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不习惯的?戚绵,”祁崇归为她拂了拂鬓边散落的发丝,语声低沉,“孤看你扮作女子的模样,比男装好看多了。所以……”
他的唇贴近了她的耳,呼吸灼热:“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戚绵眨了眨眼,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要揭穿她了吗?
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也就捅破了,戚绵倒是没有祁崇归想象之中的惊慌。
她定了定神,笑道:“既然殿下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臣当然没什么可装的了。”
祁崇归看她居然是这么个反应,不由有些气闷,暗想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对她太好了,以至于现在事事依着她不说,还落了下乘,纵有把柄在手,也拿她无可奈何。
他暗暗咬了咬牙,问道:“所以你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犯的是欺君之罪!
戚绵转了转眼珠,捉住他在她腰上作乱的手。
解释什么呀,该编的,上辈子都编过了。
她侧过头,对上他凝视她的双眸,正要开口说话,李化带着些恐慌的声音却突然在门外响起:“殿下!静澜院起火了!”
二人俱是一怔。
“幸亏发现的及时,火势没有蔓延开,奴婢命人扑了火,除了苏姑娘之外,倒是没有人伤着。苏姑娘似乎是一心求死,拿簪子戳了胸口,怕是救不回来了。”
第37章 出城
戚绵赶到的时候, 苏妩早已经咽了气儿, 躺在地上苍白着脸,银簪穿胸而过, 看得出是下了死手。屋里弥漫着东西烧焦的味道与浓烈的血腥气, 混合着,有些难闻。
兴许是下头的人发现得早, 火及时灭掉, 苏妩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竟连衣裙都没有烧掉一个角。她两手搭在身侧,拳头紧握,指甲都陷进肉里, 掐出些微血痕, 眉也微微皱着, 大抵死前是受了疼极力忍着的。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反正全东宫的人估计都给惊动了,这好好的静澜殿, 也要修葺一番。
戚绵很快就出来了,走到祁崇归身边,怔怔出神。
苏妩竟然, 这么刚烈的吗?
李化来问祁崇归该怎么处理, 祁崇归本想说直接扔乱葬岗,一转头看见戚绵有些恍惚的神情,生生地止住了话, 改口道:“倒也算是个忠义之人,抬出宫找个地方埋了吧。”
戚绵没有阻拦,李化应了声,指挥人去办。
大晚上的死在宫里,实在是晦气。纵使美人再美,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叫人觉得反感厌恶了。
祁崇归看出来戚绵心情不大好,回了丽正殿之后,倒是没有再逗她。戚绵默默换回自己本来的衣服,洗漱之后,躺到屋角窗下的矮榻上合衣而卧。
祁崇归陪她闹了许久,耽误了不少功夫,这会儿也去书房理事了。
戚绵睁着一双眼,望着平整的墙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动,然后就感觉身侧的软榻凹陷下去,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语带戏谑:“还不入睡,莫非是在等我?”
戚绵低声道:“殿下去歇息吧,臣为您守夜。”
祁崇归略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头,扳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来,一手撑在她头边的榻上,垂目睨她:“区区一个苏妩,能让你难受这么久?”
戚绵望着他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是。”
祁崇归眸光一暗,皱眉道:“你心疼她?”
戚绵没有吭声。
祁崇归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问道:“那是不是有朝一日,孤与你其他师兄妹对上,你也心疼他们?”
其他师兄妹吗?戚绵愣了愣,除了挽春,她也不知其他师兄妹都去哪了,只是自己如今的选择,的确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
往后,她可能还会遇见第二个苏妩,第三个苏妩,都像苏妩两个时辰前骂她那样,说她背师叛国,不忠不义……
她倒不是心疼苏妩,她只是被苏妩的举动震惊到了。
在苏妩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衬托下,她仿佛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就连祁崇归刚刚也称赞苏妩是忠义之人。
戚绵回想前世,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气。
她重生什么呢?直接死在桃花谷就好了。被他一箭射死,或被莫毅以剑割喉,也算全了她对晋国、对莫毅的忠心?
祁崇归见戚绵不说话,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
他直起身,离开矮榻,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边,隔着一道屏风,也隔绝了身后那道追随他背影的视线。
戚绵怔了片刻,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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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ω?) 谢谢~~
/ ~つと)
上辈子那会儿,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心思的?
