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是个大姑娘了,这一二年间就该出嫁的。
  
  “怎么想起来这个?”她不由问。
  
  贺卿沉着道,“这几年宫里颇不太平,安平身为皇室血脉,受天下百姓供养,别的本事没有,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略尽绵薄之力。”
  
  这些话她在心里不知过了多少遍,说出来时便也显得顺利流畅,全然看不出破绽。
  
  林太后显然很受触动。她跟贺卿不一样。贺卿虽然也经历了许多事,但受到的影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可对林太后而言,每一次的变故,都几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局势变换太快,她心里不可能不害怕。
  
  尤其是相继失去丈夫和儿子之后,她虽然打点起精神来处理事务,但精神上其实非常不稳定。
  
  这个时候,她也很想寻求一点依靠。
  
  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她略略斟酌之后,并没有反对,而是道,“你可想好了?一旦出家,以后就不是皇室的公主,也不能嫁人生子了。”
  
  贺卿磕了个头,“皇兄在时,曾于御苑之中修筑问道宫,安平愿长住此地修行,请皇嫂成全。”
  
  林太后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要这样选择了。恐怕是被这几年接二连三的变故吓住了,不敢奢望将来,索性求个安稳。至少有了为皇室祈福这一层名义在,将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都能容得下她。
  
  看着不声不响,竟是个聪明人。
  
  林太后自然不会反对。这件事她就可以做主,当即命人以大行皇帝的名义发旨,册封贺卿为无上慧如真师,赐住问道宫,学道法、持戒律,为大楚皇室祈福。
  
  
 
  ☆、第4章 可堪大位
 
  
  贺卿当天就搬进了问道宫,以清修为名,身边的人只带了玉屏一个,东西则全都没带,反正出家之后,以前那些东西就不合用了,内宫局自然会送新的过来。索性都赏了芳辰殿里伺候的人,也算是好聚好散。
  
  一件事办下来,竟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她身边那两位嬷嬷了。
  
  原本贺卿到了这个年纪,很快就会嫁出去,到时候公主府里的事情全都由她们做主,好不风光快活,就像被她们憧憬过无数次的前辈们那样。但如今让贺卿这么一折腾,她自己一辈子留在宫中求经问道,却代磊得她们这些跟着她的人都要另谋去处,怎不叫人切齿?
  
  若能找到更好的去处,她们也不必留在她这里蹉跎。
  
  更可恶的是她还以“年轻姑娘的衣裳首饰嬷嬷们不合用”为由,将东西都分给了下面的丫头,两位嬷嬷竟是只得了一点不值钱的东西,说什么“留个纪念”。
  
  两位嬷嬷恨得咬牙切齿,颇有动用职权将她训斥一顿之意。
  
  但贺卿已经不怕了。她如今已不是安平大长公主,该叫无上慧如真师,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管不到她这出家人身上。倒是看着她们这副模样,她心里多少有些解气。
  
  可惜如今自己势单力薄,眼下只顾得上为自己谋一席之地,尚且腾不出手来处置她们。
  
  上一世,若不是身边嬷嬷们跟外头的人撺掇起来,在她面前将那金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又怎会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须知公主选婿,备选的人家自然不止一户,林太后没有拿捏她的意思,索性把名单送给她自己选。陆嬷嬷自告奋勇替她去打探对方的人品才貌,回来时说得天花乱坠,让她亲口点了金家。
  
  这笔账,迟早要算。
  
  先帝,也就是贺卿的兄长楚灵帝贺均在位时,崇信道教,多次下旨召天下道士入京,修道经、建宫观、炼金丹,一时道教大兴。后期他甚至在御苑之中修建了这座问道宫,自己搬了进来。着道袍,戴道冠,不理俗务,不问政事,以彰显自己求仙问道的诚心。
  
  所以不过三十三岁的年纪,他就因为服食金丹过多,暴毙而亡。
  
  这宫殿才修建了没多久,又只空置了两年。虽然看上去有些荒凉,但却并不需要修缮。
  
  因为正殿是天子居所,贺卿便选了东边的偏殿居住。内宫局匆忙派了几个人过来,将逾制的东西撤了,又从里到外清扫一番,添置上道观里应有的东西,又挑了几个人过来,负责洒扫厨事,俱都是做道装打扮,便算齐全了。
  
