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真无心再应付席瑾茹,甚至一想到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或许她还只是看了一眼便收进了库房,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而自己却当成宝贝一样,便觉着更加生气,也知这事儿与她无关,心里却忍不住迁怒于她。
没了席瑾蔓的配合,冷了场席瑾茹原本也不愿再待下去,稍稍坐了一会儿后便走了。
盯着被遗弃在床头小柜上的玉佩,席瑾蔓一个人越想越生气,亏自己还想着礼尚往来,割爱给了四叔一壶好酒呢!
白瞎了自己的一片心意,浪费!
对,说不定这会儿竹叶青酿还没有送到四叔手上呢!
席瑾蔓忙赤着脚跑下床榻,边跑还边喊着雪梨。
“姑娘,出了什么事?”雪梨闻声赶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快!快去将追上雪莲,将竹叶青酿给要回来!”见雪梨有些懵,忙将她往前轻推了一步,“快去!”
这酒自然是要不回来。
行起院里,席骏铮身着寝衣坐在床榻边,手里则捧着酒壶,一脸探究。
究竟是什么样的好酒,竟能让那小丫头都送出手了,还能厚着脸皮要回去?
堂堂肃国公府的嫡姑娘,做出这事儿来也不嫌害臊?
第二日,傅晨起了个早,去书肆买了好些书回来。
席骏铮挑了几本,亲手摆进了书房的书架子上。
照例,席骏铮先是去外头办了些事,只是回来的时辰却比往常早了许多。
回府后看了半日的书,用完午膳眼看着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行起院里依旧一片寂静,外头连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手中的书已经看完最后一页,席骏铮闭眼揉了揉两颞,随后便起身往后边的一片竹林里去练了一套拳。
出了一身汗,全身经络舒畅后席骏铮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先前的浮躁一扫而空。
正沿着竹林小道往回走去,傅晨夹道迎面而来:“四爷,三姑娘那边差了个小丫鬟来传话,说三姑娘身体不适,今日来不了了。”
席骏铮脚步微顿,不由想起昨日那壶竹叶青酿,心情颇为微妙。
不过拿了她一壶酒,这就生气了?
这小姑娘,不仅娇气,还小气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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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向来清闲的玉笙院里丫鬟婆子正进进出出,俱都忙得焦头烂额。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午后三姑娘看着还挺精神,回榻上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醒来后便披了斗篷去庭院里要折两枝腊梅。
前一刻三姑娘还好好地指着着枝头让人折下那一枝,下一瞬却身形一晃,直直往后栽倒,吓坏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
说起来席瑾蔓清晨醒来时便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照常用完早膳后,便去了娘亲周氏那里,闲来无事准备帮娘亲打下手,也好打发个半日功夫。
周氏平素向来起得早,谁知席瑾蔓今早去时,只见落梅丝竹两个两颊飞红,说夫人尚未起来。
周氏昨日确实是累惨了,相公平日温和克制,做那事儿时也是如此。
成亲十余年,难得有放纵的时候,昨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会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孟浪,几乎一夜未停歇。
等到清晨,席越舟重重地又来了一回,这才面满春风地匆匆出门去了。
看着相公渐渐走远的背影,周氏的眼皮子再也睁不开,沉沉睡去,压根没听到女儿来去的动静。
席瑾蔓问过娘亲并非身体不适后,听闻落梅说娘亲怕还得睡上一两个时辰,只能回到自己的院中去。
无所事事后时间便显得尤其漫长,席瑾蔓托着腮帮子又开始烦恼,四叔那里,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昨夜玉佩的事仿佛如一盆冷水,让席瑾蔓从亢奋的情绪中渐渐冷静下来。
这几日和四叔的相处,只看到了四叔包容自己的一面,却忘记了四叔深不可测,又哪里是自己能看得透彻的。
如今四叔还未踏上青云路,因此故意不露锋芒,也不是不可能。
与四叔走得近些固然值得欣喜,可是自己却忘了四叔正值关键时期,有大事要做,哪里有那个耐心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身上。
万一到时四叔恼了自己的不识相……
脑海里又一次想起了那次梦境中,那条半人高的大黑狗,正津津有味地咀嚼这一盆肉糜的画面,席瑾蔓不由打了个冷颤。
四叔可不仅是四叔,还是未来那个权倾朝野的内阁次辅!
