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我说:“奴婢虽知晓些问卜之术, 但断不敢为县主来算。”
  “为何?”
  我说:“县主乃贵人,命相乃天机,奴婢若窥觑, 非但不得门道,还会损伤阴德, 乃大忌也。”
  “有这般说法?”宁寿县主讶然。
  “奴婢实不敢相瞒。”
  “这亦是怪哉,”宁寿县主道,“你不可为我算卦, 却能算得军机之事。”
  这沈嫄,也不知道她说了我多少。
  我笑笑:“那是鲜卑人的卑劣之计, 如何能与县主相比?鲜卑人妄图险王师于险境,而王师得佑于天, 奴婢问卜乃是顺从天意, 故而无妨。县主乃金玉之躯,若加妄测,则违于天道, 到时奴婢受惩事小, 只恐伤了县主福报。”
  宁寿县主看着我, 莞尔:“怪不得连沈逸之也夸你,果然伶牙俐齿。”
  听得这话教,我忽而警醒。
  “奴婢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沈公子如此抬爱?”我羞怯道。
  宁寿县主道:“我父王上月与淮阴侯共宴,沈公子也在宴上,说起平叛之事,我故而得知。”
  我谦虚地说:“沈公子实过誉。”
  这位宁寿县主的事,我早有耳闻。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后久病,县主是长女,虽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担起主母之责,打理王府中的一应家务。对于这个女儿,豫章王亦十分疼爱,凡会客赴宴,必携县主同往,如世子一般倚重。
  “听闻桓公子和沈公子击鲜卑之时,你亦随行?”她问。
  我说:“正是。”
  “亦曾杀敌?”
  “不曾。”我说。这般回答着实无奈,无论是那个倒霉的百夫长,还是秃发磐,我都不曾用来领赏,连说也无从说起。
  宁寿县主却问:“为何?”
  我说:“奴婢乃公子扈从,首要之事乃护卫公子。”
  “如此说来,你有上阵之勇,却无立功之意?”宁寿县主弯弯唇角,“却是可惜。”
  我未料想这位县主对那征伐之事这般感兴趣,正疑惑起用意,她却未再所言,转回头赏景去了。
  云栖寺不大,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完。
  回到车马前之时,南阳公主双眸闪闪,望着公子,顾盼流光。
  “闻公子之言,实大开眼界,未想公子对这寺庙这般熟悉。”宁寿县主笑盈盈地对公子说。
  公子道:“在下幼时常随祖母到此礼佛,故而知晓。”
  宁寿县主挽起南阳公主的手,遗憾道:“可惜时辰不早,太傅又有戒严之令,我等须得早些回宫。否则,定要请公子引我等往别处名胜再游览一番。”
  南阳公主颔首,瞅向公子的眼神中尽是不舍。
  公子道:“公主与县主若有意游览,可择日再来。”
  “哦?”宁寿县主道,“到时,公子亦仍与我等同往么?”
  公子道:“公主有召,在下自当奉谕随往。”
  南阳公主露出笑意,双眸重现光采。
  “如此,一言为定。”宁寿县主莞尔,扶着南阳公主,一道登车。
  公子也坐上马车,将公主车驾护送入宫门之后,方才回府。
  *****
  路上,我心情大好。
  因为方才在那寺中的时候,宁寿县主的仆人悄悄忘我的手中塞了一只锦囊,里面是五两重的金子。这使得我对宁寿县主的印象大好,大方守信,实乃纨绔楷模。
  我瞅着公子,颇想问问他对南阳公主的想法,但又担心此时太露骨,被他看出来。
  正当我想着如何措辞,公子忽而道:“你方才为何不肯给宁寿县主算命?”
  我讶然。
  不想公子当时与南阳公主说得那般入港,竟还有闲心来偷听我和宁寿县主说的话。
  我说:“县主命格金贵,我算不起。”
  公子道:“你也给我算过,莫非我命格不贵?”
  我哂然。
  我虽爱财,但并非有求必应。比如那些贵人,虽赏金丰厚,但脾气难惹,稍不如意便要怪罪,不如同为奴婢的人好对付。
  至于公子,我为他算卦,乃是由于一个赌约。从河西回来时,他说朝廷会封他一个武职,我说不然,定是文职。公子不信,问我如何得知,我说是问卜得来。
  “公子若不信,可与我一赌。若公子赢了,我给公子五百钱;若我赢了,公子写一幅字给我,如何?”我说。
  公子有些鄙夷:“你五百钱便想换我一幅字?”
