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他狭长的眼眸朝着那个身影淡淡瞥过,嘴角勾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郑三姑娘居然因为这种原因,不得不在这大庭广众下露面,怕是已经让某人很是恼火了。”
若是平时,宁容这样说大概还有些许调侃的意思,可此时不知为何,虽是笑着,却是让人莫名感到有些肃然。
德月郡主听着背脊微微一直,很快也把脸上急切的表情按捺了下去。
临回位置之前,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地多嘀咕了一句:“这杂耍表演看起来危险得很,要不,你找些人去保护着些?”
宁容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很快,德月郡主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犯傻了。
郑茹兰如今只是一个协助表演的普通官眷,如果突然这般兴师动众,反倒才引人怀疑。
德月郡主默了默,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位置,紧张地看着台上表演的情况。
不过相比起之前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她现在显然已经平静了很多。
在德月郡主看来,既然知道了魏楚铭已经在场,以他那护短的劲头,必然不会允许郑茹兰出什么事的。
台下这番折腾,不知不觉间,高台上的演出已经进行地甚是热闹。
郑茹兰进行着配合,始终目不斜视地将视线落在了正前方,坚决不往高位的方向多看上一眼。
老朋友太多,不管哪一个都让她感到承受不来。
看得出来,为了讨当朝天子的欢心,戏班为今日的表演做足了准备,可这样一来就着实辛苦了郑茹兰这个“天选之女”了。
再次腰酸背疼地举起了对方递交到她手上的道具,她忍不住暗暗地瞪了跟前的姑娘一眼。
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可惜这戏班的表现欲着实出众,压根没有顾虑她感受的意思,直到拉着她在台上东西地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到了最后环节。
听到是最后一个项目时,郑茹兰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释然。
但是随着成员将她一点点地引去,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地凝滞在了那里。
等最后站定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背脊紧绷,脸上已经微微白了几分。
郑茹兰:“……”
配合归配合,非要她站在这高台边缘做什么!
不需要回头,她都可以隐约地感受到脚下不远处流动的湖水,大约只需要稍微挪去半步,就可以来上一次无比亲密的接触。
对于落水的畏惧,让她本能地警惕了起来,话语落入耳中几乎没印入脑海,身体就本能地跟着摆出了需要的各种动作。
此时此刻,郑茹兰唯一希望的,大概就是尽早结束这份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熬到了一切结束。
郑茹兰感到背上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就想要离开这个过分危险的位置。
然而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什么东西划破虚空的声音。
呼啸的风声几乎是擦着耳畔掠过,就在她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腰间重重地撞了一下。
紧接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视野顿时一片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便是一空,随之而来的就是分明清晰的坠落感。
这样的感觉未免有些过分熟悉,郑茹兰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本就因为紧张而泛白的唇角认命地紧抿了起来。
这一瞬,脑海中只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她大概是真的跟水犯冲!
……
看台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容。
若是平常女子也就罢了,这些时日来这位郑三姑娘对于魏楚铭而言显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所以,眼见这个单薄的身影如脆弱的蝶翅般直直坠落,宁容当即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这几日魏楚铭与唐阳焱这位新君之间的纠纷他深有了解,越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就越不能有半点动摇局面的不安契机存在。
正是因为知道干系重大,宁容在冲出去的第一时间,也同时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个中干系他既然知道,在他看来,此时救人这件事交予他就好,魏楚铭则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
宁容的本意是想给个眼神,好让挚友安心,谁料这一眼看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那道飞奔而来的身影。
他奔至一半的步子微微一顿。
看着那个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的男人,素来万事云淡风轻的脸上,也因拧起的眉心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以前宁容也曾设想过那些可能会让魏楚铭感到不够冷静的场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一个女人。
魏楚铭不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弱点,但很显然,身体的本能到底还是了暴露了本心。
如果说第一声落水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有些发懵,那么紧接着又一个跃入湖水中的身影,终于让整个局面开始彻底混乱了起来。
数支侍卫队当即涌入了会场,台上的戏班心惊胆战地跪了一片,所有人茫然下不由噤声不语,而高台上始终端坐着的唐阳焱,也在这样的局面当中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周围人声沸腾,而他的视线冷静无比地从众人之间掠过,毫无情绪地看着那涟漪层层的水面。
没有人留意到,他唇角浮起的一抹淡到微不可识的弧度,微启的双唇在虚空中无声地说道:还是让朕找到了。
……
郑茹兰在整个人浸入水中时,下意识地想到了好多人。
有父亲,有李氏,有郑初柔,有郑子晋,还有魏楚铭这个老淫贼……至此为止,再后头的其他人,没能来得及细想。
因为想到这个老淫贼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间仿佛真的在跟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一边咕噜噜地喝着水,一边还晕乎地腹诽自己,到了这时候还白日做梦。
魏楚铭明明今日都没有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时候呢?
