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真是块木头！”沈树枝狠狠戳了戳沈木头的额头, 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是舒坦日子过久了, 专门给自己找晦气！”
“大姐，我估摸着她说的是真话, 没骗人。”沈木头摸出烟杆子, 将卷好的烟叶塞进去, 点燃抽了一口，“当年后娘进门时你都嫁人了, 有些事你也不清楚，我冷眼瞧着, 那后娘怕是早跟咱爹有过牵扯, 要不然以咱爹那脾气, 也不可能为了她……”
最后那句含糊不清, 沈树枝也没听清楚，她冷哧一声, “我管她真话假话，是也好不是也好，关我啥事？我说句难听话，就咱们现在的年纪，那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又不是钱多了没处使，还跑去跟这个认亲跟那个认亲！瞎折腾！”
沈木头微微一愣，“不是大姐，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沈树枝瞪他一眼。
“这认不认亲的我倒是不在意，就怕逼急了她让她狗急跳墙！咱们老沈家虽说不是什么大户，但沈家能有今天除了咱爹留下的底子，更多的还是那几个孩子自己挣来的，再说这还牵扯到你们家，春来媳妇还当着厂长呢！”沈木头抬头看了他姐一眼，要说他跟沈金枝有啥兄妹情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沈金枝身份不明，就算她真是沈老爷子的孩子，那也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装什么情深？
但他也不能完全不管沈金枝，毕竟沈金枝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他不想闹得太难看。
他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但沈树枝却想得很明白，沈金枝之所以找那么多事出来，还不是为了进厂？
“你不用管那么多，她说她的你做你的，只要她不求你办事你就别管！等过几天你就公社找车，把她那一家子人都送走!”沈树枝寻思，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得到准确消息了，到时候看看具体情况，再决定怎么做。
正如沈树枝所料，没过两天她就接到从京城打来的电话，这通电话是木行军打来的，他先是跟魏淑华说了说近况，等沈树枝来了，他才说：“沈大姐，你要我查的消息我查到了，沈金枝他们家确实过不下去了。”
不过这个“过不下去”的原因跟他们自己说的可不一样，他们说是天灾人祸，导致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沈金枝夫家所在的县城是远近有名的产粮大县，就算偶尔有灾情发生，却也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但焦家一窝子懒汉，全家上下就没一个卖力干活的人，就他们挣的那点工分喂鸡都不够，人就更不够吃了。
前些年吃大锅饭还好，靠着集体总归是饿不死的，后来日子越来越不好混，他们就开始想歪主意了。据说焦家那边亲戚早就将他们列为拒绝往来户，婆家不好使了，沈金枝就把主意打到娘家身上。
但她没有娘家，想来想去，就只有大高桥大队的沈家才勉强算是她的娘家。她离开大高桥时已经成人，自然知道沈家是有点家底的，去沈家不仅能讨口饭吃，说不定还能在那边安家，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沈大姐你应该知道，沈金枝他们离得远，又这么多年没联系，肯定不知道你们家的具体情况。”电话里，木行军的声音一顿，随即才接着说，“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没有其他隐情，你们放宽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长途电话费很贵，沈树枝也没有多问，挂断电话就离开了魏淑华的办公室。
自高桥厂建立以来，厂里和大队都开始通电，为了接单方便，厂里后来又装了电话。厂里装了电话后，很快就变成周边几个大队的“公用电话”，今天有这家的电话，明天有那家的电话，很多都不是厂里职工和职工家属的电话，电话来了还得专门派个人去喊人，很耽误事儿。
高桥厂周边几个大队干脆想了个办法，在高桥小学装了个电话，谁家有事就把电话打到小学这边，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还专门请了个身子硬朗的孤寡老汉守着电话机，接打电话都是他在管。
魏淑华虽然不好意思将集体财产当成私有物，但总不能为了避嫌接个电话还得跑到高桥小学去吧。
木行军带来的消息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沈树枝不再想东想西，但她直觉这事儿不像木行军说的那样简单。
沈金枝这一环扣这一环的手段虽说挺粗糙，但也不像是临时起意的，照木行军的说法他们来之前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可沈金枝话里话外却对魏淑华和高桥厂十分了解。
沈树枝不知道的是，远在京城的木行军挂完电话后，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查到的信息当然不止那一点半点，对于调查这行他是老手了，别人能查到的他也能查到，别人查不到的他也有消息渠道。
沈金枝和焦家人确实都只是普通人，这家人品性不咋样，惯会偷奸耍滑，却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他们之所以将主意打到高桥厂上，一是为了占便宜，这第二点，却实属巧合。
有人把高桥厂和魏淑华的信息告诉了沈金枝，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寻找魏淑华的错处，比如举报她任人唯亲什么的，都能给她造成一定的麻烦。
木行军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
