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多少人考一次就要去半条命,明明才学出众,但因为身体熬不住,结果成绩不佳,屡试不中。
没有对比也就罢了,反正不独是自己吃苦,人人皆如此。可现在有了对比,众人便无比期盼能够选中进入秘书监,不用再去备考会试了。
再说,这只是选拔考试,大长公主殿下便如此优待,等到入选秘书监,待遇必然不差。
只顾着埋头吃饭,之前那个今日出榜的猜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等这顿饭吃完,餐盘被收下去之后,便有人举着一张写在红纸上的皇榜走了进来,在弥漫着饭菜香味的考场里,考官肃容宣布,“秘书监招聘考试的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本次考试,第一场取前五,第二场取前二,第三场取前三,名字分别是……”
唐春生堪堪排在第一场第五位,是本考场唯一被取中者。
名字被念出来时,他本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陈斌先惊呼了一声,“春生,你中了!”
虽然打断了考官的话,但在自己的考场里取中一人,也是与有荣焉之事,因此考官并未斥责,等这一阵喧哗过去,这才继续往下念。等念完了名字,他微微一顿,又道,“名单和前十人的答卷,明日便会张贴出去,诸位可自行前往查看。唐春生留下,其余人可以各自回家了。”
唐春生晕晕乎乎地坐在位置上,周围的人经过时都要道一句恭喜,他也愣愣地拱手回礼。忽而一句嘀咕传到耳朵里,才将他惊醒过来,“这秘书监御前当差,怎么挑人也不看身形容貌么?”
可惜他抬起头来时,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拨,已经无法分辨这话究竟出自谁人之口。
而很显然,抱着这个想法的,并不单是那人。他跟着考官前去陛见,在咨平殿门口集合等候时,每个人看向他的视线里,都带着同样的疑惑。
虽然唐春生自谓心宽才能体胖,而且虽然是个胖子,但凭良心说,他胖得非常喜人,也算一种另类之美,但主流社会不欣赏胖子也是不争的事实。
文士们追求的是挺拔如竹,坚韧如松,以清癯劲瘦为美。朝廷选官,除了才华之外,还要看身言书判。御前行走,关系到皇家脸面,标准只会更高。所以护卫皇城的禁军,只从勋贵子弟之中招收人选,武力如何且不论,外表却都十分出众。
异样的视线多了,连唐春生自己心里也犯嘀咕。没取上也就罢了,取中了却因为这种缘故被刷下去,那他恐怕会成为近段时间内京城百姓们口中最大的笑话。
……
咨平殿内,贺卿也正在跟朝臣们一起看这是个名字。其中有四个人本就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尤其是第一场取中前三的那三位,名字连政事堂的大佬们都有所耳闻。
那个提出人民公社的,是个著名的狂生。才华自然是有的,但是他最出名的,还是他的狂,号称人人平等,所以平生从不做干谒之事,一介白身之时便敢力抗朝廷命官,因此名声很大。
这几人都是下一科会试的有力竞争者,他们会来考秘书监,颇为令人意外。毕竟这虽然是一条通天捷径,但上面却是有封顶的。
贺卿闻言若有所思。其实这一两年来她的动作不少,但凡是有识之士想必都会有点感觉:朝廷的取士之道,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单一了。皇家科学院是一则,秘书监也是一则。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拼力一搏,其实也不奇怪。
今日是进士科出身的官员在朝堂中占据高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他们不许从秘书监出身的官员升迁至高位。
但也正是这种打压,叫人看到秘书监乃是一条通天坦途,否则以朝官们的骄傲,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就急着打压,划清界限?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朝中的局势未必永远如此,当哪一天其他出身的官员在朝中拥有话语权时,这些自然会变。
而贺卿的风格,很多人多少都看明白了,颇有不拘一格之意。她不会明着许诺什么,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打破这种局势,相信她也会不吝支持。
再说,在秘书监这样的地方,职位并不能够代表实权。只要得到贺卿的支持便能一展身手,比之在朝中苦熬资历,自然容易许多。
她暂且将这些念头放下,问道,“这个叶春林,哪位先生知道?”
