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不曾到约定的地方露面,程亮和吕稷便察觉了不妙。吕稷即刻回到城中打探,得知了我被蒋亢拘押在这石牢之事。而后,他通过暗线,定下营救之计, 给我传递了消息;且颇是心细,他和程亮都知道我那些物什乃我行事的倚仗, 打听了去处,提前偷了出来。
“曹叔果真无事?”出了石牢之后,我忙问道。
“曹先生无事, ”吕稷道,“老张如今就侯在城外,会面之后,可带女君去见他们。”
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又不禁疑惑:“他们逃了出去?蒋亢不知么?”
吕稷笑了笑:“女君日后便知。”
我知道现下不是多说的时候,也只得不问。
吕稷的人手段不差,这石牢在王宫之中,守卫加上狱卒九人,当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一间屋子里。我与阿桐和司马敛各自取了守卫身上的兵器和通行令牌等物,装束成正经军士的模样。
出来之后,程亮回头看了看石牢,有些不放心:“这些人留下活口,被发现之后定然会如实交代,发现得越早我等就越危险。”
吕稷道:“这些人都是明光道的弟兄,曹先生吩咐过,若非万不得已,不可伤弟兄性命。”
程亮皱眉,正要再说,我打断道:“就算把他们杀了,被人看到也是一样。与其费神杀人,不若早早离开此处。”说罢,我看向吕稷,“这王宫如何出去,又如何出城,你可有了办法?”
吕稷道:“离开王宫不难,我有通行令牌,先前装作了巡逻人马进来,可原样出去。只是城门守卫颇严谨,我等这令牌出不得去,只可待天明再作计较。”
阿桐道:“这不行。这石牢中的事若在城门打开前被发现,他们定然要防范我等逃出城去。这无盐城也不太大,到时搜捕起来,我等恐怕难以招架。”
吕稷道:“这等事岂有万全之理,我等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我冷笑:“也并非不可万全,谁说我等一定要偷偷摸摸才能出去。”说罢,我问吕稷,“蒋亢在何处,你知道么?”
吕稷目光一动,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却摇头道:“女君若想从蒋亢身上下手,只怕不可,他如今不在无盐城中。”
我讶然:“他去了何处?”
“他到范县去了。”吕稷道,“详细何事尚且不知。”
我想了想,明白过来。
在来东平国的路上,我曾接到鸽信,告知济北王等诸侯联军与明光道的对峙之处,正在范县。蒋亢去范县,自是要与那边接头无疑。
“云琦本来也要跟去,却在半路被蒋亢支了回来。”吕稷又道。
“可知他回来做甚?”我问。
“只怕是要来提女君。”吕稷道,“他令人去备了囚车,说明日凌晨便要出发。”
我了然。怪不得云琦这般火急火燎地要看译文,原来是怕将我交出去,便来不及给他译书了。至于蒋亢的打算,自然是让云琦将我带到范县去,无论交给大长公主或是别的用处,总没有好事。
说起来,我白日里曾计划着,出了石牢之后,有四件事乃定然要做。
其一,尽快将明光道的事,以及我逃脱出来的事告知公子,以破大长公主挟持之计。
其二,从云琦手上拿回无名书。
其三,捉拿蒋亢。
其四,取回我的随身用物。
今日进行到此,其实诸事可谓出奇的顺利。第二件和第四件都无须我另外动手,但蒋亢却跑了。
捉拿蒋亢,并非是单纯找他算账这么简单,而是制住了他,便可回过头来帮曹叔曹麟重掌明光道,亦可破大长公主的局。
正当我感到遗憾,吕稷又告诉我,跟着我们来东平国的那个养鸽人已经被蒋亢杀了。
我一惊。
此事,乃天大的不利。
蒋亢这么做,有两个好处。其一,是防止这边的人向秦王走漏了风声,其二,我与公子本是每日鸽信往来,一旦中断,便是有了异状,更可让他相信我被拿住了。
我沉吟,道:“蒋亢虽离开了无盐,必也不会懈于防卫。当下城中掌事者是谁?”
吕稷答道:“是岑欣。”
倒也是个老仇人。
我将手指把玩着腰间的刀柄:“可知他在何处?”
