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清亮:“你真当她对此事不闻不问了吗?”
周玥自然知道李煦说的是谁。
李煦接着道:“不将这桩案子查清,她不会罢手,再等等又何妨。”
李煦说完话,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一声响动。
紧接着有人惨呼:“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
李煦从床上起身,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声音的方向是宋成暄的住处。
第六十八章 申冤
宋成暄进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从府衙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有人挑酒卖,他顺手就拎了一壶,进到客栈里立即让人热了热,与护卫一起喝了两杯。
酒不烈却暖肚。
“留下值夜的人,其余都回去歇着吧,”宋成暄道,“不用这么小心。”
男女有别,女眷都住在另一边,官府带着徐家、赵家的人手在那边巡视,也顺便防备着他们,这样一来他们也乐得清静。
毕竟对于安义侯府和广平侯府来说,他们东南宋家是敌是友还弄不清楚,就像勋贵名门会自然而然地将新崛起的家族当做一根刺一样。
其实他们都忘记了,如今大周已经不是兴盛之时,光靠祖宗留下的家业,已经很难维持住家族的繁华,若是自己没有力量,再光鲜的外表也是不堪一击。
这个道理早在他十岁时带着人迎击海盗,拼着九死一生抢回了货物时,他就已经明白了。
“这里毕竟不太安静,多点人手保护公子。”
“照我说的办。”宋成暄迎着火堆烤了烤手,转身走回了屋子。
很快院子里就安静下来。
酒有点上头,如果闭上眼睛立即就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角,脱了长靴,侧躺在了木板床上。
院子里仍旧有火焰燃烧的“哔啵”声,正好催人入眠。
宋成暄不再动,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
月光顺着杨木门流泻进来,有人慢慢地将门推开,蹑手蹑脚地站在了屋子中,他小心翼翼地辨清屋子里的一切之后,抽出了怀中的匕首,一步步向床边走去。
他借着为客栈送柴的机会躲进了这里,一直都在静静地等待机会,虽然外面有护卫,但他们总有打盹的时候,最让他高兴的是,这人回来之后竟然带了酒,喝了酒的人总是能睡得更沉些。
走到了床边,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抿紧嘴唇,向床上的人刺去。
就在匕首即将没入那人身体的一刻,那人的胳膊动了动,紧接着“咣”地一声响,匕首撞在了长剑的剑身之上。
拿着匕首的人“呀”了一声,只觉得虎口如同被震裂了般疼痛,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吞咽一口,鼓起勇气大喊:“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然后脖子一扭向剑锋上蹭去。
几乎在同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提着灯进门。
只见宋成暄将手中的长剑放下,一串血珠顺着他的剑身淌下来,他面前的人捂住了脖子,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倒在地上。
周玥愣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花,李煦已经走在前面,伸出手将受伤的人扶住。
那是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身上的衣衫破旧,因为常年在外做活,整个人看起来黝黑而消瘦,如今脸上笼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眼睛大大的睁着其中满是惊恐的神情,就似一片瑟瑟发抖的树叶,随时随地都会从树梢上飘落。
李煦将少年搂在怀中。
少年的鲜血滴落在李煦月白色的长袍上。
“你这是做什么?”周玥脸色铁青质问宋成暄,“这才多大的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宋成暄没有理会周玥,向前走了两步,那扑面而来的威势就让周玥后腿发软忍不住向后退去。
周玥不敢再多说话。
宋成暄蹲下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这显然是少年自己做的利器,一截木材削制的把手,中间加了一块铁器,铁器的两边被磨的锋利,看起来粗糙的很,但是用它来杀人却已足够。
周玥早就认为宋某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看到方才那一幕,他立即就为少年抱不平,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是宋某的房间。
可是这样一个穷苦的少年为何要来行凶?