柏青松抱着饭盒上楼，刚进病房就见木行军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他迟疑了两秒，小声叫了一句：“木……伯伯，吃饭了。”
尽管他知道木行军是文姝亲爹，按理说他应该管木行军叫“爸”的，可他现在真喊不出口！
木行军收回思绪和视线，见柏青松满脸局促的样子，他顿时哭笑不得：“青松，你好像很怕我？”
“是……啊不是！木伯伯你和蔼可亲，我怎么会怕你呢？”柏青松“呵呵”干笑两声，将饭盒摆在柜子上，“您先吃，我去外面喊文姝。”
文姝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听到开门声她顺势看过来，见是柏青松，她微微一笑：“又要吃饭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光看她现在的状态，任谁也不敢相信她精神方面有问题，文姝现在整个人都很平和，说话做事不急不缓。也许是知道自己生病了，她对柏青松和木行军并不排斥，甚至在这段时间的接触里，她和他们已经很熟悉。
“是的，又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今天有你爱吃的鲫鱼，我刚才偷吃了一口，一点腥味都没有。”柏青松温柔地看着她，眼里似有星光点点，但文姝看他的眼神只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情意。
不知想到什么，柏青松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他想到医生说过的话，以文姝现在的情况，要想她恢复正常或者恢复记忆，最好多带她熟悉以前生活的环境，多接触亲人和熟人。
她就像一块受过创伤的美玉，要想恢复以往的光彩，需要细心打磨，保养。
而这个人，或许不是他。
文姝见过邵青，见过魏琳琅，却还有一个故人是她没有见过的，那个人是——乔定邦。
吃完午饭，柏青松把饭盒洗干净放在柜子上，他叫住正要出门的木行军：“木伯伯请等一下，有件事我想跟您谈谈。”
柏青松想见乔定邦一面，但他也知道乔定邦身份不凡，想见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还没等他付之行动，就听到省城传来的消息，邵青的事情解决了！
不仅如此，她的工作也有了调动，虽说是调到下面的县里，相当于贬职，但以她的情况看，她能保住工作就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没过多久又传出乔家和李家似乎有结亲的意向，面对外人的试探，邵青笑而不语，乔夫人对李丽赞口不绝，说李丽懂事孝顺，是她心目中的好儿媳。
乔夫人这番表态算是坐实了两家结亲的传言，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邵青的工作还能保住，原来是有这层关系。
“许先芝同志，你究竟在做什么！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我们家要跟李家结亲，还说邵青同志之所以保住工作跟我有关！她跟我都不是一个系统，她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乔栋梁刚走进家门，就忍不住向他妻子抱怨。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跟邵青走得很近，两人以前还开过玩笑，说要结儿女亲家。
但这事最终不了了之，说起来也不过是闲暇时的一句笑言。乔栋梁平时工作很忙，家里的事一般都是妻子许先芝做主，他从不插手。
但关于儿子的婚姻大事，他也不允许许先芝插手。就算邵青的女儿再优秀，也要他儿子点头才行，现在可不兴以前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是革命伴侣。
第140章 造谣
“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想说什么我们也管不着, 这是言论自由。”许先芝淡定地坐在沙发上喝茶, 对于丈夫乔栋梁的指责，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乔栋梁扯了扯衬衫领子, 现在已是初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最近似乎有下暴雨的趋势，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又闷又潮的味道。
他见茶几上放的都是玲珑小巧的茶碗, 他不耐烦用这个装茶, 干脆拿了个茶盅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仰头一口喝光。
许先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骂他：“牛嚼牡丹！”
“这可是特供明前茶, 统共只有二两，还是老爷子心疼孙子给邮回来的！”她赶紧用小茶碗倒了一碗递给乔栋梁, “你细细品, 才知其中滋味。”
“我没那闲工夫细细品, 再品还不都是解渴的, 难道喝了还能延年益寿？这不搞笑么！”乔栋梁接过小茶碗喝完，刚把嘴巴打湿茶就没了, 忒没劲！
见丈夫粗鄙的模样，许先芝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行了我跟你说不了这些，你喝白开水去吧，剩下的茶叶都给我留着, 改天请邵青过来品茶。”
统共二两茶叶，还是老爷子心疼孙子给孙子寄来的，结果倒好，乔定邦一眼没见着，这茶叶就被许先芝自己喝了，剩下的还要跟邵青分着喝……
尽管乔栋梁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茶叶都是小事，他不想因为这个跟许先芝吵架，但他还是提醒了一句：“许先芝同志，你跟邵青同志交朋友我没有意见，但定邦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你们不要将长辈的思想强加给他，这是违背原则的行为，我不允许！”
