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少年——明开夜合
时间:2020-04-03 09:49:00

  说到这里,沈渔补充一句:“你也不要去找她。我说过的,这只是我跟她两个人之间的事。”
  陆明潼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这种做法岂非欺人太甚。
  沈渔声音细而轻的,落在他耳边,“……她受了好多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自己是个能让她省心且骄傲的女儿。南城是她的家乡,可她每回回来都是在受煎熬。她马上要跟秦叔叔结婚了,我却在这个当口让她难堪,还有比我更不孝的人吗?”
  陆明潼语气清醒,对她说:“你不要觉得我这样说,是因为你选了我而恃宠而骄。你明白这些道理,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她,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你们之间虽然有斩不断的亲缘关系,但彼此的生活,已经没有对方的位置了。”
  沈渔怅然地应承他的话,“是啊。
  究竟是从哪一环开始选错,导致后面接连地脱钩呢?
  那时叶文琴要出国,她没有一哭二闹地求她留下?还是后来毕业了,没能干脆出国去投奔她?或是去年叶文琴再度邀请她出国去工作的时候,她就应该果断答应?
  可她也有立足的小小事业,有微不足道的敏感心思,有懂事过了头,不愿成为叶文琴累赘的考量啊?
  这些能称为错吗?
  至于叶文琴,她更加没有错。
  她是被辜负的,被世俗流言所戕害的,也是被自尊心所捆绑的受害者。她有摆脱这一切,去追逐世俗幸福的权利。
  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错。
  倘若万事只论对错,那就太好办了。
  沈渔扭过身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尝试着给叶文琴发了一条消息,结果显示自己已经被她拉黑。拨电话也是如此。
  仿佛,要叫她看见这就是后果:别有侥幸心理,也别想什么说服不说服了,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挨着吧。
  大概最亲近的人,才有这样伤人直奔重点一针见血的本事吧。
  沈渔还是结结实实的,心里沉了一下。
  陆明潼缴了她的手机,置于一旁,“先别管了,等秦叔叔回来。”
  -
  秦正松在一天之后落地,直奔着叶文琴住宿的酒店而去。
  她开门时穿着酒店的白色睡袍,太阳穴上贴着片状的膏药,显是头痛又犯了。
  她一边请他进屋,一边先行地堵了他的言路:“你要是来替那丫头当说客的,那就省省心思。”
  秦正松笑说:“我要是帮她说话,你也会跟我绝交?”
  “你大可以试一试。”
  秦正松舟车劳顿,疲倦得很,放了行李先去去洗漱换衣服。
  傍晚的天色,落地窗里瞧见西面天空暮云叆叇,玫瑰色烟霞,投影在高楼的玻璃外墙之上。
  秦正松说:“要不出去散个步吧,你看这天色多好。”
  “没心情,要去你自己去。”
  “你就是在屋里闷一天,才把自己闷得头疼。”秦正松翻她的行李箱,径自地替她挑好了一条黑色连衣裙,催她赶紧换上。
  叶文琴看一眼,接过来裹了裹,嫌弃地扔在一边,“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带了这条裙子,你又偷偷塞进来的?”
  他俩第一次出去约会时,叶文琴就穿的这条黑色连衣裙。
  秦正松笑一笑,也不勉强,最后问她:“真不出去看看?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总能把寻常的事,描述得一旦错过就是遗憾。
  叶文琴叹声气,“行吧,走吧。”
 
 
第47章 既做我的眼泪(08)
  傍晚的风带一股烟尘的湿意。
  河堤上来往散步、遛狗的人, 草地上歇了三三两两看夕阳的家庭。
  叶文琴呼吸过一些新鲜空气,头痛症状稍稍减轻。
  两人停在横跨河面的桥上, 往下看, 金红的余晖都揉碎在河水里。
  秦正松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侧身看着叶文琴, “你总说讨厌南城, 我倒觉得南城是很美的一座城市。”
  叶文琴知道他是为“策反”来的,很有警戒心地不吃他文艺腔,“你们这种人, 都觉得生活在别处。真让你住在这儿,你的鼻炎先遭不住四月份的梧桐絮。”
  他们这种中老年人, 考虑问题的角度, 实际上务实得很。
  秦正松笑了。
  有人牵了两只小狗过桥, 一只泰迪一只柯基,泰迪跑在最前, 凑到叶文琴脚边一阵猛嗅。主人赶紧拽一拽狗绳, 为它的失礼道歉。
  叶文琴笑一笑说没事。
  转头, 却见秦正松正注视自己, 便问:“你看我做什么?”