定然是宋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玥走到李煦身边帮忙。
少年喘着粗气,像一条离开水的鱼,一只手紧紧抓住李煦不放。
“别害怕,”李煦轻声安慰着少年,“让我看看你的伤。”
少年捂着脖颈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能感觉到鲜血顺着指缝滴下来,他紧紧地盯着李煦那双温润的眸子,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李煦拿来巾子,等到少年松开手,就将巾子按在了淌血的伤口上。
伤口很长,但是却并不致命。
李煦不由地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只有将手中的剑用得十分纯熟,才能在一念之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大人,”少年恳切地望着李煦,终于颤声道,“如果不是你们……进来,我……我已经死在了他剑下,他就是……害死我哥哥的人。”
少年指向宋成暄。
说完这些,少年的眼睛开始发红,他单薄的身子挣扎起来,像头奄奄一息的野兽想要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我要杀了他,为我哥哥报仇。”
宋成暄将少年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抛过来,正好落在少年手边:“用这个杀人只怕不易,等你活下来,再来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宋成暄说完看向永夜,永夜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瓶外伤药。
“不,”少年抗拒地向后缩着身体,他仰着头看李煦,“我宁可死……也不用他的东西……大人你救救我吧!”
李煦将少年扶到凳子上坐下,周玥也从行李中找到了伤药拿过来。
药被化开敷在伤口上,李煦又用布巾将伤口包好,一切做完的时候,徐青安、赵二先一步进了门,跟在后面的是徐清欢。
屋子里的情形徐清欢并不觉得违和,少年面对李煦时,眼睛中闪动着期望、信任的神情,看向宋成暄时目光中却饱含仇恨和恐惧。
李煦的温雅和体贴总会让人心生向往,若是有李煦这样的人在身边,但凡有了困难都会向他求助,李煦也确然帮助过不少的人。
这就是为何前世里,李煦赢得了北疆百姓的支持,在大周官员中也口碑极佳,宋成暄却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奸人。
“大人,”少年拉住李煦的胳膊不放,“您要为我申冤啊。”
“我不是什么大人,”李煦轻声道,“这里离府衙不远,王允大人正好在这里,你若是有冤屈可以向王允大人说明。”
第六十九章 你的尾巴
王允住在了不远的官衙中。
凤翔的案子被快马加鞭送去刑部之后,王允就猜到皇上会召他去京中。
算一算,文书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他手里。
苏怀无罪释放,自然还会回到凤翔官复原职,他不知道又要被派去哪里,不管到哪里都好,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王允将手中的案卷放下。
“大人,”管事为王允脱下靴子,“别人都会趁着调任的机会游山玩水一番,您却总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官衙,这下好了,夫人、小姐还没到凤翔,就又要原路折返回去了。”
王允微微一笑,放任管事不停地唠叨。
“大人……出事了。”侍卫上前敲门。
管事吓了一跳,不小心捏到了王允脚上的旧伤。
王允疼得皱起眉头,管事连忙道歉:“大人,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
王允脚背上满是凹凸不平的伤痕,十根脚趾都怪异的扭曲着,乍看上去煞是骇人,这都被囚禁在朵甘思时受过的刑,如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碰触的时候却还会觉得疼痛,尤其是每日奔波过后,就如同踩在刀锋之上。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王允十分宽容地安慰管事。
侍卫进门禀告:“有人进客栈行刺宋大人。”
王允一怔:“刺客抓到没有?”说着接过袜子穿好,管事忙服侍他套上长靴。
侍卫道:“抓到了身份也确定了,就是城中的乞儿,平日里在市集上帮工,也会上山砍柴来卖,晚上就在城外的道观中借住。”
王允不禁皱起眉头:“一个乞儿为何要行刺宋成暄?”
侍卫不知太多内情:“那乞儿只说自家哥哥被宋成暄所杀,如今他哥哥的尸体就在客栈不远的林中。”
“带上仵作,我们先去查看尸体。”
……
火把的照射下。
一具尸体跪靠在山石旁边,头软软的垂在胸前,动作看起来十分怪异。
少年压制不住悲伤,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剧烈的抽动让他脖子上的伤口又一次裂开,鲜血浸透了外面的布巾。
仵作已经仔细验好了尸体:“死因是被用锋利的刀砍下了头。”
所有人都看向宋家的几个护卫,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佩刀。
少年点点头:“哥哥的头是我缝上的,我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
孙冲道:“最初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哪里?”