莫不是,她回光返照才产生了什么幻觉。
郑茹兰觉得,既然都已经回光返照了,也就不要浪费了,于是,身体就比脑子快一步行动了起来。
眼见男子渐渐靠近到跟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抱救命稻草一样牢牢地攀了上去。
那一刻,魏楚铭正准备伸手捞人。
他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营救的对象反倒是这样主动,毫无防备下,他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完全禁锢住了手脚。
他抬眸看去,瞥了眼咫尺那惨白的脸色,并没有将她推开。不动声色地改变了一下姿势,带着郑茹兰往上面浮去的同时,俯身上去,紧紧地堵上了她的嘴,渡去了几口气。
大概是终于可以缓过些许,整个缩在她怀里的人紧接着连连咳嗽了几声,顿时在水中呛起了一串的泡泡。
魏楚铭没有办法,为避免她还没窒息就先给呛死,又再次堵上了她的嘴。
上浮的过程因为姿势受限而显得有些徐缓,他垂眸扫了一眼,莫名觉得这丫头扒拉着他的姿势,似乎有那么几分眼熟。
但此时显然不是多想的时候,他迅速带着人浮上了水面。
上头早就已经沸沸腾腾地闹成了一团。
因为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突然,先前还没有人注意到下去救人的是谁,直到那个修长的身影抱着女子一步步走上湖岸,曾经见过首辅大人的众人对着这一身濡湿又难掩风华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地揉了揉眼,显然不太确信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能做出其他反应,倒是出于敬畏,先齐刷刷地起立站了一片。
魏楚铭从水中出来,所有的衣衫就这样湿漉漉地黏在身上,与以往比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他的眉目间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垂眸看了一眼怀中双唇紧闭的人,视线淡淡地扫过匆匆赶来的玉楼:“外套给我。”
玉楼奉命看紧魏楚铭,刚才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视野,这时候好不容易追上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不由愣了一瞬。
魏楚铭没有说什么,不耐烦地拧了拧眉。
玉楼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照做。
随后便见魏楚铭面无表情地一把接过,又随手无比地给怀中的姑娘披上了。
玉楼见他这般举动,心中一惊,就想要去看那姑娘的样子,便听魏楚铭道:“去传御医。”
“是!”玉楼下意识地应完,才发现自己身为堂堂统领,面对这个男人居然下意识地这样低卑,不由沉默了片刻。
他转过身去,犹豫地朝高位上站着的那位黄袍少年看去。
唐阳焱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响起:“传御医。”
魏楚铭抱着郑茹兰站在那里,回眸时,遥遥地恰好与唐阳焱对上视线。
彼时,迤逦的阳光就这样落在少年天子的身上,皇室的威严在这一瞬显得无比的光彩夺目。
而这边的男子,甚至未穿朝服,只是一身普通的轻衣,分明应该无比狼狈的样子,却让人一眼看去,便难以挪开视线。
除了一君一臣,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臣,多谢皇上。”话语平静地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魏楚铭微微垂了垂眼帘,在万众瞩目当中抱着郑茹兰缓缓走去,众人还未来得及惊愕,便阻断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看谁能抓住本章的重点。
第36章
乱哄哄的闹剧随着一行人的离开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是,台上的表演虽然还在继续, 众人的心思却也有些无法平静了。
表面上的一片太平之下,不少高官已经暗暗地支会了人去,要求务必打探出落水那位姑娘的底细。
当然,他们很快也发现了自己的徒劳。
魏楚铭将郑茹兰抱入附近独立的庭院之后, 当即来了一群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除了匆匆赶来的御医们, 就连忧心冲冲的郑家人都毫无例外地被拦在了外头, 只能伸长了脑袋焦急地等待着。
郑鸿儒不知道情况,只能在原地来回地打着转儿, 这个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刚才救了茹兰的那位大人, 是谁啊?”
