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黄遨继续道:“李岩知晓张弥之与会稽王暗通之事,不过会稽王当时只让张弥之使计让圣上在那乡中驻跸,张弥之并不知晓会稽王要弑君,事发之后,张弥之知晓自己为人利用,惊惧难安。回到雒阳之后,张弥之得一相命的老妇指点,说将有大难临头,教他早日防范。而后,张弥之坐在堂上之时,为暗箭所袭。张弥之于是不再隐忍,设计除掉了会稽王。”说着,他看着我,“闻得此事之时,臣首先想到的,便是殿下。”
我不以为然:“为何?便是因为我有那神算的名声?”
黄遨道:“云先生的本事,臣一向景仰,尤其是那潜伪窥私之术,臣虽不曾学得,却也曾见识过。李岩所说的那藏在灯罩中向张弥之发箭的暗器,臣也只在云先生手中见过。”
我了然。
他既然识破,我再强撑着否认也无益处。
我说:“说了这么许多,你还不曾说为何要来追随我。”
黄遨道:“自从找到殿下之后,臣便决心放下所有,从此遵循太子妃遗嘱,追随殿下左右。如今臣已处置完身后之事,全无牵挂,自可履约。”
我看他一脸坚定的模样,知道此人言出必行。
将他留下,其实并无不可。秦王急缺水军统帅,前番还提起了黄遨。只要黄遨肯归顺,他一定不会在意什么弑君不弑君,换个名字照样当水军都督。
但对于秦王,我仍戒备甚深。他并非一个能让人安心往好处想的人。黄遨到了他手上,难保他会知道我的真正来历,也难保他会利用黄遨再拿捏我什么。
仅仅是出于谨慎之想,我便不会让黄遨此时留下。
“你果真愿意追随于我?”沉吟片刻,我问道。
黄遨目光微亮,即刻道:“臣誓死追随殿下!”
我看着他:“如此,我教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么?”
“臣既追随殿下,自当为殿下驱驰不辞。”
我颔首:“如此,我正好有一件大事。桓都督在凉州,正是用人之时。你领兵多年,智计出众,正好可为其辅佐。”
黄遨讶然:“可殿下……”
“我这里不须你帮忙。”我说,“我对秦王有大用处,他不会伤我半根毫发。且我的本事你也知晓,就算有变,我也足可自保。”
黄遨看着我,没有说话。
“殿下。”过了会,他说,“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你想说便说。”
黄遨目光深远:“臣以为,以桓都督才智,并不须殿下如此操心。”
我愣了愣。
“我从不曾操心他才智。”我说,“我让你过去,亦并非要你保护他,而是帮我。当今天下之势,你也知晓,安稳不了几日。我等要安身立命,便须寻得立足之地。凉州虽地处偏僻,但有险可守,亦有千里沃野。且其如今得秦王之势屏卫东西,在乱世中乃大有可为。我本想与桓都督一道经营凉州,以保安稳,可如今为秦王所挟,不得□□,只得让你去凉州,替我谋划。”
黄遨听我说完,好一会,终于不再反对。
“臣遵命。”他在席上拱手,向我深深一拜。
“还有一事,我须托付与你。”我说。
“殿下但言无妨。”
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此信,你交给桓都督。关系重大,你务必亲手交付。”
☆、第213章 半食(上)
第二日, 洪昉就回凉州去了。
黄遨也消失了,没有再在我面前出现过。
又隔了两日之后, 白日里, 秦王正与一众幕僚在堂上议事,光照忽而暗下, 仿佛突然变了天。一个小吏跑进来, 神色紧张地禀报:“殿下, 日……日食!”