岑欣虽品行不端,不过能得蒋亢看重,也并非废物。
当下蒋亢将无盐城交给他执掌,可见十分信任。
岑欣显然也十分重视这番信任,据吕稷打探,他就宿在了宫中蒋亢的那处官署里,以保万全。
这官署中自然也有守卫,且不少,门前有彻夜值守的卫士,若是硬闯,即刻便会惊动里面。
商议之下,此番仍要以巧计。
吕稷熟知明光道规矩,且他身形与一名狱吏相似。我索性让他换上了那狱吏的打扮,又将他的脸做了些手脚,借着夜色粗粗看上去,面容有六七分像。
而后,我让其余人在离那官署不远的一处园子里藏身,吕稷扮作狱吏,我和程亮扮作随从,匆匆往官署而去。
夜色浓黑,官署前点着灯,只见四个守卫正在来回走动着,小声说着话,似在驱赶睡意。
吕稷脚步甚急,几乎带着跑,冲冲地出现在官署前。那几人远远望见,皆愣住。
“岑将军可在?”不等他们问话,吕稷即喝问道。
“在,”其中一个伍长模样的人看着吕稷,“狱长怎来了?”
“狱中出了大事!”吕稷道,“快让我去见岑将军!”
说罢,他就领着我们往官署中走。
那几个人忙拦在前面,伍长道:“狱长莫急,岑将军才睡下不久,须得通传。”
吕稷一副焦急之态:“快去!若误了事,我等皆担待不起!”
那伍长见得这般,也不敢耽搁,忙让手下入内传话。
原地剩下六人,我们三人,对方也是三人。
那伍长看着吕稷,道:“狱长稍安勿躁,岑将军很快便起来。”
吕稷仍一脸焦躁,“嗯”一声,见他盯着自己的脸,转开头去。
“不知狱中出了何事?”他又问,“竟劳狱长半夜来此?”
吕稷冷冷道:“大事,尔等莫问为妙。”
那伍长忙应了声,目光讪讪,却仍将吕稷打量着,似有疑惑。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叹气。这回答是我们之前商议好的,毕竟是临时假扮,说多错多,遇到问的便搪塞过关。然而吕稷虽也惯于暗中行事,却到底与我不一样。他平日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如今面对别人盘问,终究还是太生硬了些。
这伍长显然见过那个狱吏,说不定还交谈过,若这般磨下去,只怕迟早要出破绽。
这般情形,须得救场。不过我在这些人面前也出现过,为了防止他们谁人记住了我的声音,此时也不好开口。于是,我朝程亮使了个眼色。
程亮随即摆出忧心忡忡之色,向那伍长道:“这位官长,将军怎还未见动静,该不会是起不来?”
伍长道:“岂有这般快,再等等。”
程亮叹口气,向吕稷道:“狱长,那云霓生若是死了,我等只怕难逃责罚……”
“云霓生?”伍长果然将目光转向了程亮,吃惊道,“她怎会要死?”
“还能为何,”程亮叹口气,正要再说话,吕稷咳嗽一声,目光严厉地瞪他一眼,程亮随即不再说话。
那伍长也识趣,与手下人相觑,不再追问。
未几,通报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向吕稷一礼:“狱长,将军起身了,请狱长入内。”
吕稷颔首,径自带着我和程亮往官署内而去。
堂上,岑欣显然是匆匆起身,衣裳穿得松垮。见到吕稷,他即刻问道:“狱中出了何事?”
“出了大事。”吕稷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亲自呈到他面前。
岑欣皱眉看着那信,道:“这是何物?”说着,正伸手接过,吕稷突然上前,一个反剪将他扭住。
与此同时,程亮也已经出手,将带路的士卒拿住。
岑欣惊怒:“尔等……”话才出口,一把刀已经指在了他的喉咙上。
我看着他,冷笑:“还望将军小声些,否则莫怪兵器无情。”
岑欣盯着我,少顷,似乎明白过来,不可置信,低低道:“是你?”
我唇角弯了弯。
岑欣的目光随即一亮,咬牙道:“云霓生,这城中的守卫人马少说也有两万,你敢动我一下,便教你挫骨扬灰!”
“是么。”我说着,手上微微使劲,一道细细的口子出在他脖颈上。
岑欣登时面色煞白,大叫出声。
“住口。”吕稷揪了揪他的后衣领。
岑欣随即不敢再出声。
“不过划伤一点皮肉罢了,要不得将军性命。”我说,“不过须知在我挫骨扬灰之前,将军必先死一遭。”
岑欣的脸色早已没有了方才的镇定,看着我,哑着嗓子道:“你要做甚?”