不,或许说,一开始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完全是受莫毅操纵的傀儡。
十年前因战乱闹了灾荒,莫毅随着晋帝吴争抵达北地之后,开始在穷苦人家中挑选童男童女,暗中培养。
那时候许多人吃不上饭,愿意把自家女儿或小儿子卖给莫毅,莫毅会送他们些粮食米面,够一家人吃上一个月那种。
但就算是饥荒,也有不愁吃穿的富庶人家,戚绵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贵,但她娘是当地富商家里的奶娘,自然不会穷得沦落到卖女儿的地步。
她被莫毅接走,完全是个意外。
她小时候就很疯,母亲不在身边,父亲也是富商家的小厮,没人管她,她就整日和邻里家的小孩混在一处,不知怎么闹起来了,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大概莫毅那时候看她小小年纪身子灵巧,力气也不弱,就想收了她吧。
晋国势衰,正是缺人的时候,莫毅出来挑人,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国师点名要收她做徒弟,她那地位卑微的爹娘哪儿敢反抗啊,只得由着她被带走,临走前一晚,抱着她哭天抹泪的。
戚绵那时候六岁,也懂事了,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怎么都觉得抗拒。她开始哭闹,不配合,莫毅恼了,就把她关到猪圈里过了一宿。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哪里经得起那种折磨?她被吓住了,第二天就乖乖的按照莫毅的要求做事了。
如此过了五六年,莫毅瞧出她身手绝佳,有心派她来楚国做任务,于是在那时候派了戚博舟来到丹阳,要他先在楚国混个闲职做做,等以后戚绵长大了,也好接应。
做了莫毅的徒弟,与家中亲人就再无来往了,徒弟们都舍了姓,只叫个单名,她来丹阳之后才唤做戚绵。但巧的是,她本家也姓戚,因此她才心安理得的叫了这个名字。
上一世她来到丹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祁崇归面前露了脸,成为可以近他身的禁卫,随后又跟着祁崇归北上冀州,为他挡刀暴露了女儿身,怕被怀疑,老实了两个月之后,到了年关又开始与莫毅联系。
那时候,莫毅让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接近祁崇归。
什么叫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美人计呗。
往后的相处中,她常常怔怔地看着祁崇归出了神,或是时不时羞怯地垂下眼,总是在他面前晃悠,显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但她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不通情.事,轻而易举的就上钩了。随后的日子里,或是美酒佳肴,或是稀世珍宝,他无一不与她分享,甚至是伴他多年的灵宝弓,定光剑,都可予她随意把玩。
戚绵在祁崇归那里,感受到了六岁以后再也没得到过的珍视。
而她却在那期间,不止一次的为莫毅传递消息。
戚绵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违心地接受祁崇归对她的好,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直到苏妩身死的消息传到丹阳,戚绵开始害怕,害怕身份暴露那一天,该怎么面对祁崇归失望的眼神。
他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她也该是毫无怨言的。那时候的她想。
冀州战事告急,皇帝派祁崇归北上支援,她跟了过去,再次接到了莫毅的命令。
给祁崇归下毒。
那时候她与祁崇归几乎已经是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同榻而眠,她有太多机会了。
可她拒绝了。那是她上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莫毅的命令。
她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于是她趁着祁崇归到城门处指挥,自己从马厩挑了匹马,逃出城了。
她的方向是西域,她想着,既然两边都待不下去了,便走吧。
随便找个深山,搭个茅草屋,凑合着过完下半辈子算了。
可她被莫毅抓了。
戚绵静静地回想着,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滴泪。
……
雨势有些大,一个妇人撑着把伞,推开了丹阳城西郊的一处院子的大门。
她大步走到檐下,将伞合上斜靠在门边墙上,跺了跺脚,推门进屋。
屋里的榻上躺了一个男人,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没精打采的道一声:“来了?”
妇人见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道:“东西呢?”
男人满不在乎地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说道:“真是不懂,说好的去乱葬岗找具尸体的事儿,却变成扒人家坟了,这玩意儿攥在那女人手里,握太紧了,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掰开。幸亏找着了,要真按你说的给她开膛破肚,你还得再给我加钱。”
“废话真多,刨坟的钱我不是加给你了吗?”
妇人白他一眼,一把抢过那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张卷着的薄纸,展开看去。
男人伸了伸头,好奇道:“写的什么啊?我打开看了都没看懂,你们还用暗号呢?”
