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乘马车出门能看到许多跟宫中不一样的东西。
而这让他兴奋。
宫里人很多,但是跟街市上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虽然有同样乔装的护卫在前面开路,分开人群,确保马车不会被堵住,所以大部分人都避让到了旁边的巷子里,但对小皇帝来说,还是足够的新奇热闹。尤其是街道两侧的店铺和小摊,以及其中色彩鲜艳、琳琅满目的商品,更是看得他目不转睛。
好几次他转过头来看着贺卿,想必是看到了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但是又不敢开口说想要。等再转回去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飞快从车窗外掠过,看不见了。这个时候,他会抿着唇,有一点点不高兴。但很快,看到新的东西,便又眯起眼睛笑起来,忘了之前的不快。
到后来,他已经明白这些东西不会到自己手里,索性连头都不回了,只盯着外面看得专注。
贺卿在心里暗暗点头,张太后把这孩子教得很好,就是有点怯。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部分少出门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毛病。而且知道畏惧,总比盲目自大要好。
京城虽然大,马车走得却也不慢,不久之后,就远离了最繁华热闹的那一段街道。但市井的气息却浓烈起来,时不时还能看到小孩子在巷子里奔跑追逐、玩耍打闹。
小皇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歆羡之色。
虽然他的玩具很多,在宫里也算得上有求必应,但……也许应该给他添几个同龄的小伙伴?
一路上贺卿都在琢磨这件事,而小皇帝一双眼睛目不暇接,同样没有休息过。城里的景色看完了,还能看到城外的山光水色,田园景象。早春的野外一片欣欣向荣之色,与御花园相比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开始他还有些拘束,后来也许是太兴奋了,话也多了起来,不断地惊呼,并且要求贺卿回应他的种种感叹。
贺卿思路频频受到打扰,不得不暂且将诸多念头搁置到一边,凑过去跟着看向外面,给他讲解起来。可惜的是,她自己也好,留给她一份记忆的穿越女也吧,都没有在乡村生活过,许多东西都说不上来。
好在青城郡王家的庄子已经到了。
贺卿来得突然,但因为已经有人先行一步前来报信,所以虽然看起来准备得还是十分仓促,但他们到时,贺端还是亲自领着人迎了出来。
也就是贺端了,看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子,竟然什么都没想,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听贺卿说是来看他最近的进展,就直接把人往屋里让。
贺卿这才第一次走进他的作坊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用,但这里地方很大,工具也齐全,只是十分杂乱。
不过贺卿和皇帝都不在意这一点。
贺卿是早知道搞工程的人多少都有点这种毛病,自己不愿意收拾环境也就罢了,也不让别人收拾。一来这里看似杂乱,但什么东西在哪里他自己心里有数,能够找到,不影响使用。二来环境太整洁,反而容易影响灵感,这样乱糟糟的更合适。
至于小皇帝,他自己有个专门存放玩具的屋子,所以进了这里,见许多东西都是自己没见过的,已经目光闪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反应让贺卿心里不由拉响警报。
皇帝在处理政事之余发展一点兴趣爱好调剂身心,很正常也很有必要,而且贺卿觉得他多了解一下这些东西没有坏处,但是如果像历史上的某些帝王那样不务正业,把兴趣爱好当成了毕生追求,那就比较悲剧了。
要把这部分列入教学重点之中。
思量间,贺端已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拿了过来,“殿下请看,这就是按照您之前的要求做的。”
他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贺卿接在手里一看,嘴角不由抽了抽。这应该是一块表,但个头却跟闹钟差不多,还不是袖珍型的,两只手才能捧得过来。
“这是不是太大了?”她忍不住问。
“是,但目前只能做到这么小。”贺端也很无奈,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东西送去给贺卿看,也是觉得还不符合要求。这让贺端十分惭愧,他皱着眉头道,“臣心里倒是有些想法,只是现今的工具,根本做不出来。这段日子,臣一直在埋头改进,却始终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先说说你的想法。”贺卿道。她猜到贺端应该是被卡住了,却不知道他是被卡在了哪里,也不免有几分好奇。
