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路程上安排得甚是紧凑,这一天直走到半夜,才在路边安营扎寨。
谁知,停下来没多久,蒋七突然来报:“大人,谢小姐发起高烧来了。”
陆安澜一顿,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往谢如冰的马车走去。
陆安澜一把掀开车帘,就见红菱扶着谢如冰,正在轻轻地喊道:“小姐,醒醒!”
可是,谢如冰面色潮红、秀眉微蹙,似乎在呓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陆安澜上前,探手去摸她的额头,入手之处,一片滚烫。
“小姐今日不让奴婢侍奉左右,连饭食也未用。此刻要下车,奴婢叫她几声,仍旧无人应答,才知道她生病了。奴婢疏忽,大人责罚!”红菱解释道。
陆安澜一把抱起谢如冰,下了马车,一面吩咐:“请公孙先生到我帐中来。”
谢如冰正在高烧,浑身发冷,忽然有人抱在怀中,天不由得往那温热的胸口靠了靠。
陆安澜脚步一顿,低头看去,就见少女正在往他的胸口拱去,磨蹭着,仿佛得了什么安慰一般。
入了帐中,下人早已铺好了毯子。陆安澜把谢如冰放下,谢如冰却抱着他的肩膀,不叫他走。
正在此刻,公孙先生进来了,行了礼,就给谢如冰诊脉。
“怎么样?”看着公孙先生收了手,陆安澜问道。
“谢小姐此前日夜查账,身体劳累,再加上忧心父亲、骤然离别,今日又连续赶路,这才病倒的。我开一剂药,今晚喝了,安睡一晚,应可退烧了。”公孙先生道。
“那便有劳先生开药。”陆安澜道,又吩咐红菱去煎药。
他拿了帕子,拧了热水,给谢如冰擦脸,又喂她喝了些热水。
不多时,药汤煎好了。
陆安澜亲自拿了勺子,喂她喝。可是,大约因为苦涩,小人儿才喝了一口,第二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张开嘴巴了,牙关紧咬。
“你出去吧。”陆安澜想了想,吩咐红菱退下。
待红菱退了出去,陆安澜喝了一口药汤,就亲了上去,用力撬开了她的唇舌,双手压着她挣扎的小手。
一碗汤药,吃得气喘吁吁,连他嘴里都是药味,才终于是喝下去了。
谢如冰紧紧偎依着他,不肯撒手。药物的安神作用尚未发挥,此刻她仍是很不安稳。
陆安澜看着她,本来,昨夜他决定从前以后,对她冷漠以待的。可是,这么娇软的她,他如何下得了手?
他叹了口气,想起身吹熄了风灯。
谁知他才坐起身来,稍稍离开了她,小人儿突然如猫儿一般哼了起来,带着哭音喊道:“陆哥哥,陆哥哥……”一双小手在空中微微挥舞着,仿佛被遗弃的猫儿。
他的心一颤,某个角落仿佛被拳头击中,微微一软。自昨夜积累至今的,决定对她冷漠决绝的那些决心,终于都全然消失了。
纵使她是谢明时的女儿,他也还是舍不得她受苦。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冷着脸,吹熄了灯火,转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少女往他怀里钻了钻,不多时终是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两日,行车速度缓了下来。天气放晴,久违的太阳出来了,初夏的风温暖轻柔,却丝毫不能让陆安澜与谢如冰感到愉悦与放松。
陆安澜远远地避着谢如冰,不欲与她相见。看到她,就想起谢明时所托,叫他如鲠在喉。
谢如冰见不到陆安澜,心中却是越发自在了。只是,越近京城,她越是害怕,她不想入陆府。
不管怎样,东京的城墙终于是出现在了眼中。到了城门口,竟是太子率了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陆安澜忙下马,向太子行礼。
太子早看到后头的马车,猜想谢如冰定是在车里,心中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是,面上依旧是一番温和储君的模样,扶着陆安澜起来,道:“安澜,你还行此大礼,实在是生分了。你此次立了大功,父皇命我来此迎接。父皇如今正在宫中,等你述职。”
陆安澜抱拳:“都是皇恩浩荡,上天保佑,臣下才能幸不辱命!”
