宠若惊,他毕竟是个乡下人,哪里见过谢院长夫妇这样有学识的人,还这般客客气气地要与自家结干亲,更是喜不自胜。
倒是姜老太反应快,很快拍手道,“这是好事啊,您与我家孙女有缘分,这是天意啊!我瞧着您也格外面善,原是老天爷定下了,咱们就是要做一家人的啊!”
众人都被姜老太夸张的语气逗笑了,谢夫人更是觉得今日上门是对的,她本来也是真心实意认干女儿的,但眼下看姜家人虽是乡下人,可是却是十分质朴好客的,干女儿的阿爹也是个读书人,瞧着不是什么没有礼数的人家,心里更是放心几分。
姜老头子也没多思索,就答应下来了。
姜二郎出面道,“承蒙二位厚爱,如此喜爱小女,那日后绵绵就唤二位一句干爹干娘了。”
谢夫人喜得不行,连声答应,又见新出炉的干女儿被何氏抱过来了,从袖里掏出个小鱼儿的青玉佩,道,“这是我跟她干爹备的见面礼,绵绵名字里正好有个鱼字,倒也是巧得很。”
青玉佩贵重,姜家不大愿意收,谢夫人却说,“并非我与你见外,而是这是认干亲的见面礼,下回我必定不会如此了。”姜二郎这才收下,可就是这样,也忙让娘准备了好些乡下独有的吃食和干货,等谢院长夫妇离开的时候,亲自送他们离开。
就这样,姜锦鱼不过出去了一趟,便给自己认了个干爹干娘。
姜二郎夫妇倒还好,自家闺女多个人疼,也是好事么。两人说了会儿话,何氏便道,“快歇了吧,明日你就要去县里了,还要早起。”
姜二郎夫妇歇下,同一院子里的孙氏和吴氏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在念叨,怎么老二家的四丫这么命好,居然结了这样一门有分量的干亲。
孙氏倒还好,她儿子也在书院念书,也能沾着这门干亲的光,也就是琢磨琢磨,听着丈夫姜大郎的鼾声入睡了。
三房的吴氏却是钻了牛角尖了,明明自家二丫,不比老二家的差,那书院院长和院长夫人咋就不认自家二丫做干闺女呢?还不是老二私心重,只肯带着四丫去书院,不肯带上侄女。
哼,有好事都自己藏着掖着,亏得自家那口子为姜家做牛做马,供老二念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努力码字的阿白
第8章
三年后。
清晨。
何氏看了眼天色,已经亮透了,用笊篱盖住早饭,擦干手,冲婆婆姜老太道,“娘,我去喊绵绵。”
二房的屋子在西边,有一侧靠着猪圈,之前兄弟几个娶妻生子后,姜老头子夫妻俩怕住不开,特意把东西两侧的屋子修了修,让兄弟几个自己选。为表公平,姜老头子特意说用抓阄,然而以往一向好运连连的姜锦鱼,这回儿却给家里抓了个靠近猪圈的西屋。
何氏进门,见女儿乱糟糟窝在一团被褥里,上前轻轻推了一把,唤道,“绵绵,该起了。”
姜锦鱼听到自家娘亲温柔的声音,没敢赖床,困倦睁开双眼,揉揉眼睛,张着小嘴打哈欠,含糊道,“娘,今天是不是哥哥回来的日子?”
“嗯,不是说要去接你哥哥的么?还不穿衣裳。”何氏应了一句,把准备好的小衣裳拿过来,放到床边。
姜锦鱼人虽小,但何氏管她管得严,早就学会自个儿穿衣裳了,费了一番功夫,倒是把自己捣腾清爽了,用冷水洗过脸,还十分臭美抹了层薄薄的香膏。
何氏摇头,“小人家家的,就用这些东西。也就是你爹宠着你,什么都跟你买。”
姜锦鱼笑嘻嘻,“爹也不是也跟娘买了麽,娘干嘛不舍得用?”
出了门,吃了早饭,何氏同妯娌几个就去忙活了,姜锦鱼抱着她奶姜老太的大腿,软绵绵撒着娇,“奶,我们等会儿接虎子哥和我哥哥去,行不行?”
