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出了城,抵达临时车站,下车时便可见附近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喧闹声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
一下车,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前方停着的车吸引了。这辆车由特制的轮子承托,停在两根铁轨上,铁轨下方,是一层用来减震承重的碎石子。车子是由一个又一个单独的车厢连接在一起构成。因为时间紧迫,车厢是木质的,只是在底部包了一层铁皮。
每节车厢上有两扇对开着的窗户,只是被帘子遮着,看不见内部的情形。
车头处,四匹神骏白马已经套上了辔头,正有些不安地甩动尾巴,轻抬马蹄,引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不知四匹马如何拉动如此庞大沉重的几节车厢。
贺卿,张太后和小皇帝自然是坐第一节车厢,政事堂的四位宰执得到了随行的殊荣,此外,秘书监的四位秘书也跟在后面。
虽然是车厢,却布置得像个房间,桌椅凳子等都是齐备的,陈设不算华丽,但都很舒适。上了车,小皇帝就没有在外面那么拘束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打量车厢里的景象。
贺卿见状,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轻声道,“陛下感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
她自己在首位坐下来,又给其他人赐了座,才问,“诸卿觉得如何?”
“蔚然大观矣!”刘牧川颇为感慨地道。虽然在贺卿的描述之中,已经猜想过这样的情形,但是想象总没有实物来得震撼。即使这列车只有五节车厢,而且每一节车厢实际上都不大,却还是十分震撼人心。
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出言称赞。见到了实物,他们对铁轨的期待更大了。比起普通的马车来,它的装载量显然翻了许多倍。
角落里的,刘文长对叶春林道,“若是这车用来拉人,南来北往,岂不节省了许多时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车厢就这么大,众人还是听见了,贺卿道,“或许当真有那么一日,我大楚任何一位百姓,都可以直接乘车前往全国各地,几日之内便可抵达,十分方便。届时,即便天涯海角,亦不远矣。”
“要让百姓都能乘车十分麻烦,若只是传递书信,想来要容易许多。”姚敏道。
几人都可说得上是大楚的掌舵人,上了车之后,只觉得思路开阔,很快就想出了许多铁轨车的运用,并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刘文长和叶春林简直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埋头做会议记录。
相较而言,其他车厢里的气氛就活跃多了。
头一节车厢只有几个人,又是帝王亲临,自然要仔细布置。后面的车厢却要装上二三十人,就显得拥挤了许多,所以连座位都没有,只能站着。不过窗明几净,空间宽敞,倒也不算难受。
而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车厢内外的一切所吸引,对其他方面也就没有太大的要求了。
尤其是最后一节车厢里的工匠和百姓,他们是官府随机抽取出来的,许多人连马车都没坐过,这会儿待在这车上,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的一切,将之牢牢记住,回去也好对家人复述。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轻轻一震,然后便轻轻晃动起来。这晃动并不严重,甚至很难发现。直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咱们这车在往前走!”
众人都不信,因为车厢太平稳了,根本不像是在往前走的样子。不过很快,车窗外传来的惊呼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往外看去,便发现车窗外的一切都在飞快后退。
不,不是车窗外的东西在后退,是车在飞速前行!
坐在火车里的人看不见,但车厢外围观的百姓们,却能看得清楚。原来每节车厢之间以锁链相连,启动时,四匹马所拉的,只有第一节车厢,那车轮乃是精铁特制,在平滑的铁轨上运行毫不费力。待第一节车厢往前驶出,又会拉动第二节车厢,如此一来,驷马之力足矣。
第二节车厢里的权贵们,这会儿也正在为车辆行走时的平稳也惊讶,甚至有人打起了主意,准备自己修一段这样的铁轨,马车在上面行驶,就不必受颠簸之苦。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一来用于修建铁轨的铁料十分紧缺,不可能拿给他们玩儿。或许其他时候有可能,但现在贺卿当政,对皇亲国戚从来没有优容的意思,更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拿到那么多的铁。二来这路不能修在公共的地方,只能在自己家里玩,也没有太大的意思。
但最激动的,还是倒数第二节车厢里的大商人们。能够被邀请到这里来,他们都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自家商队有幸登上出海船队的那种。这些人眼光敏锐,胆子也大,敢想敢干,这会儿心中已是一片火热。
这段铁轨连通京城和通县,不但朝廷的钱粮可以通过它运送,这些商人们名下的货物也同样可以!