  我有些后悔,平时跟公子斗嘴多了,教得他也会算起账来。
  “公子舍不得便罢了。”我说。
  公子“哼”一声,道:“善。”
  结果如我所料,大长公主再不肯让步,安排公子去当了议郎。公子虽愤愤不平,但还是守约地给写了一篇赋交给我。
  “公子是公子,与别人不同。”我说,“我既可为公子挡在,自是命格相连,为公子算命有何不可?”
  公子将信将疑,看着我:“果真?”
  “我何时骗过公子。”我说。
  我以为他会列举我平日的诸多行为不端之事反驳我,不料,公子浮起微笑,仿佛信服一般。
  我见他心情不错,便试探:“不想今日这般凑巧,竟遇到了公主和县主。”
  公子应一声:“嗯。”
  我说:“人人夸南阳公主貌美无双,今日所见,果然如此。”
  公子:“嗯。”
  我说:“公子答应再随公主同游,不知要到何时?”
  公子转头看我:“你想见公主?”
  我见公主做什么……我说:“不过好奇问问。”
  公子道:“今日之事,莫与他人说。公主与县主有名节,不可为闲言所议。”
  我心道,只怕公主恨不得被全天下传得与你有染。
  “可公子答应了同游之情。”我说。
  “是么?”公子反问,“我如何答应?”
  “公子说公主有召,自当奉谕……”我话才出口,明白过来。所谓谕令,必是要经过宫中,而必不会如今日般路上遇见,私下相约便可同游。宫中的人再傻,也不会由着公主光明正大地召男子相会。公子如今不愧已经是朝廷的议郎,咬文嚼字一套一套。
  我说:“宫中如此繁文缛节,也怪不得公主要私自出来。”
  公子摇头:“公主与县主年少,玩心重些亦是自然。我等既为臣子,当慎重才是。”
  他说着话的时候,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毫无暧昧之意。我想起南阳公主那期待的模样,不禁叹口气。她一番痴心,恐怕只能交由皇帝和大长公主来成全了。
  *****
  回到桓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不出我所料,桓府很快知道了路上的事,用膳的时候,桓肃很是不悦。
  “那耿汜果真如此狂妄?”他说,“如此不敬?”
  公子道:“儿并未被他阻拦,只是儿以为他行事不妥,理论了一番。”
  大公子桓攸道:“儿今日进出官署,也多听人议论起此人,说他原是混迹市井之辈,如今得了势,连朝官也不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问:“耿彷如何表示?”
  公子道:“耿校尉并无偏袒,令耿汜撤去路障,按太傅谕令行事。”
  “偏袒?”桓攸“哼”一声,“他倒是敢,不过是看你惹不起罢了。”
  二公子桓旭道:“我今日听闻,太傅以重金请来了良医,圣上病愈或指日可待。”
  “什么良医。”桓攸道,“若论医术精良,谁人能比过太医署?这天下真心想让圣上好转的,也就我等与太后罢了。”
  大长公主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太傅乃辅政重臣,不可以奸佞之心度之。”
  桓攸正待再说,但触到大长公主凌厉的眼神,不再言语。
  他说的其实是真话。
  大长公主和桓府过去之所以风光无限,乃是因为背靠着皇帝。故而自从皇帝病重以来,大长公主日夜忧愁,已经消瘦了不少。
  不光是这边,我听闻沈延和太后也是夜不能寐,望眼欲穿地盼着皇帝好转。沈延甚至也花费了重金去民间寻能够治愈中风的名医,但自从荀尚掌握宫禁之后,便以皇帝须静养为由,禁止任何人入内探视,包括大长公主和沈延。这是大长公主第一次被挡在皇帝的宫外不许入内,回府之后,脸色甚是难看。
  不过虽是如此,大长公主在外面却没有表示过对荀尚的不满。相反,她是最早示好的人。
  太子监国之后的第二日,大长公主将一棵大秦来的珊瑚树送到了荀尚的府上,称其为社稷肱股,国之栋梁。闻得荀尚要宿在庆成殿,还以庆成殿年久失修为由,送去了大批钱物。
  荀尚对大长公主的识时务十分满意,对她礼遇有加。故而虽然封锁了皇帝的寝宫,但大长公主若是去见太后仍然可畅通无阻。
  桓攸的妻子许氏见状,忙道:“姑君此言甚是。妾闻乡中老者,卧床之后痊愈着大有人在,想来圣上必也可早日康健。”
  桓旭的妻子樊氏也附和道:“正是,圣上乃天子,必可得天护佑,度此难关。”
  大长公主听了她们一番轻声软语,神色终是缓下了些,叹口气,吩咐家人呈膳。
 
  ☆、第30章 窥天(下)
 
  晚膳之后, 大长公主留下公子, 到房中说话。
  她没有提耿汜, 却问, “听说今日,你遇到了南阳公主?”
