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捡起滚落地上的果实,脆脆地咬了一口。
“他...们...不...欢...迎...我......?”
乌鸦哇哇而起,将两侧的铺子搅和得乱七八糟。
少年咽下甘甜的果肉,招呼乌鸦们回来:“我会...让...大家...喜欢...我......”
如同他天生异于常人的瞳孔和生命力,少年学习能力很强,短短三日,便将人类社会了解透彻。
在得知红瞳是恶魔的象征后,他将缠在手腕上的白布条取下,重新系回脑后,遮住那双人人畏惧的红眼睛。
“这样,他们总不会再怕我。”
他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将麦子和果实放在门口以示友好。
可惜,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人开了门——
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手里攥着把锋利镰刀,歇斯底里地吼道:“滚!你这个恶魔!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害死了我的父亲、给全镇人带来恐惧,我跟你拼了!”
第58章 58 ...
他飞快地冲过来, 怒火中烧。
时间静了一秒。
所有人都看到,那把镰刀刺穿了少年的身体……
殷红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淌,头顶鸦群高声鸣叫。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伤害到了恶魔, 男孩握着镰刀的手缓缓松开, 因后知后觉的害怕而浑身颤抖, 他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复仇的快感早已被恐惧淹没,他惨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哀求:“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别…别杀我……”
少年愣怔。
他从没想过要杀人……
他只是想不那么孤单……
可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怕他?
这么…恨他……?
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
少年握住刀柄, 将刀抽了出来。
哗——
带出鲜血四溅。
他闷哼一声, 扔掉刀, 抬手捂住伤口。
镇民们惊呆了, 纷纷双手合十,祈求上帝救他们一命。
然而,预想中的大屠.杀却没有出现,少年沉默转身, 如来时般领着鸦群一步步离开满地狼藉的街市。
谁也看不到, 白色绷带湿了两片……
过重的伤使他行动也变得迟缓,上山的途中体力不支倒在路边。
血淌了一地, 乌鸦们歇斯底里地尖叫。
他自暴自弃地蜷缩在地上。
小镇没有人欢迎他, 如果往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一声也如过去十七年那样孤单,那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也阵阵发黑。
天边云霞似染了血, 映照他的凄凉。
就让他死了吧……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
可惜,他的愿望并未得到实现。
就如同他的出生,从不受上帝眷顾。
即便受了那样重的伤,他也挺了过来。
醒来时身处教堂,头枕着谁柔软的膝盖,抬眸处,对上一张温甜笑脸:“醒了?”
在遭受那样的对待后,梦里都是一张张冰冷的脸孔,大喊着滚出小镇。
所以,冷不丁有人对他笑脸相迎,他惊得直接从她膝盖上跌了下去。
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别动!”少女紧张地低呼一声,扶住他肩膀,“你这样伤口又会崩开!”
他垂下眼眸,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无所适从,避开她的手,忍痛站起身。
黑色披风坠地。
他这才瞧见,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隐约药味透出来。
抬起惊疑不定的眼,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他明知故问:“你…包扎的?”
少女也跟着起身,纯白的裙摆,干净得发亮。
她点点头,随后道明前因后果:“那个…我无家可归,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原本打算借宿教堂,结果路上遇见你浑身是血地躺着,就在乌鸦的帮助下把你抬了回来。”
落在烛台上的乌鸦邀功地扇了扇翅膀。
少年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柔和,血红瞳孔剔透得像水洗过的宝石。
少女看了眼地上印着金色十字架的披风:“我没在教堂里看到其他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这里的神父吧?”
少年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还会有人把他和圣神的神父联系到一块儿。
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沉默了片刻,还是实话告诉她:“我不是神父,小镇的人都说……”
“说什么?”
“说…我是…恶魔……”最后两个字艰难地挤出,不想看到她惊恐厌恶的表情,他说完这话飞快地别过了脸。
预想中的尖叫和逃离的脚步声没有出现。
他诧异地再次回头,就看到少女捂着嘴,强忍笑意:“恶魔?怎么可能?恶魔才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地倒在路中央。”
原以为闭上眼就不会再醒来,没想到不但没死成,还在少女面前丢了脸。
他眼底浮起薄红,表情也变得不太自然,紧绷着声音解释:“小镇的人是这么说的……”
“胡乱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才是恶魔吧!”少女愤愤不平,忽然上前,捧过他的脸,一字字宣告,“听清楚了,你、不、是、恶、魔!你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她的手是暖的,声音是暖的,话也是暖的。
过往十七年的孤单岁月里堆积的冰雪,温柔地融化了。
少年垂下眼眸,睫毛盖住点点雀跃,唇角弯起短促笑意,低低地“嗯”了声。
得他首肯,少女在教堂住下,她没有钱,也没有贵重的物品,为了不显得自己白白蹭住,于是隔天上午便从隔间仓库翻出扫帚和抹布,准备将教堂里外都清扫一遍。
少年说不用:“这间教堂早已废弃,我从出生起就住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来过,所以你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顿了顿,他移开视线,小声补了句,“想住多久都可以。”
“既然这样……”她捏着扫帚,咧开灿烂笑容,“那就更要打扫干净!现在这样哪有家的样子?喏,屋顶的玻璃多久没擦了?地上到处都是灰……”
她之后的絮絮叨叨他都没听进去,循环回放的那句“哪有家的样子”让他悄悄红了耳根。
家……吗?