反正看样子这车一天可以跑许多趟,而官府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能运。相信如果他们愿意花一笔钱将之租下来,官府也绝不会拒绝。
想到这里,商人们对视一眼,又迅速别开眼,心里想道,真正麻烦的是这些竞争对手。有他们在,想低价把车辆使用权拿下来显然是不可能了,若不想彼此竞争抬高定价,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了回来,彼此对视,心照不宣:唯一的办法是先达成默契,定好价钱,再去找官府谈。到时候大家按照时间段分别使用铁轨车,避免竞争,共同发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研究的只是蒸汽机啦,并不是内燃机,并且还没有到可以投入使用的程度。
所以目前还是马拉火车_(:з」∠)_
☆、第114章 还有一事
“顾卿怎么不说话?”见其他人说的火热, 贺卿便走到了顾铮身边, 低声问。
顾铮今日格外地沉默, 并没有就铁轨车发表任何意见和看法,让贺卿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 顾铮会是想法最多的那个人。
顾铮沉默地看着她,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他也很清楚,即使贺卿答应了要与他共同分享她设想中的那个世界,可是太多细节无法一一细数,所以必然会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比如这种铁路。
真的见到了,才会发现它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壮观,也更加奇特。
可是理解归理解, 对顾铮来说,这种事先一无所知的感觉,总让人觉得事情好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令他微微不安。
不过旋即他又在内心失笑, 事实上, 他从来也没有掌握过贺卿, 不是吗?
这么一想,倒是释然了许多。
只是到底也激起了他一点不服输的性子,贺卿要做的事都有声有色, 他却也不能被比下去了。
争这一口气,到底有什么用,顾铮也不知道, 但就是下意识的想争。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顾先生商量。”贺卿看着在车厢里跑来跑去的小皇帝对顾铮道,“陛下也到了可以启蒙的年纪,我想着得给他请几位可靠的先生。这话之前也跟顾先生说提过,不知你可有举荐的人选?”
“殿下想请什么样的先生?”顾铮问。
贺卿道,“年轻一些吧。我想着,如今新东西越来越多,陛下正该早早就接触这些才是。年轻人心思活络,对新事物接受也快,更能够在这方面多多指点他。何况陛下年幼,老臣们太过庄重沉闷,他只怕也不喜。”
帝王教育从来没有问皇帝喜不喜欢的道理,所以对对贺卿这番话,顾铮心下颇有些惊异。但他没有出口反驳。贺卿这种做法,对小皇帝、对大楚而言都是有好处的,毕竟以往的帝王教育模式,教导出来的继承人,恐怕已经不能适应如今的大楚了。
这样想着,他便道,“臣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不过还得回去仔细斟酌,回头臣再给殿下上一道折子吧。”
贺卿点头应了,又道,“我知道顾先生日理万机,本不该提这样的要求,不过陛下喜欢你,也想让你当他的先生,便也只好劳烦顾先生能者多劳了。也不必非要讲什么课程,只把顾先生觉得对陛下有用的东西随意讲些便是。或是说些历史典故,或是讲讲国计民生,他如今虽然未必懂得,但潜移默化,总有能懂的日子。”
她顿了顿,又道,“这太傅的人选,我就厚颜替陛下定下了。”
就算一样都是小皇帝的老师,顾铮在名分上也不可能跟其他人一样,索性就直接先把这个身份定下来,他也就不能推辞了。
“多谢陛下与殿下厚爱,臣必尽心竭力,教导陛下。”顾铮郑重道。
以时人的想法,顾铮现在的身份,太傅这个加衔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顾铮知道,贺卿是从来不会以世俗的偏见为转移的,所以,现在她定下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表达信任的方式。
相信他能够教得出一个合格的、并且适合现在的大楚的君王。
小皇帝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见贺卿看向他,便朝她一笑,小脸涨得红扑扑的,显然十分高兴。他长到三岁上,这种经历还是寥寥无几,自然很新鲜。虽然因为这里人多,他要努力保持仪态,不能太过激动,但只看眉宇间的神色,显然已经完全兴奋起来了。
铁轨车快速驶过,可以看到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景象。春日已至,万物生发,百姓们也正在官府的指点下开始翻地,预备栽种新一年的庄稼。远远看去,一派欣欣向荣之态,令人心旷神怡。
贺卿抱着小皇帝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对众人道,“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须得议一议。”
“这磷肥是做出来了,怎么发放给百姓,却须得再商量。”贺卿道,“诸卿可有良策?”
