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海青拿天鹅
时间:2020-04-02 10:18:00

  公子看着我,目光深深:“霓生,你说过会陪着我。他们就算不肯放,我也定要带你走。”
  心中倏而“砰砰”地跳了起来。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一切似乎凝固在瞬间,我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不由地转开眼睛。
  正在无言之时,门上响起一阵急促的叩响,有人道:“元初!”
  是桓瓖的声音。
  我和公子皆是一愣,回过神来。
  公子随即下榻,去开了门。
  “元初。”桓瓖走进来,风尘仆仆,鼻尖被冻得发红,却是神色兴奋,“方才明秀宫那边传来消息,梁王动手了!”
  梁王的确没有久等。
  就在亥时,在明秀宫担任戍守的右卫殿中将军陈复突然将各处宫门封堵。
  梁王亲自来到驻在明秀宫附近的北军营中,拿出一份太后的诏书,对三部司马道:“皇太孙遭中宫陷害,今无罪而受诛于慎思宫!太后令我等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
  右卫将军许秀随即带头呼应,而梁王的三个儿子早已以高官厚禄为许诺,笼络了北军中的大批将官,这些人亦跟着许秀鼓噪,未几,众人皆顺从于梁王。
  此时,明秀宫中早已落锁,人们大多已经睡下。陈复与手下将宫门开启,梁王率兵马两千长驱直入,宫中的人惊醒之时,叛军早已杀了进来,庾茂等效忠皇后的卫士虽奋战,但奈何明秀宫无险可守,不久即溃败开去。
  “皇后如何了?”公子紧问。
  桓瓖露出可惜之色:“跑了。”
  我和公子皆惊诧:“怎会跑了?”
  “详细不知。”桓瓖道,“来人只说事发之时,皇后恰好与庞圭等议事。那殿中除了内卫,还有庞圭的府兵数百。皇后甚为多疑,恐内卫似倒荀时一般反噬,总觉明秀宫非妥当之处,今日黄昏时,令庞圭将庞府兵马领入了明秀宫,以防万一。”
  我心中不禁赞叹,好个皇后,竟能算到这一步,倒是有先见之明。
  “而后呢?”公子紧问,“可知她逃到了何处?”
  “不知。”桓瓖道,“使者急着回来报信,等不得打探许多。只说皇后、庞圭及平原王带着人马往西北去了。”
  “慎思宫。”这时,我说。
  公子和桓瓖即看向我,神色惊疑。
  “你怎知?”公子问。
  我说:“庞氏如今势力全在雒阳城中,慎思宫最是坚固。明秀宫生乱,皇后首要之事乃是自保,寻一处落脚之处站稳,再号令手下兵马与梁王一战。那慎思宫虽出了昨夜之事,兵马却仍在鲁京手中,可凭借防御之利拱卫皇后。而雒阳仍有皇后笼络的大批党徒,就算梁王一时突袭得逞,只要皇后与平原王性命无虞,便可成对峙之势,仍可一战。”
  “对峙之势?”桓瓖一笑,道,“这般说来,岂非要我等来引路,教梁王收拾皇后?”
  我知道他的意思。
  慎思宫那暗渠,如今仍然只有我们几人知道,不想峰回路转,竟又要往那上面打主意。
  我摇头:“不可。”
  桓瓖问:“为何?”
  “梁王太快得手,则定然要来太极宫。”公子明白过来,随即道,“圣上还未全然康复,让他去对付皇后,两相僵持,对我等有利。”
  桓瓖了然。
  “而后呢?”他又问。
  “而后,”我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道,“便该圣上出手了。”
  桓瓖不解:“可圣上还未康复。”
  我与公子对视一眼,正待开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桓中郎,桓侍郎!”未几,一个内侍出现在门前,禀道,“长公主与豫章王到了,请二位到殿前议事!”
  “豫章王?”公子显然察觉到了诡异,问,“豫章王怎来了雒阳?”
  内侍道:“豫章王奉太后诏令,率五千兵马入宫勤王。”
  “勤王?”桓瓖大吃一惊,“那些兵马何在?”