贺端便向她解释了一番制作的思路以及原理。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将给贺卿看过的成品拆了一遍。其中大部分内容,贺卿其实都听得半懂不懂,但她却终于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是齿轮的问题。
贺卿不知道齿轮的发展历史,但看贺端已经在使用,想来早就已经出现了。但现今的齿轮,精度低,个头大,完全无法满足贺卿所提出的要求。而要将之改进……贺卿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应该需要数学方面的知识。
但她继承的那份记忆,原主人已经上了大学,正处在一个放飞自我,知识储备飞速倒退的时间段。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是个学渣,数学尤其惨不忍睹,基本只能维持在四则混合运算不会算错、能解一元一次方程的水平,其他的都是浮云。
所以,到底该怎么解决齿轮的问题,贺卿也是一脸茫然。
护国大长公主殿下心情沉重,对于大楚各方面发展的困难,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很多事不是不想做,只是现有的条件达不到,想也白想。她想了想,严肃地对贺端道,“问题有些复杂,恐怕要找几个精通算学帮手。”
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报社那边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不同于以往,各人有了什么研究进展,也只是在同好之间传递。现在大家都习惯给报社投稿。而在贺卿的交代下,贺成君一直有意识地搜集这些人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现在就用上了。
现在连具体的分科都没有,各个科目更是还处在雏形阶段,所以贺端显然对科目之间的互通并不十分了解,闻言有些茫然,“算学?”
贺卿点头道,“正是。”
后世网络上流行过一句话:数学是火,点亮物理的灯;物理是灯,照亮化学的路;化学是路,通向生物的坑;生物是坑,埋葬理科生。
虽说有调侃的意味,但各个科目之间的关系,大抵便是如此。所以有些科学家能同时拿几个领域的诺贝尔奖。到了新世纪,诺贝尔化学奖更常常被颁发给生物学方面的研究成果。
“若能事先模拟一番,计算出切削齿轮的各种数据,自然能够制造出更精细的零件。只不过,这么高深的算学知识,只怕没有几人懂得。”贺卿说到后面,不由微微蹙眉。
贺端拍掌道,“臣知晓一人,算学极为精通。前两年他还编写过一本《算学启蒙》,名声不小。只是这两年倒是没有听闻了。”
“他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去打听。”贺卿立刻精神一震,提高声音道。
怕的是没人,只要确定有这么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朝廷找不到?何况这应该还是个颇有名声的文士。
“他叫朱世杰。”贺端道,“我看过他的书,颇为倾慕,可惜缘悭一面。若殿下能寻到此人,端亦可一偿所愿了。”
贺卿当即决定一定要把这人给找出来。她刚刚才想起来,除了齿轮之外,螺丝也好,弹簧也好,都非常需要数学知识。而想要发展机械工业,需要计算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这样一个人才,自然要先招揽过来,为己所用。
正事说完之后,贺卿还带着小皇帝在庄子上逗留了一段时间,让贺端带着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东西,并且答应他可以带回宫送给皇太后,让小皇帝兴奋得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
反正只是找人,贺卿也没必要偷偷去办。同样身为文人,朝中官员们找起人来会比她方便许多。所以第二日早朝之后,在咨平殿议政时,贺卿便提起了此事,“我听说有个叫朱世杰的读书人,精通算学,还撰写过相关著述,不知诸卿是否听闻过?”
贺端都听过名字的人,贺卿本以为必然是个有才名的人,朝臣们想来都听说过。
谁知众人听了她的问题,面色却变得古怪起来。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每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顾铮。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不够了,所以就加半章吧_(:з」∠)_
☆、第93章 水师之议
“怎么, 此人与顾先生有关?”贺卿将视线转到他身上。
顾铮以手握拳, 抵在唇上轻轻咳了咳, “不敢欺瞒陛下,这朱世杰, 正是臣的化名。”
“……”贺卿忽然想起来,上一回顾铮写那个《救江山》的院本,用的就是“不笑书生”的笔名。此外,他早期在《科学》和《自然》两份报纸上发表文章时,也用过四五个笔名。
当时贺卿不觉得奇怪,只以为他是为了营造虚假繁荣,引导更多人来投稿。现在想想,其实是他本人就有批马甲的癖好吧?