这磷肥从发现到研制,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再在西南建立工厂,制作磷肥,又将之从西南运出来,所费同样不菲。这笔钱现在是朝廷出,但朝廷也不能一直无休止地补贴进去,总要从中获利,弥补亏空,否则难以长久。
所以这肥料自然不能免费发放。
姚敏立刻道,“这也不难。宋时有青苗法,虽然因其推行不力,未能真正惠民,其后更遭废黜,但臣倒觉得这个思路没有错。若是官府能够将磷肥贷给百姓,等夏粮秋粮收上来之后,百姓再把欠银还上就是。”
“只怕谷贱伤农。”梁嘉之开口反驳,“依我看,倒不如把肥料卖给那些大地主,他们名下的土地多,粮食出产也多。如今磷肥有限,自然是贷给他们更合算,又不必担心他们拿不出钱。”
“荒谬!”姚敏斥道,“大户不仁之事难道还少吗?闻听有些地主和商户,为了抬高粮价,多赚钱财,宁可让多出来的米放着发霉,也不肯让普通百姓占了便宜。他们手里有粮,也惠及不到普通百姓,有何用处?”
“好了,”刘牧川适时插话,“你们所言都有道理,大户不能放过,散户也不可不管。依我看,贷肥料之事可行。若怕谷贱伤农,届时官府收取粮食抵充贷款便是。”
“抵充贷款的粮食,按什么价钱来算?”梁嘉之立刻问。
“自然按常平价。”接话的是顾铮,“臣以为,官府可以与百姓签订契约,在年初时就按当年粮价定一个常平价,官府借贷肥料给他们,等粮食收上来之后,贷款者除了还贷,还需按常平价将至少五成粮食出售给官府。”
“如此一来,官府手中有粮,可以始终平抑粮价,将之保持在一个范围之内。而百姓们手里有了银钱,就可以购买其他东西。若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再向官府买粮便是。”姚敏点头赞叹道,“好主意!”
“可是官府囤积如此多的粮食……”梁嘉之微微皱眉。
“那些刚刚迁居到荆湖的百姓需要粮食,西南和西北的驻军需要粮食,北方许多州县不利种植,同样需要粮食。何况若是遇上灾荒,还要赈灾。”姚敏道,“难不成官府手里的粮食还怕送不出去?”
“那就这样办。”贺卿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梁嘉之一眼。
梁嘉之道,“只怕那些大户们不愿意借贷肥料。”
贺卿似笑非笑,“如今是肥料少,土地多,供不应求。他们若是不要,自然有的是人要。”
磷肥增产的效果是已经验证了的,一成增产,一亩地也就几十斤,对普通百姓来说寥寥无几。可是大户就不一样了,他们名下的土地动辄几百上千顷,一成的数量就是上万石,想来他们也舍不下。
梁嘉之面色微变,低下了头。
说话间,已经可以远远瞧见通县的景象了。众人见状,都下意识地掏出了随身的怀表,这是皇家商会最新推出的商品,一经上市,便立刻风靡整个京城。如今稍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备着一个。
当然,依照家庭条件不同,这怀表也有金银铜之分,若是花上一笔钱,还可以让匠人在表壳上做出各种花样来。
“果真只需半个时辰!”刘牧川面带激动地道。
从京城到通县,虽然是通衢大道,但只有骑马能有这个速度。马车经常要走一个时辰,若是载了许多人或货物的大车,则又更慢一些。而今五节车厢,诸多乘客,四匹马拉着却能跑出这个速度,自然令人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