  “兵马已经进了宫城。”内侍道,“如今宫城各门戍卫,已归豫章王掌控。”
  桓瓖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公子沉吟片刻,倏而看向我,目光锐利。
  我知道他大概又在这事上嗅到了跟我有关的味道,只得作无辜状,催促道:“公子,这听上去干系重大,公子还是快快过去才是。”
  公子没说话,但还是迈步跟随那内侍往殿前去。
  可还没走两步,前方忽而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元初表兄。”
  我愣了愣。
  檐下硕大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前方殿阁半明半暗的影子里,倏而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
  待得看清,我愣了愣。
  是南阳公主。
 
  ☆、第97章 宫变(上)
 
  公子和桓瓖亦露出讶色,片刻, 忙上前见礼。
  “公主怎在此处?”公子问。
  南阳公主道:“我与劭来探望父皇, 才到此处便听闻了梁王动手之事。”说着,她满面忧虑之色, “元初表兄, 豫章王带了许多人马到内宫来, 说是要保卫父皇。这宫中,果真又会再生乱事么?”
  我心中感叹, 这南阳公主虽然才十三岁, 但果真生得娇美,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我这女子也忍不住心动,想上前安抚一把。
  只听公子道:“公主不必忧虑, 豫章王帐下多有精兵,有豫章王在, 无论宫外风云如何, 圣上定可无虞。”
  南阳公主望着他, 微微颔首,眉间却依旧挂着不安之色,眼波顾盼。
  公子问她:“广陵王亦在殿上?”
  南阳公主颔首,轻轻叹口气, 道:“劭甚为担心父皇, 现下正在父皇榻旁。”说着, 她瞅瞅公子, 神色有些羞怯,“姑母和豫章王方才来到,问元初表兄在何处,我见姑母担忧,便也跟来寻元初表兄。”
  公子看着她,片刻,行礼道:“如此,多谢公主。”
  元初表兄……
  这几个字从南阳公主口中出来,温柔又亲切。
  我看着她,不禁想,若无意外,到了将来的某一日,她大概会将那“表兄”二字去掉,叫公子“元初”。
  这世上的女人,除了长公主、太后以及一些与桓府来往密切的女长辈,便只有公子的妻子可以这么唤他了……
  心中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碍眼得很。
  “元初表兄,”南阳公主又不安地问道,“听说梁王对付了皇后之后,便要来对付父皇,可是真的?”
  公子道:“宫外之事尚不明朗,不过公主与广陵王可安心,臣等定然拼死护卫宫中周全。”
  南阳公主终于露出和缓之色,微微地抿了抿唇角,应了一声,目光柔和。
  公子不多停留,往殿前而去。南阳公主则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我慢吞吞走在后面,看着二人并立在灯下的身影,只觉一言难尽。
  “元初表兄……”前面,南阳公主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仍不时传来。
  我不由地挖了挖耳朵,觉得它要是马上能聋了就好了。
  “在想何事?”旁边,桓瓖的声音忽而传来。
  我瞥过去,只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旁边,看着我,意味深长。
  “自是在想豫章王之事。”我淡淡道。
  桓瓖却是一笑:“不见得。”
  我对他的打扰兴致寡淡,没有理会。
  桓瓖却似不打算放过,他跟在我身旁,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你在想着前面那二人之事。”
  我愣了愣,转头看他。
  只见他也瞥着我,一脸笃定。
  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配上那仍然青黑的眼眶,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傻瓜。
  “公子胡说什么。”我神色淡然。
  “别装了。”桓瓖说着,看了看前方,意味深长,“我说你得了我那计策后怎一直未留在桓府,原来你又打起了元初的主意。”说着,弯起唇角,再把话音压低,“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些,你莫非是用到了元初身上?”
  用了不止一次。
  不过我是不会承认的。
  “公子管我用在谁身上。”我眼睛看着檐外的夜空。
  桓瓖摇头:“若是用在元初身上,那招定然不灵。”
  我听着,心跳好似空了一下。
  “哦?”我看看他,一脸不以为意,“公子的那些招式,还分人?”
  “自是要分人,男子也是人,怎可一概而论?”说罢,他对我眨眨眼,“可要我再教你几招,帮你将元初追到手。”
  此人吃完沈冲吃公子,脸皮果然厚得能当盾使。
  “哦?”我故意慢下步子,“价钱呢?”
