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听风就是雨,御王殿下身后的背景岂是他一宫女之子能比得过的。”
朝中风向多变,也不少人闭紧嘴巴,半句话不说。
温之玉正在府中给萧则写回信,她不知道这场胜利能持续多久,但她知道,萧夙会在这场大战中战败。
一封信删删改改,直到日暮西垂,她才将信鸽放飞。
走一步算一步,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
萧御在朝中的声望不低,近日却因为流言意外感到心烦,他能感觉到,有些大臣的心开始动摇了。
淑妃寝宫。
“萧则萧夙二人在前线打了一场胜仗,朝中的威望大增,不少中立派开始向他们倾斜,目前的风向对你很不利。”淑妃皱眉对着萧御道。
萧御眼中露出一丝阴鸷,“我会尽快扭转回来的。”
淑妃早已因他娶了温韵很不满,闻言冷笑道:“你拿什么扭转?温韵的母族能给你什么?况且你还因为她不能出征,否则这场仗就会由你去,哪里轮得到萧则!”
萧御的手慢慢收紧,他的野心和要求不允许他失败,可另一边又是他的王妃,咬牙挣扎片刻,也未说出半句话。
淑妃:“你父皇近日很少上朝,也从不入后宫,在这一月里,他可曾传唤过你一次?”
萧御神色一敛,他当然懂淑妃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他在父皇眼中已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
“萧御,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整个冯家都将是你的助力。”淑妃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不允许你在最后一步失败,孰轻孰重你自己想清楚,下去吧。”
萧御阴沉着脸回到府中,迎面碰到笑容甜美的温韵。
“夫君怎么了,不开心吗?”她贴上他的身侧。
萧御本就烦心,此刻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从心底蹿出一股火气,呵斥道:“站好,你这样有半点王妃的样子吗?”
温韵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端庄的模样,略带委屈地让开。
萧御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硬邦邦地安慰了两声,就抬脚离去。
他没有发现,对这个一心想要娶的女子,他似乎没了当初的耐心。
可温韵发现了,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逐渐阴狠。
不,这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
回到书房的萧御冷静了片刻,抬笔写了一封信,用信鸽放了出去。
当日夜,有人敲开了御王府的后门。他身披黑色斗篷,整张脸都遮在帽子下,直到进了书房,他才露出脸。
“不知殿下唤老臣前来所为何事?”他询问。
萧御放下手中的笔,沉声道:“林丞相,你知道我父皇怎么样了吗?还有多少天可活?”
“殿下小心隔墙有耳。”他坐在椅子上,兀自倒了杯茶,缓缓道:“当然是殿下想要他活多久,那便是多久。”
林丞相,出自钟鸣鼎食的世家,三十岁位列宰相,如今已十五年矣,可是人,就会有野心,他想要得更多,就会选择更凶险的路。
萧御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我的好父皇,你断了我的路,可别怪儿子心狠了。”
他脸上逐渐兴奋,“动手吧,对了,让顾骁那边的人快一点,可以收网了。”
“是。”林丞相低眉道,转身带好帽子,走出门去。
*
边境海风雨飘摇,晋朝的船只在海上漂泊了半个时候,就抵挡不住剧烈的海风,被迫停靠在海岸。
“将军,我们的船只与沧国的比起来没有半分优势,这种天气下,我们根本打不赢他们,反而容易遭到反击。”驾船的士兵站在萧夙面前禀报道,面色很是沉重。
他们身在战场,往往比京城中的人更容易从初胜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眼下虽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将沧国之人在海上打败才是重中之重。
萧夙皱起眉头,海风吹得他的嘴唇干裂,望着绵延无尽的大海,他沉默了良久,“打。”
就算死也要打,他的国与民都在他的身后,他说什么都不能后退一步。
“五弟,你先回去休息。”他转头对身旁面色苍白的萧则道,不是他徇私,只是因为萧则在上一场战中,被人从背后划了一刀,光荣负伤。
萧则摇摇头,乌黑的长发在海风中肆意飞扬,“我没事,今日所有上岸的路都要守好,我在营中太麻烦。”
萧夙没有说话,他懂这个弟弟,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再扭转。
“各位将士!今夜之战,只能胜不能败!”
