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你这是要硬闯我家？”顾春来扬起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
被小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魏光荣怒不可遏：“我今天还真要闯！”
“哎哟哎哟！不得了了喂！你魏大队长好大威风，带着这么多人来欺负我们小高桥的队员。”伴随着这道抑扬顿挫的女高音，李春花领着小高桥四队的青壮年们风风火火赶来。
被别的大队看了笑话，魏光荣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恼羞成怒，指着顾春来骂：“你怎么不分亲疏？我们自家人谈自家事，哪能让外人知道？”
“我呸！”李春花走到魏光荣面前，双手叉腰，声若洪钟，“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跟春来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算什么自家人？”
“顾春来，你也是这个意思？”见顾春来不说话，相当于默认李春花的说辞，魏光荣怒极反笑，“好！好！好！既然你不认我们这些亲戚，那就让魏继礼他们一家滚出魏家大队！”
第35章 断绝关系
在解放前，魏家大队还不叫魏家大队, 叫魏家村。魏光荣他爹是魏家村村长, 也是魏家族长。
对于一个宗族来说，族长有权利将族人除族。当然, 那时候族长的权利并没有魏光荣这么大，他能拥有今天的地位, 还是靠他大儿子。
“我刚才说的事，你可以考虑一下。春来, 你现在是城里人, 眼光要放远一点, 不要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魏光荣自觉抓住了顾春来和魏淑华的软肋，对夫妻二人软硬兼施, “我是你们大伯，难道还会害你们？”
李春花和四队众人刚刚才到, 不知道魏光荣说的是啥事。但他们本来目的也不是为了喧宾夺主, 只是给顾春来和魏淑华撑场子, 因此并不发表意见。
见顾春来没有反驳自己, 魏光荣心中一喜，看着自家婆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又说：“我家满仓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皮，也不晓得他怎么跑进去的，跟你家娃娃闹了矛盾。”
“淑华，你进去把满仓领出来吧。这娃儿哭声这么大, 可别吓到咱闺女。”顾春来不想让魏家大队的人闯进自家，他更不想让那个不知从哪溜进去的魏满仓待在里头。
魏淑华进去没两分钟，就拉着一个顾春来从没见过的小孩出来，应该就是魏满仓。
魏满仓在顾家受了欺负，心里正憋着一股气，见魏淑华把自己解救出来，顿时又恢复本性。
“你快点打他，打死那个野孩子！听到没？”他边走边用脚踢魏淑华，又伸手去扯她的衣服，任性又凶狠，“你快点去啊！你要是不去，我就不给你当儿子了，让你男人绝户，让他把你休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再把你放回去？”魏淑华脚步一顿，她不愿用手段对付一个几岁的娃娃，但也对魏满仓充满厌恶。
张莲香的教育实在太失败，就算她小心思再多，也不该在孩子面前频繁提及。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男孩，只会成为满肚子坏水却没有与之匹配能力的炮灰。
这样的炮灰，她上辈子在皇宫里见过不少。
果然，被魏淑华出言威胁，魏满仓狠狠打了个摆子，噤若寒蝉。
魏淑华站在院门口，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魏满仓说：“另外我要告诉你，你有父有母，不可能给我当儿子。女儿就是我的宝贝，哪怕只有她一个孩子，我也不会让别人当我的儿子。”
“呜呜呜奶奶……”看到张莲香，魏满仓放声大哭，他扑进奶奶怀里，委屈地问，“她说不要我当儿子，那我以后是不是吃不到她家的东西了？猪油糖好香啊，奶奶我也要吃！”
见自家乖孙子脸上有几块红印子，张莲香气得不行，她越过魏淑华看向院子里，正好对上顾瑾玉和小娃娃同仇敌忾的目光。
她脑子一抽，口不择言：“果然是野孩子，就是不懂规矩，这么小就开始打人，以后还了得？”
听到骂狼弟弟的话，顾瑾玉既难过又愤怒，恨不得冲上去跟张莲香讲理。但她牢记爸爸的话，不能走出门，她就站在院子里，大声控诉：“是他先动手，他不乖！狼弟弟帮我，狼弟弟最乖！”
“妈，他翻家里东西，还要抢我们的糖，他才不懂规矩，对不对？”顾瑾玉仰着脑袋，问魏淑华，“他没有人教，才会不懂规矩，他才是野孩子，对不对？”
听着自家闺女的童言稚语，魏淑华险些笑出声。
见张莲香脸都气黑了，她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对，狼弟弟有人教，他是我们家孩子。不经人同意就进入别人家里，还翻抢别人家东西，这种是没人教的孩子，是野孩子。”