众人皆露出惊诧之色,尤其是那日斥责我妖言惑众最大声的孔茹, 一下从席中站了起来,而后,快步出去查看。
对面,云琦看着我,目光不定。
我仍端坐着, 在众目睽睽中喝一口茶, 仿佛这是极其稀松平常之事。
就在此刻之前, 就算是秦王,对这日食之事皆将信将疑。这并不奇怪,就算是太常里管天象的太史令,也不过是管管历法, 每日凭着既有的测测祸福。而预测天象这样的事, 乃无门可入。
但对于云氏而言, 这并非难事。云氏既是凭谋略吃饭的, 对于天象这样的事, 自然不会放过。云氏祖上对天文感兴趣的人不少,也曾有好些人在太史令或者灵台丞之类的职位上用事,经代代研习,传下了一套预测天象之法,不仅可以此法预知各星宿的部分异动,还能预知一些日月食。
当然,就算我的先祖传下了如此大的本事,武陵侯云晁这样的人也仍然栽了大跟头,并未从中得到什么预知祸福的好处。也是从那之后,这预测之法被束之高阁,渐渐被遗忘,直到传到我祖父手上。祖父是个聪慧的人,且出于装神弄鬼坑人钱财之需,他从无名书中研习此法,颇为精进。而后,他又传给了我。
我虽然学得不如祖父好,但对付堂上的这些人足够了。
忍着心底的得意,我瞥了一眼秦王。
只见他面上的神色也身为平静,仿佛跟我一样通天知地,见怪不怪。
“不过是半食,不久便会过。”他淡淡道,“薛内官,且为众卿掌灯来。”
薛弼应下,与几个内侍去点灯。
装。
我心里嘁一声,转回头来。
秦王无多废话,又与众人又商议了些事,半个时辰之后,让众人散了。
“你前两日说日食之后便要去雒阳。”秦王对我说,“决定了?”
“决定了。”我说。
秦王颔首:“除了要用传书之法,还有何要求?”
我有些惊讶,前两日跟他说的时候,他明明一副不打算回应的模样,我还以为需要再跟他讲讲道理。想来还是那日食的功劳,他虽然装得面上无事,心里大约还是被震动了。
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厉害的人,登时底气十足。
“不仅那飞鸽传书之法,殿下在雒阳的所有眼线,也须为我所用。”我说。
秦王露出玩味之色。
“为你所用无妨。”片刻,他说,“不过不可交与你掌管。”
我说:“不必由我掌管,殿下只须派一人随我同去便是。”
“何人?”
“谢长史。”
秦王眉间一动。
“为何是他?”
我说:“殿下每不便亲自回雒阳,皆由谢长史代劳,一应事务皆熟稔。此回雒阳,我须得用到许多关节,由谢长史出面斡旋,可事半功倍。”
“你去到雒阳,要如何行事?”秦王问道,“直接杀了东平王?”
我说:“自是如此,不过我如今远在此地,雒阳诸方形势不得全然知晓,须到了雒阳再作计议。”
秦王沉吟,少顷,道:“还有别的事么?”
“我去雒阳之后,元初给我的信件,亦请殿下派使者转送雒阳。”我说。
秦王:“……”
“云霓生。”他似忍无可忍,“你不若让孤直接将元初给你送去雒阳。”
我笑了笑:“如此甚好,谢殿下恩典。”
秦王面无表情:“无旁事了么?”
“无了。”
“除了最后一个,孤会考虑,你且下去吧。”秦王说罢,再不理会我,转过头去,倚在凭几上翻起了闲书。
我知道无论如何,雒阳是去定了。
回到院子里之后,我不慌不忙地开始收拾行囊。可才收拾了一下,就有好几个人找来了。
他们都是府里的人,有前院的小吏,也有后院的仆婢,无一例外都是被我预言日食所震惊,来求我再显一显神通,给他们算算命。
我反正闲来无事,送上门的生意岂有不做之理。且自离开公子之后,我便断了财路,身上的盘缠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要去雒阳那般销金窟,没点钱财傍身怎好。于是我放下手中物什,把龟壳铜钱拿出来。
但才坐下来,玉鸢忽而来到。她一贯的没好气,说秦王让她带话,我方才说的那些事,秦王都应许了,让我准备准备,明日便启程。
这正如我所料。
“知晓了。”我说,“你回去吧。”
玉鸢却不走。
“还有一事。”她看了一眼屋外等候的人,又转向我,神色不屑,“殿下说,王府乃清静之地,望你修身养德,与人为善。”
我:“……”
这话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心里不由翻个白眼。不过是给人算算命,我哪里不与人为善了?
小气。
“是么。”我看着玉鸢,眨眨眼,“我若是不呢?”