他沉声一喊,浑厚的声音顺着海风传遍整个营地,源源不断的回应跟着响起来。
风雨愈大,旗帜猎猎,萧则目光在落在海面上黑沉沉的一点,“来了!”
话落,萧夙一把拿起亲卫递上来的□□,快得萧则都来不及拽住他的衣角,便迅速冲了出去。
……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温之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已经记不清梦中的内容,只有一股强烈的心悸还在停留在心间。
信早已送出去了,若是速度够快,今晚就可以到。但是她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电闪雷鸣,连半只鸟都没有。
翻来覆去睡不着,温之玉索性披上衣裳,坐在床上发呆。片刻后,她又将床头的小抽屉打开,把里面的七封信一遍遍看了下去。
一看就到了第二日凌晨,彻夜未眠,温之玉有点头重脚轻,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翻完两三本,脑子里也没存半个东西。
次日,雨竟然停了。
温之玉无所事事去后院转了一圈,回来时捧着满手的野果,紫色的,用来染布正好。
将果子放好,转身时她的脚步顿在了门口,小喜儿站在院子前喘着粗气,焦急道:“夫人,皇上急召你进宫……殿下他们败了,死伤无数!”
温之玉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路上,晋军大败的消息已经传开,所有人又是震惊,又是茫然。
怎么会败了,还败得比之前更惨?
兵败如山倒,仅仅一日,边境的海岸全面失守,沿海渔民被迫举家搬离。没人想到,这一次战败会如此惨烈。
匆匆赶到宫中,温之玉就见殿前一个血人,她心一惊,仔细看去,才知道原来是他衣服上沾染山的血迹。
“你来了,咳咳——”满脸病容的元帝冲她摆摆手,示意不用行礼。
温之玉快步走过去,即便知道是一定会发生的剧情,但在它来得这一刻,她还是不可控制地紧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她急着询问。
士兵道:“前日沧国于风雨中与我军发生冲突,他们在海上行军能力极强,而二殿下在战中突然受伤,使得一边防御失守,而另一边五殿下救援不及……”
温之玉越听眉头越皱,天时地利人和,沧国全部占尽,她有些茫然地想,怪不得会输得这般惨烈。
元帝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温之玉,急促地咳了几下后,问:“你今后想怎么办?”
温之玉沉默了一瞬,缓缓摇了摇头。
元帝就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就留在宫里吧,让李总管带你去浮华宫。”
他的脸色十分暗淡,比温之玉之前见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与此同时,萧则看着营帐内昏迷不醒的萧夙,神色冰冷地问:“查出什么了吗?”
士兵将那把在战中断裂的长/枪递到萧则身前,颤声道:“军中有叛徒,在将军的武器上放了腐蚀粉。”
腐蚀粉,能将钢铁做成的武器腐蚀得脆弱无比,而在外表上却看不出半点异样。
萧则毫无温度的眼神落在枪上,“将所有碰过这把枪的都叫过来,我要一个一个查。”
这事显然没完,当天,萧夙的亲卫被发现自杀在营帐中,所有线索中断。
而就在这时,闻朝季正好踏入晋军的驻地范围,他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带着闻平向那边走去。
第七十九章
皇城,前线战败后, 元帝接连三日未能上朝。御医一批批进到皇帝寝宫, 然后又满脸凝重地摇头出来。
他们的帝王恐怕不行了。
林丞相站在寝宫外,等候通告。
听到殿内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时, 他垂下眼,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直到天色渐晚, 最后一个御医离开,李总管才从殿内出来告诉他, 可以进去了。
“陛下, ”鼻尖是浓重的药味, 林丞相神色悲痛地快步走到床边,“臣来看您了。”
元帝身体虚弱, 嗓子也痒得难受,若非外面等候的人是林丞相, 他甚至不会见他。
“正之, 这些日子朝内要麻烦你了……朕身体没办法了, 咳咳。”
“陛下, 这是臣分内之事。”
林正之语气中多了一些悲痛,“臣等着陛下病体康复。”
说完话, 元帝已经想挥手将人打发了,却闻到一阵奇异的清香从床边传来,嗓子中的痒意也似乎在这香下缓解了不少。
他艰难地偏过头,心中疑惑,不由问道:“正之, 你身上熏了什么香……朕似乎从没闻过?”