魏淑华刚说完，对面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哇……我不是野孩子！哇哇哇……”
见魏淑华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张莲香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莲香！”魏光荣抱着妻子，对魏淑华怒目以示，“果然是个白眼狼，你大娘到底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她？”
“光辉，你马上回趟大队，把魏继礼两口子叫过来！”他倒要看看，等魏继礼来了，顾春来和魏淑华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硬气！
既然决定跟魏家大队扯破脸皮，魏淑华也不想跟他们做表面功夫。她不愿招待这帮人，对于无条件帮忙的四队众人却不能不理。
她把从省城买回来的奶糖拿出来，每人分了一颗，又狠心冲了好几碗红糖水，让大家甜甜嘴巴润润喉咙。
杨莲花接过两碗就不要了，“春来媳妇，你不用这么客气。这红糖水可是好东西，哪能倒这么多呢？留两碗就够了，男同志喝一碗，女同志喝一碗，其他拿回去！”
魏淑华将剩下的几碗分给其他人，笑着说：“已经倒出来了，收不回去！”
“哎哟！这味道可真甜！”李春花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胖婶，她双手一拍，笑哈哈接话，“春来，这是不是叫那什么，水难回？”
“不懂就别乱开口，啥水难回？”李春花的男人顾大海瞪了她一眼，“人家那叫‘覆水难收’！”
顾大海一个连书都没读过的文盲突然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让大家刮目相看。
有人就打趣他：“真是看不出来啊，大海叔，你这文化水平，就算进城当工人也使得！”
“也不算啥，都是卫民的功劳。”顾大海有些得意，有个当兵的儿子，他连文化水平都提高了。
他儿子可是军人，这年头当兵多光荣啊，他可不能丢儿子的脸。
见自家八百年都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突然卖弄文化，李春花刚想跟着取笑，却突然脑筋一转，明白顾大海的打算。
她改变主意，跟男人一起吹捧儿子。
小高桥四队这边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魏家大队这边却是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那可是奶糖啊，对他们大部分人而言就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他们也想吃。
顾家果然有钱，连奶糖这么金贵的食物都能拿来招待乡邻，要是真能过继个孩子到他家，继承顾家财产，以后可不得天天奶糖、顿顿红糖水吗？
这事其他人不敢想，魏光辉和蒋大花却敢想，毕竟他们已经有过成功案例，当然敢想敢做。
“大哥，既然春来看不上满仓，要不就换个人？”魏光辉凑近魏光荣，悄悄在他耳边提议，“反正咱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只要这事能办成，谁的孩子过继给顾家，还不都一样吗？”
一样个屁！既然都一样，以前咋没见魏忠华把魏淑华塞给他的东西拿出来孝敬孝敬他这个大伯呢？
魏光荣面上不显，心里却很不舒服，觉得这个堂弟太自私了，只想着把好处往自家扒拉。
他瞥了魏光辉一眼，语气淡淡：“我看他是哪个都不想要，铁了心要留下那个野孩子。”
“他敢！他要是敢不答应咱，那就把他老丈人一家撵走！到时候他还得白养两个老的，看他乐意不乐意？”魏光辉可不相信，会有哪个男人愿意白白养着媳妇娘家，换他他能打死这败家媳妇。
当然，话是这么说，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把魏继礼一家撵走。但顾春来要是敢死犟下去，那他老丈人一家在魏家大队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不比被撵走好多少。
关于这个问题，顾春来也在和魏淑华商量：“我的想法是，要不就把爸妈的户口迁过来，让他们在咱们四队安家，到时候就在这附近起个房子，咱们也方便照顾。”
魏淑华万万没想到，顾春来的打算竟然这样……合她心意！她其实也是这样打算，但这事却不好操作。
自古以来，除了入赘的男人，很少有男性愿意跟岳父母住在一堆。当然，女方势力远远高出男方的另说。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她才有些犹豫：“春来，这样会不会……”
“没啥会不会的，不会！”顾春来语气认真，斩钉截铁，“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就算没有儿子，也能老有所依！往后，我们给爸妈养老。”
他这番话不仅表明对岳父母的态度，还有对她的态度。
