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沈渔安置在了自己家里,再掉头下楼去买药的时候,他淋在密织的雨雾之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趴伏在他后背,那异常柔软又异常陌生的触觉。有一瞬她的微微潮润的头发垂落下来,擦着他的耳郭,那突如其来的痒,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
回到家中,沈渔大小姐已将自己伺候得好好的:翘腿躺着他家的沙发,看着他家的电视,还吃着他家搁在冰箱里的和路雪。
他捎带潮湿气息进了屋,鞋子让雨水漫灌已经湿透,就脱在了门口,赤脚走进屋里。他没来得及冲个澡换身衣服,浑身滴水地走过去,帮她消毒。
她将双腿都搭在茶几上,别过头闭上眼,叫他擦药的时候动作轻点儿。
拿棉球蘸了碘伏刚贴上去,她就惊呼一声要抽回腿。
他一把按住,沉着脸叫她:“别动!”
她委屈神色:“痛都不行哦。”
“我都还没开始。”
“哦……是么?”她眼睛张开一条缝,望了望,“那你倒是快点啊,一气呵成好不好。”
“到底要轻还是快?”他手掌底下便是她的脚踝,踝骨分明而突出,脚背白皙,有晒出来的凉鞋印。
“轻和快又不矛盾!”
“……”
等消毒完,又擦过药水,她手里那盒冰淇淋去了半,她看他一眼,他眉上蓄了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便将小木勺递给他,“你要不要吃?”
“不要。”他站起身,要去洗澡,她又喊住他。
“你妈妈,有指甲油么?”
他去许萼华的卧室里拿出两瓶指甲油给了沈渔,自己回房间找一身干净衣服准备洗澡。
出来时,沈渔已经打开了甲油瓶子,捏着小刷子,凑拢了去涂大脚趾。
两下刷下去,成形一个酒红色的甲面,衬得脚背愈发的白。
他盯着看了会儿,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没来由的,突然觉得这样看她很是不妥,自己都不清楚的哪里不妥。
去浴室冲个凉,换身衣服出来,沈渔也晾干了指甲。
她去他家厨房找到保鲜膜,将两个膝盖缠得滴水不漏,再借用他家浴室洗澡。
他抽出纸巾擦拭沙发上让她身体拓印出来的水渍时,她突然在浴室里喊道:“陆明潼!我内衣掉地上打湿了,你上楼帮我找一件干净的!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
她是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男女大防,且,十四岁的小男生,小屁孩一个,有什么可防的?
他一时十分窘迫,“你自己回去拿!”
“我膝盖伤了哎!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他受不住沈渔的念叨,最终还是上了楼,如她吩咐的,在她衣柜的抽屉里,找见她的内|衣|内|裤,花花绿绿的一堆,没敢细看,随便抓了一件。
沈渔洗完澡,拆了膝盖缠的保鲜膜,给吹风机接上电源,站在浴室门口吹头发。
嗡嗡热风盖过了电视机里的声音,他看着静音以后的滑稽画面,始终没转过头去看她,叫她把吹风开小一档。
那天以后,陆明潼觉得沈渔在她心目中的“烦人”程度又升级了。
从以前她抢他零食的烦,和他抢电视遥控器的烦,霸占了他书桌看漫画的烦,同许萼华絮絮闲聊的烦,总时不时逗他的烦,早上去教室门口送落下的牛奶给他并监督他必须喝掉的烦,坚持拿尺子量他睫毛有多长的烦,和他比身高的烦……升级成了,只要一看见她,他就觉得烦,并且下意识的抗拒和她待在一个空间。
她的存在就是烦人本身。
后来,那个梦告诉他,那升格后的“烦”的本质是“在意”。
过分在意,才觉得她过分的具有存在感。
陆明潼抗拒了一段时间,就躺平认命了,并正式走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他从来就是个很有好胜心的人,考试要考第一,游戏机的纪录要刷到第一,现在喜欢一个人,也要挑一个第一难追的。
*
对沈渔而言,将陆明潼从她恨意的范畴划出去以后,生活并没有产生多大变化。
因为她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跟陆明潼碰过面。
导致她都怀疑,陆明潼是不是已经搬走了。
九月开学以后,院内办一台晚会,沈渔宿舍合力要出个cosplay的节目。当然,葛瑶牵头的,其他室友都是被她胁迫的受害者。
那天是周六,李宽照例在陆明潼家打游戏。
陆明潼躺在沙发上玩掌机,突然听见门外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简直像是来了一支骑兵队。
李宽也听见了,“陆明潼,外面什么声音?”