  秦正松笑说:“真的不给我劝谏两句的机会?你其实是很直爽大度的人,不轻易与人为难。”
  叶文琴神色淡下去:“老秦,我不想为这件事跟你伤了和气。在我这儿,这是个原则性问题。”
  “让小渔过得幸福,也是你的原则之一吗?”
  叶文琴不会轻易地让他带节奏,这些问题她早就想过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为了爱情抛下所有洒脱得很,幸福得很,等亲戚朋友都指点她、笑话她的时候,她就能知道流言的威力了。”
  “叫她那时候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行吗?一定预先剥夺所有可能性?”
  “她的可能性,是往我的伤口上捅刀子。我顶烦那种父母一定要为孩子做牺牲做让步的观点,人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秦正松始终笑意温和:“小渔真的有选择吗?你分明既是参赛选手,又是裁判。”
  叶文琴顿了一下。
  秦正松:“如果这回她选了你跟人分手,她怎么办呢?我们注定已经生活在别处了,小渔还要待在南城,既没有恋人,也没有父母陪同。”
  “她可以搬去跟我们一起生活。如果不愿意搬,世界这么大,还能找不到良配?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小齐……”
  秦正松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这应当只是你气头上的话,你未必真的这么想。”
  “我为什么不会这么想?”
  “因为你刚才的那番话里,我没听出你对一个人的尊重,只把小孩当私人物品一样,让她按照你的意愿生活。”他温和的语气里,措辞却很有锋芒。
  “老秦,上升到道德绑架就没意思了。我尊重她,她尊重我吗?她明知道,这是我的心病,我过不去的一道坎……”
  “好,我们不说小渔,就说我们自己。你这些话,让我也有无奈之感。我以为,我俩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这道坎,合该你快迈过去了,起码你已经准备迈过去了。”
  叶文琴怔了一下。
  他俩岁数加起来都超百了,日常凡事坦诚沟通,一般不会吵起来,因为秦正松的脾气始终是向下兼容她的,总能在她快要发火的时候,话风一转地结束了战场。
  能在现在这个年龄,遇上这么性格相契的人,叶文琴也知道不容易,因为格外的用心呵护。久而久之,她也会主动做起那个让步的人。
  秦正松伸手理一理她的头发,紧跟说道:“我们都知道,你在那件旧事里受了很多苦。人是要往前看的,不能都已经过去了,还要折回去自讨苦吃啊。”
  “老秦,你公平点,换你,你能接受自己小孩儿,跟第三者的小孩在一起吗?”
  “接受与拆散之间,总有个折中状态——不支持,也不干涉。”秦正松始终语气和煦的,“小渔走这一步,应当早就想过了,注定是要跟传统意义上的家庭绝缘。”
  “绝缘什么,不还有人乐得当她婆婆……”
  “气话。你信她会去讨好那人?”
  道理归道理,但叶文琴始终是这个态度:“叫我去接受这么一桩感情,我做不到,你也别劝了,我不是圣人。”
  “那终归,绝交不至于?毕竟是自己女儿,非得放在黑名单里?文琴,不要嫌我这话难听……原本,你跟她的来往,也就微信里的那点嘘寒问暖了,甚至花不了几个成本。”
  “卖了房子的钱,我是要给她买房的……”
  “你是用来花钱讨自己心安的。”
  “你……”
  秦正松随即道歉笑说,自己可不是因为觉得两人亲近才说真话么,见谅了。
  闹得叶文琴一下没了脾气。
  前方,那落日已快要彻底地沉下去,两岸亮起了灯光。
  暮色里尽是归家的人。
  秦正松挽了她的手,“走吧,吃晚饭去。”
  无言地走上一阵路,叶文琴忽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我只想说,既然你觉得人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小渔如是,那么你也当如是。倘若,你往后不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话,也算是一以贯之地遵循了你的原则。但假如未来你后悔了,翻头去找小渔,你知道不公平在哪儿?”