☆、挟持(下)
按岑欣的吩咐, 一辆马车和几匹马被牵了过来,停在官署前。
那几个弟兄已经得了吕稷的暗号, 从宫苑里走出来, 各自上了马。
那伍长和几个士卒见了,颇是诧异。这时,又见岑欣被吕稷扶着走出官署, 忙迎上前行礼, 问道:“将军, 身体不适么?”
岑欣外袍的衣领掩着脖子,一把匕首正暗暗抵在背上。
他看了看伍长,神色颇不自然:“正是。”
伍长忙道:“可要请医?”
吕稷似乎将匕首又抵了抵。
岑欣即刻道:“不必。我先去狱中, 而后自去请医。”
伍长颔首, 还要说什么, 吕稷即扶着岑欣往前走,上了马车。
这是一辆官府的马车,车盖硕大,底下可容三人。程亮驭车,我也坐上去,与吕稷一左一右地将岑欣夹在中间。
待得众人都坐好,程亮叱一声,驾着马车往宫门而去。
那在堂上被制服的另一个士卒, 已经被我喂了药昏睡过去,如今正躺在一只柜子里。
虽然等他醒来要到明日,但有人不见, 那伍长等人必起疑心,在他们发现真相之前,我们必须尽快出城。
程亮将马车赶得飞快,后面众人紧紧追随,没多久,宫门已在眼前。
守门的军士见地众人,忙出来拦住。
吕稷指着为首的将官劈头便骂:“尔等瞎了眼!不识岑将军么!”
众人这才看清了车上的岑欣,露出讶色,忙行礼。
岑欣盯着那将官:“今夜可有人从这宫门出入?”
将官忙道:“有,都是出入巡逻的弟兄,并无别人。”
岑欣没说话,仍盯着他。
将官问:“将军何往?”
岑欣声音勉强:“我……有事出宫一趟。”
那将官忙道:“在下这便为将军放行。”说罢,他令手下打开宫门。
程亮又是一叱,驾车径自奔出去。
事情至此已经成了一般,我的心稍稍放下。
驰出街上之后,只听岑欣道:“你们要的我都照做了,待得出了城,还请饶命。”
“将军放心便是,”吕稷冷冷道,“我等不是蒋亢,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
岑欣没说话。
过不久,城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与宫门的人一样,卫士将车马拦下,见到岑欣,亦露出诧异之色。
“将军,”值守的将官忙上前行礼,道,“将军半夜里出城,未知要去何处?”
岑欣道:“此乃机密,我须速速出城,尔等开门便是。”
那将官应一声,即令人打开城门。
城门颇是厚重,开启须得好一会。那将官显然比宫门的人更警觉,等待之时,看了看岑欣身旁的我和吕稷,又看向后面的随从。
这时,我瞥见后方一队夜巡的军士正往城门而来,心底暗道不好。他们的人数加上城门的士卒,两倍于我们,一旦在这里被堵住,难免一场苦战。
“将军,”只听那将官笑道,“将军素日出行,总带上高司马等人,今日怎不见?”
岑欣看着他,忽而道:“哦?你认得高司马?”
吕稷暗暗使力。
岑欣的身体即刻又绷了绷。
“自是认得。”那将官道,“高司马与在下是同乡。”
这时,城门已经开了大半,我瞥着那些夜巡的军士走近,咳嗽一声,道:“将军,蒋将军的人想来要到了,再迟怕是要误事。”
这话没有要岑欣回答的意思,这是我与程亮的暗号。
程亮果然得令,随即叱一声,要将马车驾出城去。
但就在马车走动的刹那间,岑欣趁着摇晃,突然往前一个匍匐,打算滚落下去。幸而吕稷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扯回来。
我即刻暴起,一下抽出刀架在岑欣的脖子上,断喝:“莫动!动一下,他人头落地!”
那将官和周围的士卒兵器拔了一般,皆定在当场,目瞪口呆。
“说话。”我揪着岑欣的头发,刀刃贴在他喉结上。
“放下……”岑欣浑身发抖,惊恐地睁大眼睛,大声道,“兵器都放下!”
众人面面相觑,兵器虽不曾马上收起,但皆不敢再上前。
“若敢追来,便等着为他收尸!”我说罢,对程亮道,“走!”
程亮一甩鞭子,马车飞快地驰过门洞,朝城外而去。
夜风呼呼吹过脸上,汗湿的鬓发微微发凉。众人离开无盐城之后,一口气奔跑了两三里地。我往后盯着,直到确定了无人跟来,才终于松一口气,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