  接下来便是繁复冗长的大行皇帝葬仪。贺卿作为出家人,只安安分分做自己分内之事,旁的都不打听,但还是隐约听得,太后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吵了好几次。
  
  应该都是为了新君之事。
  
  贺卿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便往坤华宫去。
  
  林太后此刻正在头疼,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的事虽然诸位相公商量着来就行,但没有皇帝在,始终是人心浮动,不那么安稳。为大楚江山社稷考虑,也该及早迎立新君。就算想先办大行皇帝的丧事,也该把人选定下来。
  
  所以这段时间,朝臣们是的奏折是一封接着一封,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她。
  
  其实林太后自己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早晚都要做的事,早些还能显得自己深明大义。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却要有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继承这属于他的荣耀,往后的日子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她的心里就怎么都过不去那个坎。
  
  所以今日,就连宗亲族老们也都被朝臣请动,来做说客了。
  
  林太后清楚,此事已不能再拖。
  
  甚至在她没有表态的情况下,朝臣和宗室已经自顾提出了几个备选的宗室子弟。
  
  所以听见贺卿过来给她问安,她连人都没见,就叫外头的人打发了。贺卿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多做纠缠,十分干脆的转身离开了。她现在是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样子,这些事不可过多涉入。——至少表面上要做个样子。
  
  第二日,林太后就松了口,主动召了政事堂的几位重臣和几位宗室里德高望重的王爷,叫他们推举继任新君的人选。
  
  虽然仍是板着脸,语气也硬邦邦的,但她肯松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顺她的意,当即便要将他们拟定的人选提出来。但林太后却忽然开口道,“诸位先生都是历事三朝、老成谋国之人,推举的人选,哀家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只有一点,要先说在前头。睿王一系的子侄,不行!”
  
  睿王是惠帝贺琳的弟弟,灵帝的叔叔。当年成帝宠爱徐贵妃,甚至一度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导致惠帝的日子非常不好过,甚至一度中毒,险些身亡。
  
  因为这个缘故,天纵英才、勤勉有加的一代英主惠帝身体受损,自己只活到了不惑之龄,十分艰难才养下了灵帝这个独苗儿子。便是因此,才额外宠纵了些,让他身上没有半点帝王之气。
  
  灵帝死得早,也只有大行皇帝贺祁这一个儿子。所以虽然之后三代君王都对睿王一系打压到底,但论起远近亲疏来,他的子侄,无疑是最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的。
  
  太后的态度很鲜明,所以朝臣们也没有谁愿意去触霉头。不论之前的名单上有没有相关人员,总之之后提出来的,都离着睿王一系远远的。甚至还有人为了避嫌,特意往远里说。
  
  林太后却是越听越搓火。
  
  不是听他们如此细数,她这个入宫二十多年的人都不知道,原来大楚皇室有那么多人。而这些人,能够说得如此清楚,可见这段日子,做的功课着实不少。
  
  想来是人人都想争那从龙之功吧?林太后心底冷冷地想。
  
  新皇登基,对举荐了自己的人自然会十分优容。
  
  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有些人私下里勾搭在一处,要把他们选中的人推上去了。
  
  到底久居深宫之中,灵帝和刚刚驾崩的大行皇帝都不爱理政务,有些事情甚至要经过林太后这里,所以她对这些官场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点。此刻想来,心头又是恨,又是苦,又是怕。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朝还没过去,人心就已经不同了。
  
  人选的事,自然不是一天就能定下的。不提林太后是否同意,就是几位大臣彼此之间意见也并未统一。所以这一日,最后也只是圈定了几个人选,还需细细商讨。
  
  贺卿仍旧保持每天都去坤华宫问安一次的频率,太后不见就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她面上不慌不忙,其实心里是有些着急的,因为听外间传言,新君的人选似乎已经快定下来了。
  
  好在也许是她来的次数多了,留下的印象也深,这日林太后听见下面的人通报,并未第一时间回绝,而是问身边的人,“邱姑姑,慧如真师这是第几日了?”
  
