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点点头,兵勇立即退了下去。
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薛沉端起茶抿了一口,再一次想起公子说的那些话。
公子会有这样的猜测,恐怕是徐大小姐说了什么。
泉州的人手都是他与公子的心腹,他们从来没有质疑过,如今宋、徐两家刚刚结亲,徐大小姐就提及这桩事……
薛沉想到这里皱起眉头,徐大小姐若是真的为公子着想那自然好,但是从心底里他并不全然信任安义侯。
在安义侯和泉州亲信中做选择,他觉得安义侯更加值得防备。
薛沉想到这里站起身,他决定去探探安义侯的态度。
……
徐清欢的马车停到了江边,远远地就看到江上飘荡着几只小船,万家兄弟站在船头呼喊,好半天崔颢的脸才露出江面,但是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崔颢又沉入了江中。
孟凌云上前道:“大小姐,他们是在寻找闫四小姐。”
闫四小姐被人藏起来了,崔颢他们应该什么也寻不到。
徐清欢刚思量到这里,只听万家兄弟大呼:“找到了,快下去帮大哥。”
第三百七十五章 我来陪你
沉入江水之中的崔颢,就在靠近河岸的几块石头下,隐约看到了飘荡的衣裙,他心中一阵激荡,立即游了过去。
那是一个女子,长发飞舞,崔颢心中一阵激荡,伸出手撩开那女子的头发,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立即映入眼帘。
崔颢看到这里身形不稳几乎就要沉在江中,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伸手想要去拉那女子的尸身。
女子的腿被压在大石下,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扯拽不出。
崔颢脑海中浮现出闫四小姐的模样。
她冲着他微笑,伸出手来抱住他,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被轻贱至此,还能有人如此欢喜他,她好像知道他想要些什么,每次都会这样义无反顾地给他温暖。
可如果她就这样死了,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会去做什么事。
崔颢用足了力气去搬那石头,却不知为何,平日里应该轻易就能将石块挪开,可现在那石头在他手臂之下却纹丝不动。
在江中飘荡的衣裙拂在他脸上,仿佛闫四小姐就在他身边。
那就是她吧。
那身形和闫四小姐十分的相似,崔颢紧盯着那张脸仔细地看着,依稀从模糊不清的面容中,分辨出他熟悉的眉眼,他身上所有的血液一瞬间被抽离了,他也和闫四小姐的尸身一样变得冰冷。
她从闫家逃出来遭遇到了不测,被打死扔进了江水之中,尸体卡在石缝中,也许那时候她还活着,可她无法从这里挣脱出去。
她该多害怕啊。
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从这里带出去,崔颢再一次用力搬那石头,石头仿佛移动了一些,他立即伸出手去拉那尸身的手臂。
尸身被拉出一点点,却还是没有完全从石缝中挣脱。
崔颢握着那苍白的手臂,清楚地在上面看到了伤痕,一道道的伤仿佛打在了他心尖上,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希望。
在徐家见到她时,他就已经发现她手臂上的伤痕,心中明白定然是闫家人动手打了她,就是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带着她离开闫家。
她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也许就是在那时候她下定决心先离开闫家,这样才能不连累他。
是他害死了她。
而如今,他连她的尸体都无法从江中带出去,既然这样,他就留下来陪着她吧。
想到这里,崔颢抱住了那尸身,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口鼻,将冰冷的江水冲进了他的身体,被淹死的感觉很难受,可这痛苦却让他感觉到了轻松,仿佛心中的伤口被抚平了一些。
我来陪你了,别害怕。
崔颢闭上了眼睛。
……
江上响起了万荣的喊叫:“哥啊,快来救大哥。”
万荣、万盛兄弟两个再一次沉入江中,两个人上前拉扯崔颢,谁知崔颢的手臂却如何也不肯松开,正当他们心中万分焦急时,看到一个人影游过来,去搬旁边那块石头。
万家兄弟明白过来,立即过去帮忙,终于让那女尸从石头中挣脱,三个人又一起将崔颢和那具女尸推出了水面。
万家兄弟不停地呼喊着崔颢,崔颢眼睛紧闭,面容苍白,此时此刻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机。
万盛不停地摇晃着崔颢,万荣跪在地上流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愣着做什么,快帮我救人。”
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万荣这才回过神。
雷叔扳开了崔颢的口鼻,伸手去按压崔颢的腹部,可崔颢与那女尸缠在一起,他一时不好下手,见万家兄弟方寸大乱,才急着开口喊叫。
崔颢模模糊糊中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感觉到胸口似要炸开般,“噗”地一口水从他口鼻中喷出,然后眼前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
他眼前有几张脸孔,万家兄弟和一个看着面熟却又陌生的中年人。
崔颢来不及去仔细思量,他立即去看怀中的闫四小姐,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四处查看,终于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那具尸身。
那尸身旁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崔颢认识,是徐大小姐。
崔颢用尽全力站起身来扑了过去,方才他已经确定了那是闫四小姐,现在他要再去看个清楚。
身边有人劝阻,有人拉扯,崔颢却顾不得那些,睁着双血红的眼睛,如一头疯了的野兽般,扑到尸身旁边,将那尸身又抱了起来。
见到崔颢这般模样,常娘子叹口气道,“逝者已矣,找到她的死因,抓住害她的凶徒至关重要,你这样随便触碰尸身,会破坏凶徒留下的证据。”
崔颢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看着怀中那血肉模糊的脸孔,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尸身脸上的伤痕。
“住手,”常娘子厉声道,“你这样做是在害她。”
害她?崔颢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常娘子那双平静中带着几分怒气的眼睛。
“你们要做什么?”