妇人瞪了他一眼:“说过多少次了,不该问的别问,嫌命长是不是?下次再敢偷看,看我还给你银子不!”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装了沉甸甸银子的布袋,弯腰放在男人身侧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没好气道:“二十两拿去,结清了。没事儿少去赌,我最近可没什么活儿再用你了,别到时候钱又输光了来找我哭。”
男人见到银子,这眼才亮了亮,连忙伸出手把钱袋抱在怀里,迭声应道:“好好,我知道,我有分寸。”
妇人看他这模样,冷嗤一声,转身走了。
……
一晃几日过去,祁崇归忙着此次出行事宜,倒也很少再把戚绵单独叫进去了,戚绵虽乐得自在,心里却也有些空落落的。
直到八月三十,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六十个禁卫,扮作普通人家的护院,驾着几辆马车,伴着祁崇归出了丹阳。
车队行了两日,到达许州,祁崇归决定弃马车,去汝京河,走水路。
季明涵去与人交涉,包了一艘船,回来请祁崇归下车的时候,先是看见了一双穿着素白色女子绣花鞋的脚,然后是一身胭脂色的襦裙,再往上看去,季明涵呆住了。
“戚,戚,戚……”季明涵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戚兄,你怎么……”
你怎么穿成这样?
祁崇归步下马车,神色平静,一手揽住戚绵的腰,看着季明涵淡声说道:“叫夫人。”
第38章 行船
祁崇归此次出行的身份是来自南方的绸缎商人, 一行百十个禁卫属臣全部扮作护院小厮, 随侍左右,不知怎么非要多出来个女眷做夫人, 还是个男人扮的……
虽然这男人容貌俊美, 扮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但举手投足间, 大大咧咧的, 哪儿像个端庄优雅的妇人?
戚绵没什么形象地坐在船沿,一腿屈着,一腿伸直,臂肘撑在屈着的膝上, 托着下巴, 跟昌进与季明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清一色的男人瞧起来是怪了点, ”季明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个夫人也好。”
昌进面色古怪:“戚兄, 你不会真是女人吧?”
戚绵瞪他。
昌进随即又摇摇头:“不不不,哪个女人会像戚兄这般凶悍?之前教我剑法的时候, 我被练的都要死了,你还精神抖擞……”
戚绵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唉,若不是七爷要求, 我才不穿成这样呢, 这衣服好麻烦,我路都快不会走了!”
“祁”与“七”同音,因此众人唤他做七爷。
二人顿时露出同情的眼神, 从前一直觉得戚兄容貌俊美,比他们受小宫女喜欢多了,弄得他们都有些嫉妒她,可现在他们觉得,长得太好也是祸事,戚兄不就被逼的装作女人,还要日日与太子殿下同屋同睡……
昌进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不经意地扫过戚绵胸前,吓得赶紧收回了眼。
瞧着似乎是有些起伏……这是垫了东西吧。
昌进默默想着,心中再次为戚绵拘了一把同情泪。
这边船舱内,祁崇归与随行的两个心腹属臣议完事,走出船舱,一眼就看见戚绵毫不端庄的坐法,与身边二人有说有笑,他毫不怀疑,若不是现在戚绵身着女装,他们就要勾肩搭背了。
祁崇归眸光暗了暗,声音平静地叫了句:“夫人。”
戚绵身子一颤,三个人纷纷扭过头,昌进与季明涵麻溜地从船板上站了起来,齐齐躬身:“七爷。”
戚绵动作就没那么利索了,她惊慌之下想要起身的时候,似乎是踩到了裙摆,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水去,幸亏昌进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戚绵很快稳住身形,抬头间看见祁崇归面色阴沉,大步朝他们走来。
昌进连忙松开了手,戚绵定定心神,她还是没学会身为女子该怎么行礼,索性站着没动,微笑着朝他叫了句:“七爷。”
祁崇归很快走到了她的面前,两手握住她的胳膊,声音中带了一丝关切:“刚刚没事吧?”
戚绵摇头道:“没事。”
祁崇归放下心来,牵着她的手往船舱走,一边走一边皱眉训道:“既然做了夫人,就应当与他们保持距离,看看你刚刚成什么体统……”
戚绵悄悄撇了撇嘴,她再不出去澄清,他们都要以为她真的是女人了好吗!
虽然她确实是女人,但她可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冷不丁一个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被人弹劾之类,她都要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