郑子晋与郑初柔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视线, 生怕父亲知道真相后一口气喘不上来, 齐齐地摇了摇头:“不知。”
好在郑鸿儒这时候的心思倒没落在这个问题上, 朝着庭院里面忙忙碌碌的人影看了一眼, 注意力顿时又被吸引了过去:“怎么就不让我们进去呢!”
外头有人焦急, 房间里面的氛围却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四五个御医围在床头, 却因为落在背后的那一道视线,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们在进行诊断的时候, 免不了地有些手抖。
先前只听说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官眷落了水, 还觉得让他们来有些大材小用, 可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半点怠慢的心思。
这种感觉就好像脖子上架着一把刀,稍有不慎就可以让他们尝尝那血溅三尺的滋味。
过分压抑的感觉让御医们憋着一口气 ,以至于诊断结束转过身来的时候, 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而彻底紧绷在了一起。
魏楚铭坐在桌旁静静地等待着,听到动静抬头看去,视线扫过那一张张神态僵硬的脸,声音略微一紧:“有什么问题吗?”
被这样冰冷的视线刮过,为首的太医顿时觉得一阵冷汗就流了下来,慌忙道:“大人放心,这位姑娘就是受了些惊吓,睡上一会就没事了。”
魏楚铭静默片刻:“那为何你们脸色如此凝重?”
还不是被您给吓的!
众太医心中哀嚎一声,努力地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了一抹诚挚的笑容:“大人放心,真的无碍!”
魏楚铭的嘴角微微抿紧几分,摆了摆手:“去配药吧。”
太医本想说郑茹兰的情况并不需要吃药,但是被视线一扫,当即挺直了背脊:“微臣这就去!”
既然首辅大人想让这位姑娘用药,那就随便开些补身子的配方吧。
反正,吃上一些也没什么坏处。
听到身后的房门关上,魏楚铭的眼睫微微垂落几分,伸手拦住了端水走入的婢女:“我来。”
婢女恍惚间似乎没能理会这话中的意思,等回过神的时候手中的脸盆一空,就已经落入了魏楚铭的手中。
他就这样神色淡然地到了床边,拧干了毛巾上的水渍,一点一点地擦拭了起来。
婢女以前也没少听关于首辅大人的传言,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随后在这样的画面当中,脸上莫名漫起了一抹红晕,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窗外隐约可以传来若有若无的乐曲声,宫廷宴还在继续。
魏楚铭确定打理干净了,才满意地收回了毛巾,垂眸看了一会儿跟前熟睡的面容。
说起来,这样不声不响的样子,倒还称得上乖巧。
他眸底的神色微微一动。
原本以为悄然将她送回家去就没事了,没想到到底还是因为他的关系,将她也拖入了这个旋涡当中。
但事已至此也再无别的选择,也就只能,好好地护着了吧。
魏楚铭站起身来,迈步走了出去。
不出意料的,门外已经等了几人。
为首的太监见他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首辅大人,皇上有请。”
魏楚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康公公最近看来,似乎很受皇上重用。”
康德是目前唐阳焱跟前的统领太监,显然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他的身上,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依旧:“为皇上分忧是奴才份内的事,何来重不重用一说。”
魏楚铭眉目微垂:“也对。公公领路吧。”
当一行人到的时候,唐阳焱正在亭中品酒,柔软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若不是一身耀眼的黄袍,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初遇时的模样。
他听到步声转身看来,视线落在魏楚铭身上时也隐约有些恍惚,遥遥地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
魏楚铭刚刚行了个臣礼,便听唐阳焱忽道:“首辅这几日,似乎清减了。”
魏楚铭语调无波:“谢皇上体恤。”
唐阳焱眉心微微拧起了几分,看着这般神态,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现在回想,似乎从认识魏楚铭至今,他就永远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摇,又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