“老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许先芝轻轻放下茶碗，即使她心里有气，却也不想像泼妇一样歇斯底里跟乔栋梁吵架。她双目微红，那张保养极佳的脸上泛着淡淡红晕，“你摸着良心说话，这些年我可有逼迫过他？别家孩子一到二十岁就被家里催婚，乡下还更早些，可定邦他都三十岁了，我也没有催过他，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压力。”
“老乔，我们都是受过组织教育的人，你的思想开明，我也不是封建毒瘤。至于定邦跟丽丽的事，都是外人在传，他俩要是真有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知道吗？”
见许先芝眼睛都红了，乔栋梁顿时手足无措，他往许先芝旁边一坐，笨手笨脚地安慰她：“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许先芝用手帕沾沾眼角，她样貌一般，但举手投足却有一股别样的气质和风情。论五官长相，她明显不如乔栋梁，但乔栋梁就是个糙汉，又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再好的五官也经不住造。
单论这两口子的长相，能生出乔定邦那样才貌的儿子完全是祖上烧高香。
乔栋梁对儿子早婚还是晚婚都不强求，但赖不住儿子魅力大，总有小姑娘追在后头跑。好在他儿子不是品性不佳的人，也没有仗着人姑娘喜欢就玩弄人家的感情。
“行了，你这人是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吗？要是真跟你生气，我气得过来吗！”许先芝叹了口气，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确实挺喜欢丽丽，这孩子长得俊，又有文化，就是性格有点单纯。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对咱们儿子的心是真的！老乔啊，这男同志只要有事业，哪怕三十岁也能找到年轻漂亮的对象，但女同志就不行了。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丽丽是一心一意跟在定邦后头跑，前几年定邦去下面的贫困县，她也跟着去，无怨无悔地待了那么多年。定邦以前还跟丽丽保持距离，生怕被人误会，但你看最近两年，他们是不是没以前那么生疏了？”
“老乔，孩子们的事我们不插手，但你也不能带有色眼光看待丽丽。人无完人，再优秀的人才也有缺点，丽丽这个人我知道，她确实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你也要设身处地为她想想。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老话都说‘隔代亲’，他们家又只有她一个孩子，是宠得过了些，但也无伤大雅！再说她以前行事是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但那时候她还年轻，现在长大了，也懂事许多。”
乔栋梁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只要定邦自己愿意，我这边也没有任何意见。”
其实他跟李丽接触不多，他对她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许先芝，说他对李丽带有成见，这个还真算不上！倒是他父亲乔允禾可能不太喜欢她，有次许先芝提到李丽，他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
“现在是民主社会，无论感情还是婚姻，全凭自愿，咱家可不搞封建主义那一套。”见乔栋梁表态，许先芝笑语盈盈，她慢慢将脑袋靠在乔栋梁肩膀上，低声细语道，“其实对于孩子我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他们幸福安康就好。”
“你是个好母亲，以后也会是个好婆婆、好祖母。”乔栋梁伸出手臂，将妻子揽入怀里。
许先芝闭上眼睛，脸上笑靥如花，“只要你们过得幸福，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这话让乔栋梁很是动容，他紧紧抱住许先芝，声音铿锵有力，“我很幸福，我们都很幸福，你对定邦……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先芝，这些年你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太多，谢谢你！”
“说什么呢！”许先芝轻轻捶了他一下，低头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是啊，她对乔定邦就像对亲儿子一样，但“像”跟“是”终归是不一样的。尽管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就连老爷子都不知道乔定邦非她亲生，但假的就是假的，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乔栋梁不知许先芝心中所想，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唯有感动。他只觉自己万分幸运，才能遇上许先芝。
许先芝以前是一名战地护士，跟乔栋梁的前妻是同事，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他所在的队伍险些全军覆没，前妻当场牺牲，而他也身负重伤，是许先芝将他从战场上背回去的。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等战争结束后，他和许先芝早已成为革命伴侣。后来他被调到龙江省，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过来，而乔定邦也被当成许先芝的孩子。考虑到孩子的情绪问题，夫妻二人也没想过解释，默认了这个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