林正之皱眉:“香?”
他思索了半晌,从腰间取下一个精巧的香囊递到元帝身前,“陛下说得是这个吗?这是前些日子臣从药馆买的,听说对身体有益,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元帝盯着那香囊看了几眼,想还给林正之,却被他推了回来,“若此物对陛下有益,是臣的荣幸。”
沉默了半晌,元帝道:“你有心了。”
林正之走后,他躺回床上,香囊的气味传进他的鼻子,在缓解痒意的同时,隐隐有上瘾的感觉。
“去把这个东西查一遍。”他神色复杂地吩咐道。
李总管闻言,立即悄无声息地从旁边走出,拿着东西就出了门。
一刻钟后,他轻声回复道:“陛下,御医说里面只是普通的安神药,没有问题。”
第二日,元帝难得精神好了些,他再一次召见了温之玉。
“在宫内住得怎么样?”皇帝面带憔悴,却依旧含着笑问她。
温之玉也笑道:“一切都好。”
“都好……”元帝低低地重复了一句,“萧则他们那场仗难打,这些天要委屈你了,先别回王府……咳咳。”
人老了,总爱回忆之前的事,元帝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开始担忧起在前线的儿来,温之玉默默听着,时不时做出些反应。
末了,他说累了,思考片刻,低声对李总管吩咐了几句。
一盏茶不到,李总管便捧着一个盒子走到温之玉面前。
盒子内放着一块龙纹令牌,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就看向元帝。
“给你的,拿着吧。”他平静道,“有了这令牌,宫里除了我以外就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见令如见人,这是他在病重时,能给的最大保障。
温之玉从元帝处离开时,已是夕阳西下,宫墙上鳞次栉比的琉璃在烈火一般的夕照下,红得宛如天边的残血,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
这一夜,注定难安。
子时一刻,整个皇帝寝宫突然灯火通明,连帽子都未戴好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冲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呼救:“不好了!陛下他吐血昏迷了!”
闻风赶来的御医迅速将整个寝宫围得水泄不通,可没人能救得了帝王的病。资历最老的御医摸着皇帝的脉搏,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死刑,殿内有人忍不住恸哭出声。
李总管眼神一厉,呵斥道:“将他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陛下还没走,你们就开始放肆了么!”
那哭出来的小太监一抖,很快就有侍卫进来将人拖出去,惨叫声响起,殿内人噤若寒蝉,纷纷收起小心思。
李总管毕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手中的权利比一些人想象中还要大,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诸位谨记,陛下只是风寒加重,若是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未尽之言,往往更令人胆寒。
宫女太监们闭着嘴退了出去,待殿内只剩下李总管时,他挺直的腰背突然弯了下去,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浓浓的悲哀,“陛下……”
此时,千里之外,萧则的眼皮莫名开始跳个不停,他按了按眉心,跳跃的烛光在他侧脸打出一道变幻的阴影。
“五弟,你真的要相信那个闻朝季说的话?”萧夙咳了几声,面色苍白。
一日前,那人狼狈的穿着一身青衣,上面还染着血,却气定神闲地要求见萧则,紧接着便说出了关于沧国的一件大事——五日之后就是沧国王位更替之日,为期最少三天,那时的沧国内部是最薄弱的时刻。
当时的萧夙想这是什么鬼话,傻子才信,转头就想让士兵把人绑了,送去战场当人质。
结果,萧则却出人意料地留下了那两人。
“我们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么?”萧则淡淡道,“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根本打不赢这场仗,敌人的敌人勉强能当做朋友,信他一次又如何。”
萧夙:“哪怕他让你一个人潜伏进去沧国的岛上?”
萧则纠正道:“是两个人,还有他身边的侍卫带路。”
“那还不是一样的!”萧夙瞪大眼睛:“我看你平日挺聪明,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想出个混账主意?”
他都快疯了,自家弟弟竟然和敌国之人密谋潜入敌军老巢,万一人没了,他怎么回去和父皇还有弟妹交代?
他说到这里已经破音了,萧则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兀自转身去取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