崔颢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里有个打开的青布包袱,包袱中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刀子、竹签、瓶罐。
常娘子道:“先进行简单的查验,等到衙门仵作来了之后,再仔细验尸。”
崔颢自然知道验尸是怎么回事,他们会将她的衣衫和皮肉都翻看一遍,有时候还要用刀子切割,想到这里他热血冲头,上前就要抢夺尸身,任谁都别想再伤害她。
“也许这个人并不是闫四小姐呢?”
一个声音传来,仿佛扯动了崔颢的心弦,崔颢看着徐大小姐蹲下身,指着那尸身的手:“你看她右手手指上有老茧,手掌其他地方却十分光洁,这是为什么?按我的经验来说,女子手中这样的茧子是常年调琴才会留下的,她的左手上定能找到长年按压琴弦的痕迹,闫四小姐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练琴、调琴……”
听到这话,崔颢睁大了眼睛,立即去查看,他记得闫四小姐的手,指尖没有这些茧子。
“还有许多差别,经过查验才能找出来,”徐清欢道,“你将尸身交给常娘子,让她尽快查验,才能更早地确定这女子的身份。”
崔颢慢慢地松开了手,虽然他已经知晓这句尸身八成不是闫四小姐,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尸身摆在地上,轻手轻脚的模样,就像是怕将熟睡的人惊醒。
放好了那尸身,崔颢又向江上看去,也许闫四小姐还在江水之中。
眼见崔颢死死地盯着江面,徐清欢道:“有人故意毁去这具尸身的面容,就是要混淆视听,让我们将她当做闫四小姐。”
崔颢嗓子一哑,看向徐清欢:“徐大小姐,你是说……她还活着?”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徐大小姐的回答。
徐清欢道:“不如我们去找找她,许多事眼见为实。”
崔颢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去哪里?我……我跟着徐大小姐一起前往。”
崔颢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人影一晃,雷叔快步向不远处走去,伸手从一块石头后拽出了个仆妇。
那仆妇满脸惊慌的神情:“你做什么?我只是看到这里死了人,来瞧热闹。”
雷叔将仆妇拉扯到徐清欢面前。
“你不是看热闹的,”徐清欢道,“你是闫家人……”
仆妇不禁攥紧帕子,脸上满是慌张的神情,见已经隐瞒不住,立即看向崔颢:“我……我家大太太……让我来寻崔爷,她有要紧的事要与崔爷说。”
说完她伸出头向那尸身看去。
“那应该不是我们家四小姐,”说完这话,仆妇一脸惊恐,“你们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家大太太定然会被打死。”
第三百七十六章 看清楚
崔颢盯着那仆妇看,想要说话却忍不住一阵咳嗽。
他在江中呛了水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依旧呼吸不畅,万家兄弟过来想要搀扶他歇下,崔颢却摇摇头看着仆妇:“大太太在哪里?”