陆明潼给游戏存个档,摘了耳机,起身打开门,看见沈渔身后跟着五个女生,正浩浩荡荡地经过了他家门口,再爬上楼去。
沈渔略停了一下脚步,站在上方楼梯上,向他瞥了一眼。没什么意味的,单纯听见开门声后的条件反射。
陆明潼回屋,打了会儿游戏,有人来敲门。
他以为是沈渔,没作他想,打开门却发现不是,一个一头长卷发的女生,似是很久以前在派出所里见过的,但他想不起名字了。
女生主动做自我介绍:“我叫葛瑶,沈渔室友。我俩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陆明潼点头。
葛瑶笑说:“你家里有电脑是吗?能不能借用一下?我们排节目的BGM下错了,得重新下一个。”
陆明潼将门打开些,请她进来。
葛瑶徘徊在玄关,找拖鞋的模样,陆明潼说:“直接进来吧。”
然后让李宽游戏暂停下,电脑借人用一用。
李宽这时候没在副本里面,正跟他那个小姐姐看风景呢,打字说明了一下,把位子让出来,还顺带的将桌面上的垃圾扫进了垃圾桶里。
葛瑶用数据将手机连上电脑,开音乐软件找歌。
李宽凑到陆明潼身旁,悄声问:“这谁?”
“楼上邻居的同学。”
“楼上邻居,就那个……上回你追出去的那个人?”李宽还记得上次饭吃到一半陆明潼跑人的事。
陆明潼没答他,自己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搁在葛瑶手边。
葛瑶看一眼,说声谢谢,“不用不用,我下完了马上就走。”
“你们排什么节目?”
“明天晚上院里有个晚会,我们出个cosplay表演。”
“沈渔也参加?”
“参加呀。”
没一会儿,葛瑶下好了歌,摇摇手机对陆明潼说句“谢谢”。
陆明潼将葛瑶送至门口,忽然问她:“能要你一个手机号码么?”
葛瑶大大方方地给了。
门掩上,李宽继续打游戏,陆明潼抱着掌机,却一时没动。
知道他家有电脑的,肯定是沈渔。她自己不好意思来借用,所以打发了葛瑶来?
这个猜想,让他觉得很有意味。
*
陆明潼他们学校,周末周休,但周日晚上要统一上晚自习,这安排是为了防止大家周末玩散了心,周一没法立刻进入状态。
这天下午,李宽在陆明潼这儿玩到了五点,自觉地退出游戏,喊陆明潼一块儿吃晚饭,然后去学校上晚自习。
陆明潼:“我不去了。”
李宽:“啊?”
“你帮我请个假。”
“你干啥去?”
陆明潼去卧室找一件外套披上,“看演出。”
“……啊?”李宽没反应过来,“看什么演出?”他看陆明潼爱答不理的,又说,“不说清楚,我就告发你。”
“那我就告诉你妈,你天天在我这儿打游戏。”
李宽怎么能够忍受兄弟一个人出去浪却不带上自己,“那我也去。我打电话跟老师说,陆明潼同学发烧了正在打吊针,我在医院陪着。老师肯定答应,说不定还嘱咐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他得意自己这请假理由逻辑缜密,看向陆明潼,一脸的“求表扬”。
“……”陆明潼蹲下身系鞋带,“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时间线看不懂的,按顺序解释下:
游泳受伤(本章)——两家闹掰(11章)——派出所事件及弟弟发烧(12&13章)——爷爷生病(14章)——春那个梦(14章)——沈渔要演出(本章)
等于本章只是插了一个弟弟回想对沈渔最初心动的回忆杀而已,这个心动在两家闹掰之前。
第22章 你是露珠我是白马(02)
***
大学校园对外开放, 陆明潼照短信里葛瑶给出的信息,很快找到演出地点。
李宽跟着在观众席后排坐下, 看着前方舞台上悬挂的“工商管理学院”的相关字样, 在一头雾水之中,渐渐摸出一点门道, 对他说道, 哦,原来是为了你那个邻居姐姐而来的呀。
陆明潼没有理他,懒散坐着, 有些纡尊降贵的神色,仿佛刚刚着急赶来的人不是他, 他是被迫要来看这场演出的。
演出水平意料之中的非常有限, 沈渔肢体动作僵硬, 定点跟不上节拍,还常常忘了下一步该干嘛, 频频偷看葛瑶。
陆明潼扶额, 一副没脸看的样子。
旁边的李宽乐出一声, 笑说:“你这个邻居姐姐, 虽说舞跳得不怎么样,可腿好看啊。”
话音还没落,陆明潼幽幽地瞥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目光收着点儿,不该看的不要瞎看。
沈渔这个节目一结束, 陆明潼便离开了演出厅,他原本是想直接回学校的,要是动作快点,还能赶得上最后一小时的自习。
但在出门之后,往走廊里看了一眼,发现前方的那间教室,便似乎是演出的后台,他犹豫了片刻,走过去。
李宽差点跟不上他飘忽的走位,“哎你去哪儿,还准备后台献花去吗?”