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即使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也没儿子，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没儿子咋了，他有闺女！
当然，他也没想过要给闺女增加压力和负担。关于养老这事，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春来，你……谢谢你！”魏淑华眨了眨眼睛，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些想哭。
“淑华，我们是夫妻，本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声音里，饱含着真情。
“另外，趁这个机会，正好让爸妈跟魏忠华断绝关系。”
魏继礼来得很快，因孙氏是小脚，他是背着她走来的。
看到这么多人围在顾家门口，孙氏脸色一白，“是，是不是淑华出了什么事？”
等看到魏淑华后，她才松了口气。在知道自家即将被赶出魏家大队后，孙氏反而面不改色，她看向魏继礼，小声说：“他们这样逼迫春来和淑华，就像当初……”就像当初逼迫她和魏继礼一样。
魏继礼是个气质清隽的瘦老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左胸前的口袋沿上还别着一支黑色钢笔。即使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也能让人一眼发现他。
魏继礼并不关注其他事，他直指重心，问顾春来的态度：“春来，这事你怎么说？”
顾春来把他和魏淑华商量的结果告诉魏继礼，又问魏继礼和孙氏的打算。
“我，我听你们爹的。”孙氏摆摆手，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女人，一般不发表意见。
魏继礼特别爽快：“搬，就搬到你们四队。我看那个位置就挺好，群山环绕，幽静清雅，很适合我们两个老的。”
他看上的正是离牛棚不远的一块空地，那地方以前用来堆过稻草垛，地势极为平整，确实是建房好地方。
“行了，你们去跟魏光荣谈吧，需要我出面再说。”魏继礼挥挥手，既然都决定撕破脸皮了，他也不想再跟魏家大队这些人接触。
他扶着孙氏进了院子，正想找板凳坐下，就见两个小娃娃抬着两张矮脚凳子走过来。
“外婆，你坐。”顾瑾玉放下凳子，她看向魏继礼，问孙氏，“外婆，这个爷爷是谁啊？”
孙氏坐下后，立马将顾瑾玉抱进怀里，“他是外公，瑾玉要叫他‘外公’。”
顾瑾玉立马喊人：“外公！”
小娃娃有样学样：“外公！”
“诶！”看到两个仙童一样的小娃娃，魏继礼的笑容和蔼又慈祥，他摸摸小娃娃的脑袋，问，“你就是狼弟弟吧，聪明伶俐，不同流俗，是个好孩子！”
“你现在还没有大名，得取个正式点的大名才好上户口。嗯……”魏继礼沉吟几秒，见两个小娃娃睁大眼睛好奇望过来的样子，他眼睛一亮，“一个是瑾玉，另一个就叫琳琅吧，正好是一家。”
“林狼，狼弟弟的名字？”顾瑾玉惊喜地抱住小娃娃，耐心向他解释，“狼弟弟，这是小名，林狼是大名。狼弟弟，你有大名啦！”
按照顾瑾玉的理解，小娃娃有了大名，就代表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啦。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她也是一觉醒来，就有了大名。自此，她也有了疼爱她的家人。
现在，小娃娃也有了大名，他也会有越来越多疼爱他的家人。她真是，太替他感到高兴啦！
“林，狼，林狼！”小娃娃只觉自己浑身热乎乎的，尤其是脸和耳朵那里，好烫好烫啊。他偏过头，将脑袋埋在顾瑾玉的肩颈部，不想给人看到。
没过两秒钟，他又悄悄抬起头，偷偷去瞄魏继礼，见对方看过来，他立马又将脑袋埋回去。
“歇歇，歇歇外公！”他小小声地说。
“嗷！”这时小狼也跑来凑热闹，它将一张毛茸茸的脸凑到魏继礼跟前，欢快叫唤着：“嗷嗷嗷！”外公，也帮我取个名字吧！
许是看懂了小狼的眼神，魏继礼在它脑袋上摸了一把，“哎这是狼狗吧，长得可真精神啊，你就叫‘狼珏’吧！瑾玉，琳琅，狼珏，听起来就是一家子！”
‘珏’乃玉中之王，狼珏即狼王，希望狼珏以后能成长为狼狗之王。
拥有名字的小狼扬起脑袋，对天长嚎：“嗷呜……”
魏继礼：……这狗崽子的叫声，咋那么像狼嚎咧？
跟刚拥有大名时的顾瑾玉一样，狼珏兴奋地蹦起来，在院子里撒欢。
顾瑾玉拍拍手掌：“狼弟弟有大名啦，小狼也有大名啦，我们都是幸福的娃！”
小娃娃挂在她身上，双手捂着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院子里气氛祥和，院子外却剑拔弩张。
“我不同意！”一个尖叫声打断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一瞬间的安静过后，顾瑾玉和小娃娃齐齐跑到门口，伸着脖子往外看。
蒋大花梗着脖子，一直重复这四个字：“我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