叶春林就是做出了第三题的那个神人。
贺卿相信,他应该在私底下做过类似的实验,因此才能够肯定地给出另一个前置条件:两条船的移动距离之和等于船的长度。思维灵活,动手能力强,非常有科学意识,不过算学有些欠缺。说实话,贺卿都有点可惜他没有加入皇家科学院。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皇家科学院是做研究,秘书监是做官,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才,之前竟然没有多少才名。贺卿这话问出口,众人都有些茫然和疑惑,纷纷摇头。
贺卿看向顾铮,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从未听过此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古怪之意。
这个叶春林,在历史记载之中,乃是顾铮的学生。
之前讲过,顾铮年轻时,沉迷格物致知之道,却未有所得,结果却意外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从相信“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变成“一切从心出发”,心乃万物之本。
叶春林虽然是他的学生,但却始终坚持格物致知之道。以至于最后因为理念不合,跟顾铮这位恩师彻底决裂,本人也就此沉寂下去。
在众多穿越小说里,他是顾铮自带的外挂,所有后世来的那些知识,他都是第一个了解吃透并将之运用到当下的人。因为顾铮没有转向玄之又玄的哲学,所以师生关系非常亲密,乃是顾铮的左膀右臂。
当然,那些故事里,他还是女主角的守护者。因为许多新的知识都是女主角教给他的,所以他对女主角十分亲近,甚至暗暗倾心,只是不能破坏男女主的感情,于是痴情守候。在那些故事之中,顾铮或是自立为王,或是辅佐一位英明君主,女主角能稳稳站在他身边,正是因为身后还有这些支持者。
贺卿想到这里,抽了抽嘴角,觉得顾铮不认识也好,不然头上的帽子颜色就有待商榷了。
不过说到头上的帽子,不久之前才被顾铮表白过的人好像是她来着。
“咳咳……”贺卿连忙把他的卷子放在一边,又看向下一个,不由微微一怔,“唐春生,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咳……”这回轮到顾铮咳嗽了。顾参政博闻强记,记忆力超一流,何况唐春生还是少数曾让他哑口无言之人,自然印象深刻。贺卿不记得了,他却还牢牢记着呢。
但两人私下去看戏这件事,先不说合不合规矩,还涉及到顾铮想让她嫁人,为此好一番折腾,以及之后两人的一番针锋相对,显然也不适合让其他人知晓。
贺卿对唐春生的印象其实也很深刻,毕竟对方的机敏实在难得,又是少有能平等看待女性的人。只是一时没能把名字和人联系起来。见他面露不自在,倒反应过来了,掩饰道,“上回微服私访时似乎见过。”
见她毫不避讳地提起“微服私访”四个字,其余人都不免有些尴尬。
按理说这种时候,他们应该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贺卿不要任性,以大局为重,老实待在宫中。
如果贺卿是个没有实绩的掌权者,只是一味任性,他们有一百种办法对付她,可贺卿不是。她掌权不过两年,已经相继干了好几件大事,在朝中树立起绝对权威。自从赵君原告老之后,众人更对贺卿的强硬有了更深的了解,这种绝不会有用的小节上,便不愿多费唇舌了。
于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这一句。
贺卿也不欲多说,往下翻了翻,道,“不过一场秘书监考试,就取到了五六个名气不彰的举子,可见我大楚人才济济,倒是朝廷取士的方式过于单一,未能一览无余,致使他们的才华无法施展。”
“如今殿下先开科学院,又设秘书监,广选贤能,俱是天下士读书人之福。想来他们也必定心怀感念,用心报效朝廷。”刘牧川道。
言下之意,您已经够能折腾了,差不多就该见好就收。
贺卿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转身对邱姑姑道,“看看人到了没有,到了就宣吧。对了,你亲自去一趟坤华宫,请陛下移驾至此。秘书监乃是为陛下服务,如今新选了贤能,陛下也该见见。”
虽然是表面功夫,但贺卿这一番安排,却还是让朝臣们暗暗满意。
下面的人安排得十分妥当,小皇帝到了咨平殿,群臣拜见过后,正好有人进来通禀,十名取中的举子都已经到了。
也不知这队列是谁安排的,因为十个人从不同科目取中,也就不好按照排名站位了,因此索性叫他们按照个头高矮排队。唐春生可能是肉光顾着往横里长,个头是十人之中最矮的,站在了第一个。
当他跟在迎候的女官身后,昂首挺胸地步入咨平殿,看到端坐在御案后的人时,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幸而记得这是什么地方,险险将惊呼声咽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铮:听说我头上的帽子有点绿?