像从前那般想着避开四叔不可取,可像现在这般缠着四叔也同样不可取。
席瑾蔓打定了主意,下次还是带着小姑姑一起找四叔去吧。
女孩子家家的,得矜持点好。
虽是想通了,可心里依然觉得闷闷的,整个人打不起精神。
庭院里腊梅开得好,席瑾蔓强打起精神,原本打算折几枝腊梅去找小姑姑,然后带着小姑姑一起去找四叔,谁知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倒下的那一瞬,席瑾蔓猜出自己约莫是病了,心里惦记着的却是今日不能去四叔那里赴约了。
且这么一晕,还来不及跟人交代一句,让人给四叔去传个话,别让四叔误以为自己是故意不去。
行起院中,席骏铮的指腹上带着常年磨砺出的粗茧,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案上的精致酒壶,柔滑的触感带着些冰凉传来,让席骏铮不由想起那小姑娘此时或许正生着闷气的,一脸不舍的心疼模样。
夺人所好,且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心头爱,这似乎是不大好。
况且小姑娘这么娇,该不会被气得哭鼻子了吧?
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还真让人觉着有些心疼。
将酒还回去的念头一闪而过,席骏铮手上动作未停,反倒拿起一边的酒杯倒了一杯,一口抿尽。
辛辣酒水顺着喉咙一路流下,就像是一团火焰,一路往烧下去。
回味着口中醇厚绵长的烈香,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那小姑娘爱烈酒?这倒是和边疆那些女子差不离。
席骏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那般软和的小姑娘,配这烈酒实在是不相宜,不如让自己替她喝了吧。
正要再斟第二杯酒,忽然窗边挤入一个脑袋来。
“四爷,我这儿有些好东西,您可要瞧一瞧?”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从窗子里挤进大半边身体,声音爽朗,一身绿裳,将手里的几张宣纸炫耀似的在席骏铮面前甩了几下。
席骏铮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微微蹙眉。
“回去。”
冷冷的两个字,那绿衫姑娘也听出了席骏铮山雨欲来的怒意,身体不由缩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焉焉然。
“好好好,我放下就走,不过你记得要看,我保证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着绿衫姑娘将手中的几张宣纸从窗口递入,放到了案上。
席骏铮睨了一眼,搁在这沓纸面上的那张已经被烧没了一大半,一眼扫过只见“四叔”“茶”这些字样。
收回视线,席骏铮依旧是冷着脸,仿佛丝毫未受触动。
“傅晨,把人送回去。今日你不用来了,你自己领罚去吧。”
那焉巴了的绿衫姑娘一听让傅晨受罚,脸上神情瞬间生动起来,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身后之人一把捂住了嘴,硬扯着拖了下去。
行起院里瞬间又恢复成死寂一片。
四下无人,席骏铮这才拿起那几张纸细看了起来。
清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席骏铮一眼就认出了是那小姑娘的字迹,再一看上面的内容:
“四叔不理我。”
“四叔又开始看书了。”
“四叔执书的姿势真好看。”
“四叔看了那么久的之乎者也,不觉得无聊吗?”
“书哪有我好看。”
“四叔不讨厌我吧?”
“四叔……”
有些字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半,可一眼望去,满满都是四叔四叔,让席骏铮一张冷脸看得不由破了冰,微微勾起了唇角。
怎的平白无故就这么惦记着自己这个四叔
昨日里不过开窗子吹了会儿风,难不成今日没来是真病了?
将手中的几张宣纸放入案边的暗格中,席骏铮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大步走出了行起院。
第25章
天寒日短, 临暮霜寒。席骏铮走近玉笙院时, 天色已乌蒙蒙一片, 远远望去满院的灯火通明,显得尤为耀眼。
一路走来, 席骏铮路上并未见到多少下人, 倒是这玉笙院里,进进出出热闹得很。
看来是真的病了。
席骏铮蹙紧眉头抿了抿嘴,将身形隐在一棵不起眼的树后, 盯着玉笙院中人来人往。没一会儿,三太太崔氏带着两个丫鬟, 风风火火地进了玉笙院里,看着脸上一脸焦急。
不用再多看, 席骏铮也知那小丫头这回是病得不轻, 负手从树后出来,沿着原路回了行起院里。
这小姑娘身子骨也忒差了点,不过吹了会儿风就能冻成这样,也幸亏是生在了长戟高门,锦衣玉食娇养长大, 若是生在市井, 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或许也不一定, 市井有市井的好,说不得这娇弱的身子骨,就是整日里闷在府中,给闷出来的。
回到行起院后, 席骏铮心里头稍有些烦躁,此时天已全黑,院子里已经点了蜡烛。
给自己磨了墨,席骏铮提笔一连写下七八张纸,心这才静下来。