仆妇看了看徐清欢和诸人:“这附近有不少我家的家人,都在寻四小姐……恐怕不方便说话……”
“这么说,你家大太太早就知晓其中内情。”
徐清欢的声音传来,仆妇不禁一抖,不知为何她有点惧怕这位徐大小姐,徐大小姐的眼睛十分清亮就好像一眼就能将人的心思看穿似的。
仆妇眼睛低下头来:“大太太也是猜测,其中内情奴婢不知晓。”
“报官吧,”徐清欢淡淡地道,“这女子的死,说不得与闫大太太有关,衙门正愁无从下手……”
孟凌云应了一声就要离开。
“别……”仆妇立即道,“大小姐可不要这样,我家大太太都是好心,您怎么能害她呢。”
“案子要查下去才知谁是凶徒,”徐清欢看着仆妇,“怎么说我是在害大太太。”
“因为,”仆妇焦急起来,“您这样一说,人人都知道我家四小姐是……”
徐清欢道:“闫四小姐是闫大太太帮着离开闫家的,四小姐去了哪里闫大太太最为清楚,你们前来找崔颢,就是想要说这桩事吧?”
仆妇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徐大小姐已经猜到了这些。
徐清欢接着道:“闫四小姐曾问过我,如果崔颢带着她逃走,崔颢是什么罪名,可见闫四小姐早已经在思量出路,帮她出主意的人也就只有闫大太太。”
徐清欢说完转头向身后看去:“闫大太太有话不妨过来说,免得被人找去闫家。”
仆妇瑟瑟缩缩地又向周围看去,终于吞咽一口:“大小姐稍等,我去请大太太。”
闫家仆妇离开,崔颢也急着想要一起前去。
“崔公子,”徐清欢道,“何不就在这里等着,闫大太太若是前来告知闫四小姐下落,就定然会将消息送到,你这样的情形随着闫家下人走来走去,一会儿真的要去找人只怕会没有了力气。”
徐清欢看向孟凌云,孟凌云立即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
徐清欢道:“这是刚刚从附近人家中买来的,崔公子不妨先换上。”
崔颢哪有心思做这些事,不过徐大小姐说的也有道理,他握紧拳头,暂时稳下心神,躬身向徐清欢道谢,跟着万家兄弟去换了衣衫,然后匆匆忙忙地走回来。
“徐大小姐,”崔颢沉默了半晌,声音沙哑,“您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颢那悲伤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的迷茫:“很多时候,不知道该坚持下去,还是该放弃。”
“那你想过放弃吗?”徐清欢问过去。
崔颢怔愣片刻才道:“想过,我被卖到一处人家做护院,虽然是个下人,日子过的还算平静,后来宅院里来了山匪,死了许多护院和下人,主家将小公子托付给我,让我务必要带着小公子出去,我感念主家的恩德,虽然受了重伤幸不辱命。
后来府衙的人到了,山匪也就匆匆离开,主家念我忠心,从此之后会将我当做亲信,并将太太身边的丫鬟许配给我,还说将来也不会将我们当做下人看待。”
崔颢说到这里,仿佛自言自语:“我信了,可惜后来府中丢了东西,主家查问之后,说那是我所偷,还说我与之前的山匪勾结……
人心真是奇怪的很啊,也让人看不透,真心还是假意,我总是分不清楚,一次次相信又一次次被质疑。
他们将我打了扔在柴房中,准备将我送去衙门,没想到官府上门募军,主家索性就将我充数。
所以在去北疆之前,我已经身负偷盗之罪了。”
崔颢说到这里长长地出了一口:“到北疆路途遥远,我有伤在身,差点就死在半路中,那时候我想过放弃,人死了就感觉不到痛苦,就在最后的时刻有人救了我,告诉我当放下一切烦恼时,就能够脱离苦海,心中尚存希望,那就能看到朝阳。”
说到这里,崔颢一笑:“我也庆幸活下来,这样才会在北疆立下战功,我一直很感激那个人,那是第一个真的肯伸手救我的人。
我也一直心存希望,回到常州寻找亲生父母,虽然郑家并不想认回我,我也并不难过,郑家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苦衷,我还遇见了闫四小姐,不过开始我并没有觉得她待我会有多好,即便动了心,只要知晓我的过去,都会转身离开,就像郑家一样……
没想到……她对我是真心……可我还是害了她。”
崔颢抬起头时,这样一个粗犷的男子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徐大小姐,你说人真该心存希望吗?
我还是看不清楚,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谁是善,谁是恶。”
“没有人知道,”徐清欢看着崔颢,“你可知我为何要查案?就是想要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秘密,有些人善于隐藏,有些人善于蛊惑,在没有查出真相之前,谁也不要相信,不要听他们的话,而要自己去想自己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