叶春林: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唐春生:胖子也有胖子的优势,至少不会被当成情敌,非常安全了_(:з」∠)_
抓虫~
☆、第109章 新的气象
贺卿随口就将微服出访的事说了出来, 自然不是因为不谨慎。
唐春生见过她, 很有可能直接把人认出来。到时候嚷出来, 反而更不像,倒不如她自己先说。果然, 此刻见唐春生一脸震惊,提前被剧透过的部阁重臣们都捻须含笑不语,静静地在一边看笑话。
不过唐春生到底是个有见识的胖子,失态也只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收敛起面上的震惊之色,低下头去,在下首站好。举子们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排排站好,在礼官的吩咐下行礼如仪。
“好,都是我大楚栋梁, 其中竟有那么多年轻英才, 实乃社稷之福!”贺卿从头看到尾, 见除了中间一人之外, 入选者皆十分年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不由点头, 又额外对中间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梁琦,参见陛下、殿下。”
贺卿从案上翻出梁琦的答卷, 发现居然是那个提议制作农机工具帮助收割的举子,不由大为意外。
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本来以为应该出自接受过科学思想,见识了京中进来弄出的那些新鲜器械的年轻人,却不想,竟然是个头发胡子都已经斑白之人。
不过等她细细一问,才知道这梁琦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只是一向生活困苦,风霜侵袭,方才有如此老色。
到了举人这个地步,已经可以泽被一乡,光是托庇在他名下的乡绅地主与商户的孝敬,就足够生活。若是自己还懂得经营,日子更不会差。因此举人大多十分富足,甚至足以支撑起一个家族的兴起,与贫困的秀才截然不同。
梁琦身为举人,还把日子过得如此困顿,却不是因为他太过清高,不肯与俗人结交。而是因为他总将自己的家财都花费在钻研各种的器械之上。
但他又不是那等孤高自许,闭门造车之人,并不将精力放在那些精巧繁复的玩物上,钻研的乃是能够有利农家的各种器械。只是动力问题始终是个越不过去的坎,若只用人力畜力,他改进的器械与现有农具相比提升并不大,也就很难为其他人所接受,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所以蹉跎至今,一无所成。
贺卿闻言,若有所思地问,“以你之才能,为何不加入皇家科学院?”那里应该更适合他才是。
梁琦面露惭愧之色,“臣于科学之道,并无了解。”
年纪大了,对新事物的接受就不像年轻人那么容易了。何况他自己已经有了毕生追求的事业,也难以分心其他。所以梁琦虽然偶尔也看看报纸,但并不深入了解。而皇家科学院,只看名目便知与科学息息相关,梁琦自然没想过。
“非也,”贺卿闻言摇头道,“此言可谓大谬!科学之道,乃万物之道,你潜心研究的农具自然也包括在其中,只是你自己不知其然罢了。不过既进了秘书监,往后接触得多了就知道了。若到时你想去科学院,与我说一声便是。”
十个举子,自然不能有所偏向,所以贺卿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一一询问了,最后才让他们拜见诸位重臣,又□□了一番,这才让人领着他们去秘书右监的办公衙门。
咨平殿左右,正好有两处院子,以前是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办公之处,如今贺卿罢黜了太监,这两处屋子,倒正好给秘书监用。秘书右监还配有一个杂役,专门负责端茶倒水,洒扫除尘等事,秘书左监那边是宫娥。
一进的院子,开间只有三间,中间的屋子用几张大桌子拼起来,用以放置往来文书奏折等物,左右则分成前后房,共是五间屋子,正好一个屋子两个人。桌椅及其他用具都已齐备,接下来就是挑选位置。
之前在咨平殿外碰面,互通姓名时,各自都已经对同伴的水平有了计较,在心里分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