然而才放下笔,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小姑娘一脸憔悴,水汪汪的眸子瞪着碗中苦药,皱着眉不肯喝的场景。
想了想,席骏铮唤了声“祁栋”,一个长相身量皆与傅晨极为相似的男子推门而入,向席骏铮行了一礼:“四爷有何吩咐。”
这个祁栋的一举一动,同傅晨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去东市杏梅坊,取几样姑娘家爱吃的果脯蜜饯来,让人送到玉笙院和福寿堂。”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席骏铮又补充了一句,“多拿些甜的。”
“是。”祁栋从始至终脸上并未出现其他表情,行了一礼便直接退下了。
玉笙院里,席瑾蔓一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
迷迷糊糊间,席瑾蔓想到了很多曾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醒来后头疼欲裂,一睁眼便看到了一直陪在自己床前,满目担忧望着自己的娘亲,心中愧意交织。
这回确实是自己疏忽了,白日里吹了风,晚上又湿着头发未绞干,还赤着脚就往外跑,生起病来也怪不得别人。
亏自己还多活了那么些年,不过才一两个月的功夫,仗着有爹娘宠爱便有恃无恐起来,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如昨晚席瑾茹所说,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爹娘得有多心疼。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失而复得,正是最美好的时候,哪里能轻易舍得现在的这一切。
席瑾蔓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爹娘的身体也得好好调养调养,哪怕最后肃国公府仍落得被抄家的下场,一家人能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喝完药后,席瑾蔓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来。
雪梅拿着托盘送药来,旁边还搁了一小碟蜜渍樱桃,色泽红艳饱满,让人一看便觉欢喜。
浓郁的药味令人作呕,还未到席瑾蔓跟前,空了许久的肚子便翻腾起来,偏又腹内空空,压根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耳边接连听到几声反呕声,雪梅哪里还敢将药送上前,忙让人把药碗拿出屋子,又将窗子开了一道缝隙,让味道尽快散去。
雪梅一边轻抚着席瑾蔓的后背,一边劝慰起席瑾蔓来:“姑娘,药是苦了些,可良药苦口,您好歹喝两口。”
从前席瑾蔓不爱喝药,每次总是要找诸多借口来躲避,因此雪梅才会这般劝慰。
不过从前是从前,有爹娘娇惯着纵然能任性妄为,经历了后头几年的苦日子,席瑾蔓哪里还会为喝药这种事闹脾气。
要知道一帖药能抵好几日粗茶淡饭的银钱,是用来保命的,真被逼到那种时刻,席瑾蔓哪里舍得浪费。
雪梅见席瑾蔓一双眸子红得跟兔子似的,眼角隐隐有泪花似要滴落下来,看着甚是委屈,不禁有些不忍。
“姑娘,奴婢去拿些粥来,您喝些粥垫垫肚子,然后我们再喝药可好?”
席瑾蔓点点头,雪梅便出去让丫鬟取灶上熬好的粥来。
平素常吃的早膳里那些荤的油的都没送来,只有一小碗清粥,加两小碟酱菜,另还有一盘水晶冬瓜饺,席瑾蔓却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看着便觉得反胃,只能强忍下硬逼着自己咽下去。
雪梅看得直皱眉,想了想便让丫鬟把方才的蜜渍樱桃又拿了过来。
“姑娘,这蜜渍樱桃开胃,您要不先尝尝?”说着雪梅将一些碟蜜渍樱桃,搁在了席瑾蔓的面前。
红润润的色泽确实看着令人有食欲,席瑾蔓伸出两根葱段般纤长白嫩的手指,随手捏起一颗便塞入了嘴里。
酸酸甜甜,比清粥水饺容易下口许多,席瑾蔓吃了两三颗,先前的恶心之感已完全被压了下去。
又吃了四五颗,再想多吃雪梅便要拦着了,而席瑾蔓此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喝了半碗粥也没觉出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来。
等席瑾蔓乖乖把一碗药一口气喝下,雪梅忙又笑着递了一小碟杏脯和八珍梅上前,将席瑾蔓这回肯乖乖喝药的功劳,一大半记在了四爷身上。
说起来偌大一个肃国公府,哪里会连个蜜饯都拿不出来,灶房里平时都是常备着的。
既然今日四爷送了蜜饯来,不说是四爷的一片心意,便是图个方便,下人们也更愿意送身边就有的。
恰好今日席瑾蔓肯乖乖喝药,喝完还没嫌苦,与平常相比,所差的也就是这些蜜饯不同,雪梅便觉着是这些蜜饯的缘故。
“这回多亏了四爷送来的这些果脯蜜饯。”
席瑾蔓正将一颗八珍梅塞入口中的动作一顿,险些咬到了手指头。
“这是些四叔送来的?”嘴里含着的八珍梅还没咬下去,不过席瑾蔓觉得似乎和先前吃的几颗味道不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