经过三年的抱大腿努力,姜锦鱼早已把她奶给收服了,寻常小事略撒撒娇,姜老太是不会不答应了。
果然,姜老太嘴上虽嫌弃道,“小烦人精,一天到晚给我找事。”但却默许了,还问几个孙女要不要一起去。
姜欢今年十二了,在乡下算是大姑娘了,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学着城里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闻言就摇头,“奶,我就不去了。”
二姐姜雅是一贯小心翼翼的,没吭声,倒是大伯母家的三姐姜慧,大咧咧说,“我才不去,我哥最讨厌了,我才不去接他。我等会儿要去阿桂家玩,她家今天打年糕嘞。”
姜老太脸都黑了,“家里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别人家打年糕,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惹人嫌!不准去,听到没?”
让孙女去别人家蹭吃蹭喝,即便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的,姜老太也丢不起这个脸,不能无缘无故让别人觉得姜家没教养。
姜慧心里恼了,但奶的话又不敢不听,敢怒不敢言,只得扁着嘴跺脚,又恶狠狠瞪了一眼一旁无辜的姜锦鱼,转身跑出去了。
姜锦鱼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自己啥时候得罪三姐了,从小时候起,姜慧就看她不顺眼,要说因为奶偏心她,那也不应该啊,自己可没少给姐妹几个谋福利,也没吃独食啊。
姜老太见姜慧这么没规矩,也彻底动了怒,大声把大儿媳孙氏喊来了,训斥道,“你怎么教的女儿?我说她两句,她都还敢跟我顶嘴了!我就说闺女都是赔钱货,养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惦记我的好!”
姜锦鱼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大伯母的脸色也一阵白一阵红,忙软软喊人,“奶,我陪你去三奶奶家看小鸡去吧。”
这几天正是母鸡抱小鸡的时候,之前姜老太在三奶奶家预定了三十个喜蛋(能孵出小鸡的蛋),让三奶奶家母鸡帮着孵呢,算算日子,这几天鸡仔应该也出壳了。
提起这桩,姜老太这才放过大儿媳,冷哼一声,“行了,回去吧。再有下回,我就跟大郎说去,我倒要看看,这女儿,他教不教!”
姜老太气得不成,姜锦鱼说了好些话,才把姜老太哄开心。
这辈子与阿奶关系亲近了,姜锦鱼才摸透老人家的想法。
要说重男轻女的想法,阿奶必是有的,双溪村里哪家都是如此,男人多说话都硬气,没个男人就是由着别家欺负的,这也是现实。阿奶出嫁前是后娘养的,受了许多委屈,出嫁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这才能挺直腰板做人。
可想法归想法,阿奶嘴上说得难听,可比起村里那些卖女儿的人家,他们姜家实在是好了太多,兴许好东西会紧着男丁些,但也从来没动过卖女儿的心思。上回有镇上来买丫头,上了他们姜家的门,还是阿奶亲自拎着扫把把人给赶出去的。
“三奶奶~”姜锦鱼跟着姜老太进了门,扯着嗓子甜甜得喊人。
她模样生得好,家里也养得好,虽是三岁的三寸丁,但小脸圆乎乎的,胳膊腿都嫩生生的,生得格外讨喜,再加上一副甜甜的好嗓子,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姜三奶奶也不例外,哪有不喜欢嘴甜的孩子的,答道,“绵绵跟你奶来看小鸡呢?都出壳了,二嫂(姜老头子排行老二),你这回手气好,三十个蛋出了二十一只鸡仔,我领你们去瞅瞅。”
掀开盖住鸡窝的稻草,正在孵小鸡的母鸡警醒抬头看了一眼,嫩黄的小鸡仔发出微弱的“叽叽”声,扑腾着嫩嫩的翅膀,在鸡窝里颤巍巍地走动,还不忘抬头好奇打量。
姜锦鱼“哇”了一声,把两个老人都给逗乐了,姜老太捏捏孙女的小手,说,“这里头可有七只是你要养的,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帮忙。鸡可不是好伺候的。”
喂鸡有啥难的?!姜锦鱼绷着小脸严肃点头,抬头用可严肃的小眼神瞅她奶,“奶,等我的小鸡下蛋了,我就给你们煮鸡蛋补身子。”
“给爷、奶一人一个,爹娘一人一个,哥哥和虎子哥要念书,也得补身子,还有要给大姐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