玉鸢道:“殿下说,凉州那边的来信,他会代你收下。”
我:“……”
爷爷个狗刨的秦王,简直有恃无恐。
大约见我面色变得难看,玉鸢露出微笑。
“你可记清楚了。”玉鸢慢条斯理地说罢,而后,再不看我,转身走开了。
我虽不乐意,不过这是秦王的地盘,既然他亲自发话,我也不好与他计较。众人得知是秦王的意思,也不敢多逗留,各自散去。
无妨。
我心想,雒阳那样的地方,有钱人多多了。我在那边名声也大,只要得了机会,必是日进斗金。
心里想着,我重新变得雄心勃勃,关上门,继续收拾行囊。
第二日出发的时候,出乎我意料,秦王给我随行的护卫,竟有五十人之多。车马停在王府前,骑卒们中间拥着两辆马车,一辆自然是谢浚的,而另一辆是我的。
没多久,秦王也从王府中走出来,旁边跟着谢浚。
“霓生。”谢浚一贯的神色和气,过来跟我打招呼,身上穿着一身行装,看上去颇为干练。
秦王亦一身出门的打扮,大约要似往日一般去兵营巡视。
各自见礼之后,谢浚走到车驾中间,与领头的将官说话。
除了谢浚以外,与我一道去雒阳的熟人之中,还有冯旦。
我讶然,问秦王:“他去做甚?”
“你不是要帮手么。”秦王淡淡道,“莫看冯旦年纪小,他自幼跟着孤,算是王府中的老人。”
我心里翻个白眼。
什么帮手。不过是怕谢浚太老实,压不住我,派个冯旦来贴身监视。
“行囊都备好了?”秦王问我,“可还有甚要交代的?”
我说:“其他无妨,就是随从太多了。”
秦王:“哦?”
我说:“我此番回去须低调行事,阵仗太大,只怕惹人注目。”
“这都是谢长史的仪仗。”秦王道,“他去雒阳虽是为了帮你,但凡是有事,你须与他商议再定。”
我有些狐疑,道:“上次谢长史从雒阳回来,我见他随从不过二十余人。”
秦王眉头微抬,片刻,露出些不耐烦之色。
“雒阳如今不比从前,随时可能生出乱事。”他说,“谢长史乃是重臣,为安稳计,自当多派人手。”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
我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未几,我见两个内侍正在往我乘坐的马车上安置物什,走过去。那都是些路上要用到凭几被褥等物,还有水和吃食。我看了看,忽而看到一只小木匣,拿起来打开,竟是金子,数了数,足有五金。
“这是你的盘缠。”
秦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不紧不慢道:“你我且说好了,雒阳的王府亦机要之地,你亦须得规矩些。若孤听说那边府中又有什么神算之事,莫怪孤让人将你那些龟甲八卦全收了。”
好大的口气。我心里不屑。
不过他的这些金子,的确比我给人算命挣的钱多多了,算下来,我也不亏……
“听清了?”秦王追问道。
“听清了。”我将木匣收好,道,“我与元初的信件,殿下切莫忘了。”
秦王的目光意味深长。
“元初对你这般重要?”他说,“凉州如今比雒阳还安稳,你有甚可操心?”
我笑笑:“自不可不操心,殿下也知晓,我生是元初的人死是元初的死人。”
秦王看我一眼,不再理会我,转身走开。
没多久,一行人已经准备好。谢浚拜别了秦王,登上马车去。
“若有连谢长史也难为之事,便传书来禀报。”秦王对我说。
这便是小看了我。
我让谢浚跟着去,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罢了,他真以为我需要帮手。
“嗯。”我答应一声,行了礼,自顾上了马车。
没多久,只听领头的将官下令开拔,车马走起,朝城外而去。
“霓生姊姊,你莫担心。”出城的时候,冯旦骑马跟在我的车旁,道,“早晨之时,殿下向薛内官交代了,日后桓都督那边来的信件,都转到雒阳去给你。”
我讶然:“真的。”
“当然是真的。”冯旦笑嘻嘻道,“桓都督好福气,有霓生姊姊喜欢,将来定是福寿双全。”
这话听得顺耳,我心中不禁得意,却瞥瞥他:“那也不尽然。”
冯旦一愣:“怎么?”
我说:“你不知道么?那才继位的小皇帝死了,雒阳如今可是刀光剑影人人自危。”说罢,我压低声音,“我昨夜又卜了一卦,你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