  “第五日了,娘娘。”她身后跟着的女官邱姑姑躬身答道。
  
  林太后想了想,道,“倒难得她有心,请进来吧。”
  
  贺卿见了林太后,先是跟她说了一篇经书。她这段时日,可谓是拿出了所有的热情去钻研道经,加上脑海中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倒也偶有新论,算是略有所得。此刻对林太后说起,倒是让她一直焦灼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放松下来就容易说真心话,林太后听罢道经,忽而幽幽一叹,“选立新君之事,真师也听说了吧?”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连忙止住,抬眼去看贺卿的脸色。
  
  贺卿神色不变,却并没有将这个话题绕过去,微微颔首道,“略有耳闻。”见林太后面露讶色,她又解释道,“宫中什么流言都有。我虽有心问道,但毕竟还是凡尘俗子,也不免为其所扰。”
  
  林太后这段日子心里存了许多事,亟待倾诉,但这些事跟身边的人说不合适,跟朝臣和宗室说不上,因此只能自己琢磨。这几日精神眼看着不济了,若不是因为丧事还没办完,不能病倒,说不定已经起不来了。
  
  贺卿年纪虽然不大,却与她同辈,如今眼看着也是个通透的,又已经出家,却是个再好不过的说话对象。
  
  林太后将她打量了一番,摆手命身边的人都出去了,才问,“外间有什么流言?”
  
  贺卿轻声道,“都说中山王贺垣最为贤明,可堪大位。”
  
  听到这个名字,林太后不由一惊。新帝的人选传得沸沸扬扬,实际上备选的名单却一直是保密的。除了她和几位重臣和宗室老亲王,无人得知。中山王正在名单之上,也的确是林太后自己瞧着好的,可……这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第5章 立长立幼
 
  
  贺卿见林太后面色大变,也跟着踟蹰起来,仿佛吃惊得忘了避嫌,“怎么……竟是真的?”
  
  林太后震惊之下心神失守,露了端倪,便也不瞒她,微微点头道,“哀家原本瞧他不错,他们这一支人丁单薄,这一辈更是只得他一个。才十几岁的年纪,上头父母都没了,他以世子之身监国,也做得似模似样。如今袭了爵,更添沉稳,想来能承担得起这江山之重。”
  
  她说到这里神色微冷,“但若外间真有这样的流言,只怕有些人的心,太大了。”
  
  她还没死呢,怎么这外人的手,已经能伸到宫里来了?
  
  贺卿自然不是真的听过这样的流言,只是想借此机会给林太后提个醒。见已经起效,便也不置言。想了想,问林太后,“选出来的人,都是如中山王这般年纪的么?”
  
  林太后微微一叹,“可不是?国赖长君,何况这两年朝堂上变故太多,已经不像样子。若没有个年长的皇帝压着,只怕……”
  
  她没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贺卿已经了然了。
  
  恐怕朝臣也好,太后自己也好,都是被大行皇帝贺祁吓怕了。那孩子实在跳脱得很,心思全不在政事上,这个年纪又最是爱跟大人对着干的时候,不管是太后的话还是政事堂里先生们的话,都一概不听,着实令人头疼。
  
  所以选了年方弱冠、老成持重的中山王。
  
  这么选,原本没错,只是……
  
  贺卿微微摇了摇头,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要开口,林太后已经看出了她有话说,便道,“怎么,真师心里有顾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话,出得你口,入了哀家的耳,旁人再不会知晓。”
  
  “事关重大,本不该随意置喙。”贺卿抬起头来,直视林太后,维持着这个有些不敬的姿态道,“但太后可曾想过……国赖长君,但长君可不需要一位不亲近的长辈,到时候……说句僭越的话,皇嫂又该依靠谁呢?”
  
  这话说得着实大胆,林太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怔怔地看着贺卿,半晌未能回神。
  
  过了一会儿,她才若有所失地回过神来,看向贺卿的视线里头一回带上了几分认真。莫名悲意上涌,但她静默半晌,最后只化作了一句叹息,“如今,这番话也只有你能说了。”
  
  “我是方外之人,本不该过问这些事。”贺卿低下头道,“只是如今的情形,我与娘娘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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