他眼神飘忽,像尊雕塑般坐在长椅上,神游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一亮——琉璃天花板被抹掉厚厚灰尘,阳光像彩色瀑布般顷刻间流泻而下。
他讶然地抬头,眼底倒映的除了灿烂的光,还有少女模糊的身影。
一直一直,烙进心里……
此时,山脚下。
镇民们围坐一团,纷纷催促打探的人把消息告诉大家。
“太可怕了!”那人抹了把脸,衣裳都被汗水浸湿,“那个恶魔没死!”
镇民们一阵失落。
“这下可怎么办啊?被刺了一刀,他之后肯定要报复我们!得想个对策才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要怎么对付恶魔。
打探的人缓过劲儿,插话把另一消息告诉大家:“他不仅没死,还多了名手下!”
“什么手下?!”众人大惊,一个恶魔和一群捣乱的乌鸦已经够让人头疼,还来一个手下,这是逼着他们搬家!
“教堂里多了一个女的。”想到方才瞧见的画面,打探的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着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
“但是什么?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啊!”
“但是,她没有影子!”
……
废弃的教堂经由她打扫,变得一尘不染。
连流淌进来的风都是清透的味道。
少女仰面躺在屋顶,皮肤被日落的阳光照出温柔色泽。
一切,美得像油画。
少年坐在她身旁,安安静静。
她掀开眼帘偷偷看他,目光温柔而悠长。
她看了很久,就见少年侧颜越来越红,最后实在扛不住,抬手半遮在额前,赧然地问:“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谁说我在看你?我在看那条河!”她不认,指着远处,狡黠地避开了话题。
河水的颜色很特别,像不小心遗落在麦田中的蓝宝石,此时正渐渐被染红。
“那是日落河。”他说,“日落的时候,河水会被映照成红色,镇上的人不太往那里去,说是地狱的入口。”
“那他们还真迷信,连条变色的河都能联想这么多。”
她撑着他肩膀站起来,迎着晚霞和风,对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日落河看看!”
“好。”
“对了!”少女再次坐回他身旁,头微垂,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轻声说,“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叫乔烟……”
“乔烟……”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生出隐约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嗯,乔木的乔,烟雨的烟。”
“乔烟。”他又念了一遍,旋即苦恼地绷紧了下巴。
她有所察觉,有些不安地问:“怎么了?”
凉薄的唇抿成线,他沉默了很久,告诉她:“我是孤儿……我没有名字……”
她愣了一瞬,自言自语地说:“啊!对哦…你没有名字。”
似乎总在她面前出丑,少年脸绷得很紧,狼狈得想要落荒而逃。
身边少女却翘起唇角,笑起来:“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
他好奇又期待:“什么?”
“就叫——‘学长’吧!”
“雪掌八?”他表情迷惑。
她捧腹笑起来:“是学长!不是学长八!”
又丢了一次丑,他脸颊早已烧得发烫。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他耙了耙过长的头发,不好意思地回答:“怕你又笑话我……”
“对不起。”她赶紧收敛,微扬的眼尾却藏不住笑意,“我只是太开心了,一时间忍不住跟你开玩笑。”
藏在黑发下的耳尖动了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开心”二字。有些不确定地问:“和我一起,小烟…很开心吗?”
心捏紧,怕是他自作多情。
然而,却听得她爽快应道:“嗯!和学长在一起,我很开心。”
第59章 59 ...
用长椅拼凑的床睡着并不舒服, 尤其旁边还睡着一个女孩,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她均匀的呼吸就像是吹在耳边一样,熏得他浑身发热。以至于僵硬地躺了半天, 一点困意都没有。
教堂还是熟悉的教堂, 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空阔孤独的地方。
暗夜里心跳被放大数倍, 绕在耳边怦怦、怦怦地响。
——“和学长在一起,我很开心。”
少女的话不断地从脑子里翻出来回放,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偷偷欢喜。
“学长……”另一侧的少女发出熟睡中的呢喃。
少年听见,心跳得更快。
好像忘记问她为什么叫他“学长”了……
教堂里的生活规律而平静。
转眼间就到了深秋。
最后一茬麦子被割走前, 少女编了个头环送给他。
“金色, 像不像桂冠?”
“你戴着吧。”
她摇头, 坚持说:“学长戴更合适。”
“为什么?”不是女孩子更喜欢这些吗?他不解。
她摆弄着桂冠, 神秘地笑笑,说:“因为学长比我厉害!嗯…可以这么说,学长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她又夸他了……
少年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他明明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她却总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就好像, 认识他很多很多年……
心里有些异样,余光瞥见她踮着脚尖够不着, 迟疑了几秒, 还是低垂了脑袋,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施展。
他想她开心,想看她笑, 哪怕他不是很想戴这个金灿灿的东西。
长长的黑发从肩头滑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少女仰头凝望他片刻,感叹着说:“学长真好看,连长发都能轻松驾驭。”
他眸光一顿,脸又热起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侧了侧头,抿着唇说:“你才…好看……”
这话着实难为情,以至于双方都有片刻的沉默。
他先回过神,拎起木桶心慌意乱地往小坡下走:“我去打水。”
如果他此时回头,一定会看到少女那张红透的脸——似枝头缀着的饱满果实。
步入初冬的时候,夜里开始泛凉。
单薄的披风不足以抵御寒冷,冻醒后他瞥见一旁少女蜷缩成一团,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冷得像冰!
他正打算把自己的披风也给她,却忽然被她抓住了手。
她还睡着,却本能地寻求着温暖,以至于迷迷糊糊间朝他这边靠。
两人的床之间隔着半米,担心她摔下来,他慌忙起身把她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