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不想死——衣青箬
时间:2020-03-31 09:13:07

  
  顾铮选择相信了她的话,“但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不会小,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出问题,这一点殿下也不能否认,不是吗?事缓则圆,若能找到更温和的变化之道,缓解矛盾,总好过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
  
  “温和的变化之道?”贺卿笑了起来,“什么时候顾先生也这么天真了?从古至今,每一场改革都必然伴随流血和牺牲,何况我们要做的事?”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顾铮反倒更生气,语气也随之强硬了起来,“殿下知道这些变革必然伴随流血与牺牲,就更该小心谨慎!”
  
  “小心谨慎?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去做?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贺卿也很生气,“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在替我背负骂名,我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吗?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将会面对什么,不需要你这种毫无价值的怜悯!”
  
  “毫无价值的怜悯,这就是殿下的评价?”顾铮心头一紧,一股难以宣泄的怒气从心里顶了上来。
  
  虽然这么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求对方的理解,更不求回报,但当真被贺卿当面这么说,顾铮还是气得心口疼,恨不得将“不识好歹”四个字扔到贺卿脸上去。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贺卿那样,目光不闪不避,愤怒地瞪着她。
  
  但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收回视线开始整理情绪。这时候,顾铮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那么轻易就被贺卿激怒了!
  
  贺卿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还在说,“难道不是吗?我既然代理朝政,就有决策之权。倒是顾相你,这段时间的行事,说一句‘僭越’也不为过!你又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以顾铮这种行事,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被猜忌致死,哪能站在这里跟她做口舌之争!
  
  “我想做什么,殿下难道当真不明白?”顾铮问,“我不过是想为殿下分担一二,即便将来事情有什么波折,也不至于牵连到你。”
  
  “自以为是!即便我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那也是我应该承担的,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的确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你可知你这般不知善自珍重,却还是有人心疼你!”
  
  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这里。这句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正好看过来,又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空气中原本浓烈得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味倏然散去。
  
  两人都有些尴尬。
  
  贺卿背过身去,盯着桌案发呆。脑子里闹哄哄的,一片杂乱,理不出思绪。
  
  顾铮则轻轻动了动脚,发现两只脚都站得有些麻木了。
  
  他慢慢地活动着脚,回想着刚才的话。虽然颇有些“口不择言”之意,但话说出口,顾铮却并不后悔。他一开始关注贺卿,是因为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但越是关注,就越是为她的行事所折服。时间一久,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便收不回来了。
  
  顾铮早慧,又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探求的渴望,所以从小就生活得非常充实,自然也分不出精力来关注男女之事。——世间比这更有趣的事太多了,不是么?
  
  本来如果父母健在,到了年纪,自然会替他聘娶妻子。然而他们遭逢意外,早早故去,此事自然无人主张。顾铮成名早,盛名之下,就是有人想替他做媒,也找不到足以匹配的女子。早几年还有翰林院的老臣们想把自家女儿嫁他,后来他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就连这些人也不敢打主意了。到这几年登上高位,婚事更是无人再提。
  
  于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一个人过到了现在。
  
  贺卿是唯一入了他眼的女子。一开始也许只是惺惺相惜,到后来便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意。上一回贸然提出让贺卿嫁人,避开风头时,他便已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若非如此,他绝不会擅自替贺卿做主,主动承担起那些责任。
  
  但顾铮本来没想过要说出来。以两人的身份,提这些不过是徒增麻烦。何况对顾铮而言,两人志同道合,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斗,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既然说出了口,顾铮便觉得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这份心意能为贺卿所知。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心里便有了决断,上前道,“殿下之前说臣僭越,臣这就要僭越一次了。”他走到贺卿身后站定,双手扶着她的肩,“臣心悦殿下,欲结两姓之好,不知殿下可愿意应承?”
  
  他没有直接贴上来,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贺卿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顾铮的气息仿佛在她身边构造出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囚笼,让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整个人微微失神。
  
  但贺卿毕竟已不是过去的贺卿,朝堂上久经历练,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动了动肩,想要从他的控制下挣脱出去,但顾铮的手随即下滑,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贺卿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逃出了顾铮制造的那个密封空间,终于可以呼吸了。
  
  “顾先生这是在说笑话吗?”顾铮转过头,盯着顾铮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道。
  
  “臣从不说笑。”顾铮立刻道。
  
  贺卿这才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我拒绝。”
  
  “为什么?”顾铮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触碰贺卿。
  
  贺卿握着手腕往后一让,避过了他这个动作,抬头看了过去,“若我答应了,然后呢?我要做的事你都知道,现在才开了个头,难道就此抛开?”
  
  “想要做成这些事,总有办法。”顾铮心下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急切,“我们可以隐于幕后,其他的都不会变。”
  
  “说到底,还是为了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把我摘出去。”贺卿忽然一笑,“难为你肯为了我的事如此费心,不过实在不必如此。我说过,若要让我同意成婚,必要选一个两情相悦之人。所以你的提议,我拒绝。”
  
  “可是我已心悦于你!”顾铮道。
  
  话已出口,他便不由怔住,意识到了贺卿真正的意思。她不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而是表达自己的态度:她并不心悦他。
  
  她还可以不喜欢他,顾铮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贺卿对他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特殊。但这种特殊可以找到无数理由来解释,与男女之情不必非要有关。可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像是被遮住了双眼,始终没有考虑过。
  
  这就很尴尬了。
  
  这可能是顾铮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了,他在短暂的愣怔之后,回过神来,没有再说什么,朝贺卿施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等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贺卿才转过头,见殿内空无一人,她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手中的纸页上,是之前抄写下的《庄子》: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贺卿慢慢将这句话念了一遍,不知为何鼻尖一酸。她连忙闭上眼睛,将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泪意遮在了眼皮之下。
  