“走吧!”太子拍拍陆安澜的肩膀。
陆安澜正要吩咐众人送谢如冰回陆府,就听太子又道,“父皇特问起了谢家女,她跟着去了孟津,命她一并入宫。”
他微微一怔,旋即道:“臣下领命。”
谢如冰没想到自己也要入宫,不过,能迟点入陆府,听起来也不错。
武德帝已经下朝,正在外书房披阅奏折。他一身常服,精神奕奕,见到陆安澜和谢如冰进来,先是打量了一圈,对陆安澜道:“听说你日日都在堤坝上守着,废寝忘食,如今一看,确实瘦了些。”
“多谢陛下关心!”陆安澜伏首道。此刻,他与谢如冰都跪在地上。
“都起来吧。”武德帝放下了朱笔,站起身来,又问,“你去堤坝也就罢了,怎的把谢明时的女儿也带了去?”
“陛下命臣核查河道衙门的账目,谢氏精通算学,故带上了。”陆安澜道。
“噢?账目也查清了?她查的?”武德帝看向谢如冰,有些不相信。
“孟津的查清了。其他几处,还在进一步核实。”陆安澜将谢如冰所制作的计量仪和计算方法向武德帝做了说明。
武德帝方看向谢如冰,道:“你可真是更了朕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小女子愧不敢当。”谢如冰忙垂首答道。
“以后河道整治想要造假,就难了。你这算是立了大功。说吧,要什么赏赐?”武德帝问道。
谢如冰猛地抬头看向他,问道:“陛下,什么赏赐也可以么?”
“当然可以。”
谢如冰一下子跪了下来,叩首伏地,道:“恳请陛下免了我父亲在河道堤坝上的劳役,若还要处罚,就让他在衙门里做些杂役吧。”
武德帝沉思半晌,声音冷下来,道:“朕不追究你们私自探望谢明时的罪,不代表你们可以得寸进尺!”
陆安澜忙也跪了下来:“谢陛下开恩!”
谢如冰抬起头来,看着武德帝,抿着唇,没有言语。
武德帝缓缓摩挲着玉扳指,道:“朕准你说个别的。说吧。”
谢如冰缓缓低下了头,声音涩涩的,道:“谢陛下开恩。我与弟弟如今孤儿弱女,求陛下赐一处府邸,不求奢华,但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陆安澜闻言,心头腾地燃起火来,手掌握成拳,不由得侧头过去看,恨不能立时将她抱回陆府。
头顶响起武德帝的声音:“这个请求好多了。准了。你安安心心地在京城里待着。”
“谢陛下!”谢如冰这一回,谢恩是谢得诚意十足,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她一路上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定了。不曾想,入宫一趟,就解决了她的心头大患。
“你先回去吧。”武德帝道,“安澜,你起来。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谢如冰退了出来。路过陆安澜身边时,明明她低着头,可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她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第43章 乔迁新居 ...
“你见了谢明时?”武德帝问道, 一双眼盯着陆安澜。
“是的。他曾是臣下的老师,于情于理,都该一见。此外, 还有两件事, 向他打听。”陆安澜将当日与谢明时对话的内容, 细细说与武德帝听。
武德帝听到最后,眉头紧锁,目光审视:“匿名信?怎的没见你同朕说过?”
“这是出发前收到的,来不及向陛下请示。臣下想的是,陈嘉远与谢大人同学同僚, 才自作主张。”
“陈嘉远当真还有后人?”武德帝问道。
“不知。还待查探。”陆安澜恭谨地回答。
武德帝沉默不语, 来回踱步, 良久方道:“若有任何消息, 第一时间告诉我。”
“遵命。”
“谢明时可还又说别的事情?”武德帝问道。
陆安澜摇头:“没有了。”
武德帝方笑道:“你倒是一贯办事雷厉风行,这么一趟,十余天,就做了这许多事。听说百姓沿途相送, 高呼陆大人英明。”
“都是有赖圣上庇护!”