顾铮其实很冤。
在贺卿出现之前, 他本人就已经对格物致知、自然天理之类很有兴趣了,也曾下功夫钻研过。可惜这些东西,并不为主流所喜, 往往斥之为不务正业。可是他那时候还有几分傲气, 对自己的研究成果信心满满, 总想拿出去给人看看。不能用顾铮这个名字, 自然免不了化名。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算学虽然也为主流所认可,但同样被视为杂科末流, 并不受重视。而顾铮写这本书,本身也是为了系统地总结一下自身所学,并不是为了扬名, 因而同样用了化名。毕竟他当时已经在朝为官,而且名重天下。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其实也不少,至少政事堂里这一般老狐狸人人都知情。
他怎么会想到,贺卿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把这马甲给揭了呢?
短暂的惊讶过后,贺卿也接受了这个设定,然后便不免为难起来。她本来以为,这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是以朝廷的名义还是自己私人的名义招揽他,让他去做贺端的助手,都应该不是难事。
但既然是顾铮,这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身为政事堂的宰执,顾铮日理万机,忙碌的都是国家大事。虽然研发工作也很重要,但实在难以与之相比。毕竟天下安定乃是一切发展的前提。
见贺卿陷入沉默,顾铮只得再问,“不知殿下寻……朱世杰,有何事?”
“皇家科学院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我本是从青城郡王那里听说了这个名字,爱才心切,想将之招揽过来,谁知竟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贺卿想了想,这样回答,又问,“不知诸卿是否还有其他的人才可以举荐?皇家科学院求贤若渴,待遇丰厚,到了这里也可以潜心研究,不会亏待了他们。”
众人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德王这段时间的动作他们都看在眼里。对宗室而言,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德王自然也卯足了劲儿,求到贺卿头上并不奇怪。
贺卿既然问了,他们便也纷纷举荐了几人。人的精力有限,像顾铮这样的全才少之又少。所以那些在杂科上有造诣的士子,大多在经义策论上略薄弱一些,想要从进士出身十分困难,如今有另一条路,自然是好事。
这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很快将之抛在脑后,开始商议正事。
眼下朝中最紧要的事,一来是春耕,二来便是江南那边出海的事。春耕的事简单,都有旧例在,一切照旧便是。倒是另一件事颇有争议。
天气暖和起来,海上的风向变化,便可以着手准备出海事宜了。江南那边递了折子上来,询问今年出海之事究竟如何安排。如今海上航行靠的都是风帆动力,因此受天气限制比较大。视距离远近而定,一年也不过能往来那么一两回。
而在顾铮整顿过后,挑明了这件事,江南那些大商户们不敢在这个时候偷偷下海,自然只能跟着朝廷走。
若是朝廷今年不出海,他们也就只能跟着歇了。这样一来,自然就要损失大笔收益。再说,那些异邦的船只不远万里前来,交易的主要对象就是大楚商人,若是贸然中断,或许会有别的变故。
因此过了年那边就上过几道奏折,催促朝廷。而在顾铮的主持下,朝廷分别在几个沿海城市设立了海关衙门,由江南市舶司总管。以后出海将只能从这里走,另外也要向朝廷缴纳一定比例的赋税。
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这份奏折,就是市舶司送上来的。新的水师才成立了没几个月,目前连船只都还没有配备,新招收的士兵们也没有出海的经验。所以市舶司提议,是否今年仍然照旧,让商户们自己开船出海,等明年水师这边上了轨道,再到海面上巡航,护卫商船。
对于这件事,朝中也是两种说法。
一部分人赞同市舶司的提议,认为事缓则圆,没有必要这么仓促地让水师出航,免得出现意外。毕竟海面上出没的,除了商船之外,还有真正的海盗、倭寇。不是他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果正面对上,大楚的水师未必能赢。到时候反而损伤朝廷颜面,不如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