  既然都是路上的事,自然全瞒不过她, 公子颔首,“正是。”
  “你带公主同游了云栖寺?”
  “正是。”公子忙解释道,“不止南阳公主, 还有宁寿县主。今日公主随县主微服出宫,到雒水边为圣上祈福, 归来时遇到耿汜设禁,儿正好路过,故而巧遇。”
  大长公主笑了笑, 道:“你着急做甚,母亲岂是那古板苛刻之人。我儿终是长大了, 今日之事甚好。”她看着公子,叹口气, “可惜圣上卧病, 也不知何时清醒。母亲曾想为你求娶南阳公主,如今只怕遥遥无期。”
  我在旁边听得此言,心中一动, 来了。
  公子一愣, 道:“母亲, 儿未想过此事。”
  “那又如何,你早晚要想。”大长公主道,“天下女子,除了公主,谁人配得上你?虽然想求娶南阳公主的人多了去了,可与你相较,他们又算得甚?”
  公子还想再说,大长公主却摆手将他止住。
  “我今日累了,时辰不早,你回去歇息吧。”她说。
  公子只得应下,向她行礼告退。
  “霓生,你留下。”
  在我要跟着公子离开的时候,大长公主忽而道。
  我讶然。公子闻言,亦停住脚步。
  大长公主对他和缓道:“我与霓生有两句话要说,你且下去吧。”
  公子神色疑惑,看看我,依言走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长公主摒退左右,只留下家令徐宽。她看着我,微笑。
  “今日元初与南阳公主共处之时,你也在场?”大长公主问。
  我答道:“正是。”
  “他们二人有何表示?”
  我说:“公子陪南阳公主游览云栖寺,公主意犹未尽,向公子邀约,改日再同游别处。”
  “哦?”大长公主目光微亮,“元初应许了?”
  我说:“公子说,必奉谕随行。”
  大长公主露出讶色,随后,笑而叹气,抚了抚案上新插的鲜花:“元初总这般不懂事。”
  我也笑笑,没有说话。
  “霓生。”片刻,她话锋一转,“如今局势,你有何见解?”
  我愣了愣。
  大长公主看着我,全然不像是问错了话。
  我说:“不知公主所言局势,所指为何?”
  “自是宫中之事。”大长公主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卧病,奸臣环伺,我等虽忧心忡忡,却是一筹莫展。”
  我哂然。
  大长公主在自己的丈夫和亲儿子面前都演戏演得足,不想竟会在我面前说出了实话。
  我装傻道:“禀公主。奴婢愚钝,政局之事,实不明白。”
  “不明白?”大长公主意味深长,“武陵侯后人,天底下还有不明白的事?”
  我:“……”
  大约是早已猜到我的反应,大长公主一笑。
  “这有甚可惊讶。”她说,“你莫非以为,随便什么人,我都愿放去元初身边么?你那族叔云宏,当初可是给袁氏出了不少主意才当上了颍川太守。”
  我无言以对。近来真是时运有异,这些人一个接一个都开始琢磨我的家世。
  “可奴婢不比族叔,无经略之才。”我说。
  大长公主一笑,道:“传闻云氏有一套秘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便是天机也无所不知。”她说着,目光明亮,“云霓生,你上次在遮胡关助元初算的那卦,便是此证,还不肯认?”
  却听了这话,我松了口气。
  我收回之前的想法,跟秦王比起来,大长公主知道的事实在连皮毛也不算。
  不过她好意思提遮胡关的功劳,让我十分惊讶。她给我的赏赐,明明连打发乞儿都不如。她如今将我说得如此能耐,仿佛我又有了大用处,不知道却是个什么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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