  “你教我如何当上大司马。”
  我冷笑一眼,翻个白眼,转头走开。
  豫章王先前将人马藏匿在邙山之中,得到梁王动手的消息,即从大夏门开入宫城,甚为顺利。
  这自是长公主的手笔。皇后去了明秀宫之后,长公主随即着手此事的安排。
  庞氏掌权以来,对内宫各处宫门的值守殊为重视,将所有司马都换上了自己的人。皇宫中唯一直通雒阳城外的大夏门,司马是唐宏。此人是庞圭多年心腹,庞圭将大夏门交与他,可见重视非常。
  而副司马何建,原来是庾茂的副手,在火攻庆成殿时,何建出力不小,并亲手斩杀了荀尚的得力僚属梁幡。这般功劳,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已经加官进禄,被任以舒服的肥缺,至少也能得个爵位。但何建因为非庾茂嫡系,最后,只被任命为大夏门副司马,每日仍像个郎官一样,早晚值守宫门。
  豫章王入宫,此人乃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曾是公子族叔左卫将军桓迁的僚属,虽不久调离,但与桓迁算是有旧。在我的提议下,长公主让桓迁出面,以高官厚禄为许诺,拉何建入伙。何建对庞氏早有不满,欣然应允。当夜,梁王那边的消息才传到,何建便与几个亲随一道动手,杀了大夏门司马唐宏,打开城门,将豫章王兵马放入城中。
  而豫章王既然是被皇帝倚重的人,果然也并非草包。
  才入城中,他就趁着夜色,派兵先解决了各处城门守卫,将内宫封闭。而后,他又迅速清除了内宫中的皇后余党,包括永寿宫卫尉李彬在内的百余人,或杀或囚禁,皆是在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被解决干净。
  与先前那般谨小慎微的模样比起来,豫章王简直判若两人。
  我跟着公子等人来到皇帝平日在太极宫召见朝臣的殿阁里之时,长公主和豫章王正在说着话。
  长公主一身白狐裘,风尘仆仆,贵气逼人。而豫章王穿着一身铠甲,非金非银,看上去乃是真正经历沙场之物,在灯光下锃亮。
  除了他们二人,宁寿县主也在。
  她立在豫章王身旁,身上穿着貂里锦袍,却是男服的样式,腰间配着一柄嵌玉宝刀,看上去仍亭亭玉立,又颇有几分英气,教人眼前一亮。
  看到公子和南阳公主一道进来,长公主露出笑意,上前拉过南阳公主的手,倏而皱起眉:“怎这般冰凉,我方才还在寻你,怎转眼便看不到了。”
  南阳公主带着些羞怯之色,道:“我方才见姑母寻找元初表兄,听闻表兄正在偏殿休息,便替姑母寻去了。”
  长公主一脸慈爱,笑盈盈地将南阳公主拉到殿内,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公子面上瞥过。
  公子神色无波无澜,自去与众人见了礼,对长公主道:“儿听闻,梁王动手了。”
  长公主颔首:“正是。”说罢,她转向豫章王,微笑道,“若非你来得及时,这宫中的皇后余党听得明秀宫之事,只怕要起一阵乱子。”
  豫章王亦笑了笑,声音中气十足:“我等按公主吩咐,入夜即埋伏在大夏门外,幸不辱命。”说罢,他面上浮起些严肃之色,道:“不知梁王那边现下如何,方才来人奏报时,公主也已听到,皇后遁入了慎思宫,只怕梁王那边要僵持一阵。”
  长公主道:“圣上要全然痊愈,恐怕还须些时日,这岂非对我等有利?”
  豫章王点了点头,却仍然锁起双眉:“有利有弊。这般下去,雒阳要生一场大乱,且如今皇太孙殒命,圣上病重,无人主事,只怕凭太后声威,亦不可压住藩王。若雒阳局势不早早定下,诸国定然以勤王戡乱之名插手,到得那时……”
  长公主亦叹口气,怅然道:“是啊,实教人堪忧。”她说着话,却将目光瞥了瞥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
  豫章王的这番担忧,在我最初给长公主谋划的时候,便已经想清楚,定下了那引秦王入主宫城的下策。
  而秦王今日既然已经来找过我,想来也定然接触过长公主,说不定,还跟她见了面。如今看长公主的神色,全然胜券在握,并不似豫章王那样思虑重重。
  正想着,忽然,我发现宁寿县主在对面看着我。
  她一直没有说话,却目光明亮,教人不可忽视。
  “母亲,我可去守宫门。”公子思索片刻,道,“我在河西守过城,军务亦不陌生。”
  “你去做甚。”长公主却道,“河西是河西,你对付的不过是些毛贼。如今此地可是宫城,岂得相提并论。且豫章王已经派手下得力之士,将宫门各处把守,有豫章王在,我等有甚不放心。”
  长公主果然是个懂得把场面做全的人。就算不久之后形势不妙,她很可能会迎来秦王,将豫章王和梁王一并对付,如今在豫章王面前也要把话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哄得人家舒舒服服。
  果然,豫章王得了这赞誉,面上神色甚是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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