这演出后台不存在所谓的管理这一说,是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去。
陆明潼站在教室门口,往里望了望。
沈渔身上还穿着那件cosplay的戏服,她们这次的演出主题是迪士尼公主,沈渔扮成花木兰。那衣服还原度还不错,只是为了演出效果,脸上妆容浓了一些,尤其腮红,不要钱地扑了一层又一层,在正常的灯光效果之下,猴屁||股似的滑稽。
整个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有人马上要上场,有人自己带来的衣服找不到了,有人满屋子找自己演出要穿的鞋。
沈渔是那个嚷着要卸妆的人,一脸粉底糊得她难受死了。
葛瑶叫她忍一忍,卸妆水忘带了。
沈渔说:“我不想带着这个妆出去吃宵夜,要不等会你们先去吧,我回家卸了妆再来。”
她话音刚落下,便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她肩膀,递来一包湿纸巾。
沈渔转头一看,是他们院里同年级的一个男生,但不是一个系。他是学生会宣传部的,这演出是由宣传部牵头组织,因此沈渔此前便和他打过交道,印象中还比较好的一个人。
男生笑说:“湿纸巾行吗?”
沈渔赶紧说了声谢谢,将就能用。自己到那临时搭建起来的化妆台前,抽出一片来开始擦脸。
男生跟过来,一手撑住了化妆台的台沿,略带三分局促地问:“你们一会儿出去吃宵夜,能带我一个吗?”
“可能不行,就我们宿舍内部六个人,不带其他外人。”
男生踌躇一下,“要不,下回我请你吃夜宵吧?”
沈渔问:“为什么?”该请也是请葛瑶才对,这节目完全是她组织编排的。
男生没再说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先去忙了。”
李宽跟在陆明潼后面,把这一出好戏全看了去,调侃道:“你这邻居姐姐行情挺好呢。”
陆明潼沉着脸色,转身便走。
*
沈渔不怎么爱跟人提及自己的初恋,因为开始得稀里糊涂,结束得也拖泥带水,回想起来,不愉快的记忆远远超过了愉快的。
她这段初恋持续了三个月不到就草草结束,只进展到了摸摸小手这个阶段。
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实在受不了男生要她时刻报备行程、和班里男同学多说两句话就要吃醋的,日趋强烈的控制欲。且似乎自己始终没有所谓的“小鹿乱撞”的心理体验,同恋爱达人葛瑶老师咨询过以后,便果断提出分手。
但对方不肯,连续的短信和电话骚扰,到后来发展成了去教室门口堵她。
最惊悚的一次,是下了晚上的选修课以后,对方悄没声息的尾随着她,一直跟到了清水街。
男生急切地拦住她,要问她讨一个说法,说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他改。
沈渔从前用来摆脱他的,所谓性格不合的这一套说辞,他完全不接受,
没办法,沈渔只好说:“……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喜欢你。”
“不喜欢我,那你答应我干什么?涮我玩呢?”
沈渔一下给问住了。
她自知是开窍比较晚的那一类型,初中高中从未对任何一个男生产生过喜欢的情愫。所以上大学之后,第一次碰见有人晕头转向地追她,自己也跟着晕头转向了。
人都是有些虚荣的,她也不例外,在男生紧跟不舍的追求,和室友的不断起哄中,她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现在回想整个过程,确实是对不起他。她也就不替自己辩解了,只是诚恳道歉。
对方冷笑:“道歉有什么用?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长时间,你就是这么糟蹋我对你的喜欢的?”
沈渔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怎样才能弥补你?”
对方不要弥补,只想再和她试试。
他低声下气的求了好久,又说找个地方,两人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