少年努力支撑着羸弱的身子:“我……我带你们去。”
林中显得十分静寂,山风袭来是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之中。
徐青安走到妹妹身边,低声道:“衙门的人手不多,我们走慢些,若是有事也好应对。”
宋成暄的护卫一个个身上都带着杀气,让人不能心安。
“王允大人是知府,哥哥又是安义侯府世子爷,旁边还有广平侯府的赵二爷在,除非宋成暄是要谋反,否则他不会将我们都杀死在这里。”
妹妹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是徐青安还是觉得心中难安。
“你走在我后面总是好的。”徐青安不明白平日里关在内宅中的妹子什么时候胆量这般大,不但能看得了尸体,还能这般的淡然。
徐清欢思量了片刻,又望了望四周:“我忘记了一点,我们的确有性命之忧,若是那人心狠一些,说不定会将我们全都杀了。”
徐青安差点就抽出腰间的佩剑,却被徐清欢按住了手臂。
“这种事今天不会发生,哥哥安心。”
徐青安瞪圆了眼睛,今天不会发生,妹妹这话还真考验他强壮的心脏。
树林里地上铺了一层树叶,又是在夜里,火把的光线毕竟不及阳光,根本寻不到完整的足迹,可见这些人行事十分的谨慎。
可杀死一个人,仍旧会留下些线索。
特别是被追杀的人,心中惧怕、慌乱,虽然他知道能够逃命的机会很渺茫,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他以为他已经不怕死亡,可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却又是那么的后悔。
在一场被拉长了的狩猎中,猎物总会先倒下。
终于他跑不动了,身后的人也不慌不忙地追了上来。
他想要求饶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看到的都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他太熟悉这种目光,所以他几乎没有挣扎,就顺从他们的意思跪在了地上,然后被按下了头。
一刀下来,热血喷涌,一颗头颅掉落在地上。
斩首示众。
最后他们将他掩埋在一个浅坑里。
这些人走了之后,牵挂他的弟弟寻找到了这里,他发现了哥哥常用的一把匕首,十分的小巧,就藏在了不远处的石缝中,这是他留给弟弟的线索。
“人死之后,要经过半个时辰尸体才会慢慢僵硬,”常娘子道,“也就说,要想将他摆成跪着的姿势,凶手必须要在此停留一个时辰左右。”
孙冲皱起眉头:“杀了人之后,凶手都会尽快掩埋尸体逃走,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在此停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因为要以儆效尤。”徐清欢的声音打破了静寂。
以儆效尤。
王允仿佛有些明了。
不等其他人说话,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在军中多年,应该知道为何军法严苛甚于律法吧?”
宋成暄转头对上少女那双清亮的眼睛,此时此刻好像她好像与他并不相识,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想要问出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此时此刻她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嫌犯。
仿佛忘记了那日在树林里说过:“不如一起查此案。”那些话。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军法松懈便难以立威,更无法管束、统帅大军。”
徐清欢道:“所以军法严苛正是为了震慑其他人,让他们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对于这具尸体也是同样的道理,跪地伏法,砍头示众,不光要杀死他,也要警告其他人。”
孙冲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小姐的意思,杀他的人是他的同伴。”
徐清欢颔首:“大人可以将此人与我们之前抓到的奸细做比较,看看他们是否有相同之处。”
“什么奸细?”少年听到这话,声音尖锐起来,“我哥哥不是奸细,他不是……他只不过想要我们生活的好些,将自己卖了而已。”
一双手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李煦道:“你想抓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就要将你知道的事讲给王允大人和那位徐大小姐听,他们之前帮忙破了一桩悬案,为死者申明了冤屈,你难道不想抓到杀死你哥哥的凶手吗?”
“想,”少年愤恨地看着宋成暄,“我哥哥已经告诉了我凶手是谁,就是他,宋大人,我哥哥当年就是被他们骗走,哥哥走时候说,只要跟着他们就会争个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