武德帝哈哈大笑:“安澜,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心情显然好了起来,笑道:“你对谢氏女有意思?竟还为了带她去孟津, 想出了这么个借口。”
陆安澜忙道:“不, 她只是老师之女……”
武德帝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你这样,才觉得你终究还是年轻人。否则平日里你老气横秋的,凡事谋算, 竟是深不可测了。”
陆安澜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就是要让武德帝觉得自己喜欢谢如冰,如此,为了男女私情,竟是不顾皇帝之命,带人去了孟津,多少显出他的不稳重来。一个有缺点和弱点的属下,要比一个无所不能却也无坚不摧的属下,要叫人放松得多。
对于陈家灭门,武德帝也有嫌疑。只有武德帝对陆安澜足够信任并放松的时候,陆安澜才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陆安澜出了皇宫,想到谢如冰居然能够再次逃离他的掌心,心中不悦。
不过,此刻他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她以为有了御赐的宅子,他就近不得身?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既然武德帝相信自己心悦谢如冰,那么,又何妨把这事情坐实了。
既然她敢出其不意,那么,也别怪他同样出其不意。
却说谢如冰回到家中,二郎噔噔噔地跑出来,一把扑入他的怀里,直喊着姐姐。
谢如冰将父亲的情况与他说了些,报喜不报忧,又说爹爹叮嘱他,好生看书写字。
二郎听得很认真,一一应下了,又问父亲何时才会回京。
谢如冰笑着说:“快了快了!”哄得二郎高兴。
过了几日,黄河河道各衙门的采石场实际账目都核实出来了,果然虚报金额在百万两以上。一番审讯下来,人人供认无讳。武德帝大怒,黄河河道从上到下被整肃一清。
论功行赏,谢如冰得了一处御赐的宅子。那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典雅大方,又位于富裕人家集中之地,近旁还有一处书院,很是安全便利。
谢如冰与二郎,高高兴兴地搬了进去。
谢如冰要搬走,最难过的是石邈。从前,他还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大半年过去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进展。
石邈很是苦恼。
石夫人看在眼里,待谢如冰与她辞行时,先是问起谢明时的身子状况,又问谢如冰将来的打算。
“我原以为,你这次从孟津回来是要回陆府的。我听闻,陆大人与你,甚是亲近……你可没吃亏吧?”石夫人问的是一片慈母心肠,眼中难掩忧虑之色。
谢如冰闻言,面色陡然涨红了,摇了摇头,很是艰难地回答:“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切都好。爹爹说了,就当陆大人如兄长一般。”
“没事就好。我听到回报,着实有些担心,就多问几句,你勿要怪我多事。”石夫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又道,“你是女孩儿,如今已年过十六,这男女之事若是真遇上了,可得小心谨慎。”
谢如冰点头应下。石夫人便转了话题,又聊了一会,谢如冰便告辞而去。
“你看,她与陆安澜当真没事?”石夫人皱眉,问身旁的萧妈妈。
“她脸皮这么嫩,该是没事,否则哪来这么平静。”萧妈妈道。
“我从前曾与姜氏说过,求娶谢如冰。怎的这回谢明时也未曾向女儿提及?按理,此时谢明时该忧心女儿亲事才对。”石夫人有些不解。
“或许姜氏未曾告诉谢大人?”萧妈妈道。
“罢了,找个机会,探探陆安澜口风。若他对谢如冰无意,我便娶了这门媳妇。”石夫人道。
御赐的府邸是从前一个吴越富商的别院,正房精致,花园别致,真如江南风光般秀丽。
谢如冰前生今世,头一回有了自己的院子,手拿着房契,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和踏实。
这一片都是富商大贾的宅邸,有庭院深深之感,治安甚好。
只是宅邸屋里一应装饰俱无,空荡荡的。除了石邈送他们过来时,赠予的乔迁贺礼之外,全得自己添置。
张妈妈默默地计算着哪里需要添加些东西,颇有点愁苦道:“小姐,这屋里若是装饰齐了,可就把你先前赚来的银两给花光了。”
谢如冰心中的喜悦,并没有因这话减少了半分,道:“无事,我再想办法就是了。这可是我自己的房子!想怎样就怎样!”
二郎与黄金甲,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眈眈也窜到墙头,仿佛巡视领地。
主仆三人正高兴着,突响起敲门声。
张妈妈打开门一看,却是陆安澜。张妈妈此刻是将陆安澜当做了大恩人,一面迎了他进来,一面感恩戴德地道:“真是多谢陆大人啊!这一回带了姐儿去看望老爷,又给了姐儿这么个机会得了这一处宅院!总算不必寄人篱下、看人鼻息了!”
陆安澜脚步一顿,原来这狡猾女子是这么跟家仆说的?自己若是兴师问罪,却是有失*身份了。
好在他打定主意,不与她一般见识。
谢如冰见是陆安澜来,心中有些惴惴,行了礼,便看用吧着他,等他发难。
谁知,陆安澜环顾四周,道:“我就想着你这院子里恐怕是空着的,为了感谢你这次孟津帮了我的大忙,特地送来了贺礼,你看着吧。”
张妈妈早看到门外候着的几辆大车,就见陆安澜一声令下,沉甸甸的箱笼流水般抬了进来。
张妈妈笑开了花,看着陆安澜的眼神越发感激了,嘴里念叨:“阿弥陀佛,小姐正发愁呢,大人您就来了!可真是雪中送炭!”
其中,竟有一箱子的小儿玩意。二郎先前对陆安澜有不满,可是经过姐姐的孟津之行,又收到了许多玩意,扭着小身子,对陆安澜道:“陆叔叔,谢谢你!你还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