  她的心事根本不必对顾铮说,因为他不会懂,所以也不必徒费周折。
  
  可是数尽人间万事,谁又不是在藩篱之中挣扎呢?不过是囚笼之大小的区别而已。所以她明明已经看得如此通透,却还是免不了心下酸涩。
  
 
  ☆、第101章 设秘书监
 
  一路疾行, 回到政事堂, 顾铮才意识到自己去见贺卿是有正事要谈的。
  
  却根本没有开口。
  
  宰执们虽然同在一个衙门办事, 但各有自己的号房,又分里外两间, 里面是单人的办公室,外面则是书吏们的办公之处。身为宰执日理万机,一个人自然分身乏术,因此各人都有几个书吏负责各种杂务。
  
  日常的事务,是每个人分管一摊,各自为政。只有军国重事,一人无法决之,才要共同商议。不过这种议事也多是在咨平殿, 因而平日里,关系微妙,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的他们, 其实甚少碰面。就算有事要商议, 也是派书吏传话。
  
  但这一日, 顾铮在政事堂门口徘徊片刻, 便提步往平章事刘牧川所在的中堂走去,迅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消息从政事堂传到六科廊,又从六科廊传到其他衙门, 顺便也传进了宫中。
  
  贺卿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看起来面色如常,只是批奏折的效率比平日里下降了许多。闻言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心下却琢磨着,不知顾铮这是要做什么。
  
  贺卿并不指望一场谈话,就能够改变顾铮。他们之间,从彼此试探到配合默契,从志同道合到理念相左,无非是因为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所以该联合的时候联合,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也没有谁会迟疑。
  
  哪怕顾铮刚刚在这个房间里,恳切地表达过对她的倾慕。
  
  所以贺卿相信,顾铮也不会因此就轻易转变态度,更改意见。而他从这里离开就去见刘牧川,恐怕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贺卿不得不承认,顾铮这么一动,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感情上的事,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不重要,只是永远都有更重要的东西排在更前面。
  
  她想了想,问身边的半夏,“之前送来的铅笔有多少?”
  
  “回殿下,一共十支。有一支您在用,还剩九支。”半夏躬身道。
  
  贺卿点点头,“五位宰执那里,一人送一支过去。剩下的一支给陛下,一支给青城郡王,一支给皇家科学院,最后一支送到翰林院去。”顿了顿,又道,“光是赏一支笔未免单薄,再送两碟子点心吧。”
  
  “是。”半夏答应着去了。
  
  帝王历来都有赏赐信臣以示恩宠的惯例,越是家常的,普通的东西,越是在平平无奇的日子里赏赐,就越显得圣眷隆厚。所以这种恩赏,是朝中人人都期盼的。
  
  不过自几年前先帝驾崩,其后宫中掌权的一直都是女眷,这种惯例便再也没有延续。
  
  所以如今贺卿宣赏,而且一次就是那么大手笔大规模,八位女官每人身后跟着两个宫娥,手捧攒盒前去颁赏,沿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歆羡的目光,自然也对受赏之人以及赏赐之物生出莫大兴趣。
  
  五位宰执那里,谁也不敢去凑热闹,所以众人不是去皇家科学院打探,就是往翰林院扎堆,运气好的能分到一块御赐点心,那支铅笔更是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传看,还有人荣幸地试写了几笔。
  
  传旨的女官们一并传达了大长公主的懿旨:这是下面的人试制出来的铅笔,以铅芯作为书写材料,请他们试用过后,就使用心得上一份折子,以作为改良的参考。等待改良完毕,将会大规模投产,届时朝廷官员皆会配发使用。
  
  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兴趣调动了起来。
  
  即使自己暂时没有使用资格,也不免兴致勃勃,帮忙提各种主意。这样,将来生产之后,自然就能用到合心意的铅笔了。
  
  政事堂里,五位宰执站在院子里受了赏,谢了恩。顾铮听了这段话,唇角微微一弯。半个字都没提让所有人都识字,只将铅笔作为官员办公用品来推广,的确是很聪明的做法。
  
  大部分人的眼界都受限于自身的认识,如果不是他对贺卿足够了解,如果不是贺卿亲口说出了“人人皆可识字”这六个字,就算是顾铮,也不敢想象她的野心有这么大。
  
  这样想来,贺卿对他其实已经足够坦诚了。是他一直拦在她想走的路上,自以为是为了她好,但在贺卿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见贺卿没有乱来的意思,顾铮也略略放下了心,抬头往前面看去。
  
  刘牧川捧着食盒谢了恩,一转头就对上了顾铮的视线。他再转头去看已经快步离去的宫娥,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这位殿下行事一向出人意表,顾铮的提议不得不考虑。
  
  于是,朝中其他人都在热议铅笔时,五位宰执却难得地聚到了一起,共同斟酌出了一份折子,并一起署名。
  
  这份奏章当天就送到了贺卿面前。
  
  宰执们在奏章中说,自从宫中不用内侍之后,禁中出入传达的都是女官宫娥,有些场合未免不太合适。所以建议贺卿选拔出一批低阶文官留在身边听用,方便内外传达。
  
  今天贺卿才派女官送了赏赐,闹出的动静的确不小。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这个建议,实在十分应景。
  
  贺卿看完之后,也觉得这提议的确很有必要。
  
  以前这些事都是内侍在做,今日几位女官面上是绷住了,但毕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回来之后都有些腿软。以后总还是会有这种情况,若总让她们去,也不合适。何况这还只是在宫中传赏,哪日需要出宫前往宗亲外戚家中送赏,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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