  叶文琴沉默聆听状。
  秦正说:“你有不原谅小渔的资格,小渔却没有不原谅你的资格。”
  -
  沈渔晚上抽空往沈爷爷那儿去了一趟,给沈继卿送周末买的四件套。
  是沈爷爷委托沈渔买的。
  春来连日下雨,墙皮受了潮,连带着木柜子里也起了霉,原本存放的那些潮得不能用了,洗净了还有一股味。
  沈继卿回来以后,就在联系工匠重新给墙面做墙基、上腻子、上隔水涂料。这屋不下雨还好,一下雨就太潮湿了,这些年尤甚,怕爷爷住久了腿脚痛。
  沈渔对此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沈继卿总算是办了一件像样的事。
  去的时候,那墙面已是粉刷一新了,用的环保涂料,通风一周就能入住。整个屋子,比往日更亮堂几分。
  沈渔把买回来之后,已经洗净晾干的四件套递给沈继卿,自己陪着爷爷在屋外树下吃葡萄、聊天。
  爷爷说:“瞧你有心事啊。”
  “这么明显么?”沈渔抬头望爷爷一眼。
  “你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沈渔将手头最后一粒葡萄的果肉挤进口中,扔了皮,往纸巾了吐了籽,方才开口,说了叶文琴的事。
  沈爷爷听完的反应是:“这么大的事,现在才跟爷爷说?”
  “反正已经这样了,告诉谁都没用。我妈的性格,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的。秦叔叔都劝过了,不也是没效果——我现在还被她拉黑着。我也不敢去找她,怕又吵得她不开心。”沈渔拿着纸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指,神色恹恹。
  头顶树叶筛落些阴影,尽数地投在她垂落的视线里。
  “你关键时刻能坚定立场也是好事,不然两头都捞不着。”沈爷爷反正看得很透彻,“以前听街坊邻居的八卦,为了块儿八毛的,至亲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有人在。父母亲情有天然的正当性,所以由人糟践也难得拆散,但是恶语伤人三冬寒,再怎么深厚的感情,不好好维系,终归也是要被消磨去的,爱情如此,亲情就不是如此?”
  沈渔“嗯”了一声。
  她太懂这个道理了。
  “反正,小鱼儿你自己机灵点儿,别选了一条路,又惦记着另外一条路是不是更好走。世界上就没有真正好走的路。你放心吧,再不济,有我给你担着。虽然我年纪大了,也陪不了你几年了……”
  沈继卿放了床单被罩出来,听见了沈渔和沈爷爷的对话,深感愧疚。
  门口处立了一会儿,趁他俩的话音告一段落,开口道:“小渔,这事儿我去跟你妈说。”
  “你去什么去!”沈爷爷立马喝止他,脸色沉冷,半点也没向着沈渔时的那样温和慈祥,“要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没今天这么一档子事儿!你欠她的够多了,人结婚的关头,你去给人添堵,你比杀人诛心还甚!”
  “我是想替小渔争取争取……”沈继卿想替自己辩解两句,正因为是他造的业,才想自己去弥补两分,起码,不能亏欠了孩子的幸福。
  “不然怎么说小渔比你有担当多了,至少她晓得,世界上没有两相兼得的好事。”沈爷爷恨铁不成钢。
  沈渔也便说道:“你别去找我妈,放她消停点吧。”
  沈继卿深深地叹口气,“小渔,对不起,真对不起……”
  沈渔不想见这样的场景,平白的心里更添几分堵。
  便站起身准备走了,嘱咐沈继卿照顾好爷爷。
  沈爷爷也站起身,要去送送她。
  夜风里捎来一股花香,不知道黑暗里何处树木开了花,经日光晒过一整天的浓重馥郁。
  沈爷爷背着手,步子迈得很慢,沈渔也就配合着他。
  沈爷爷对她说:“由来,一个小家背后,两个大家支撑着是常态,可到了你和明潼这样的情形,就别强求了。他们做父母辈的,自己有家有生活,你不要平白地担一些犯不着的孝心,把自己的幸福给耽误了。你跟明潼都是顶顶懂事的小孩儿,懂事才容易吃大亏……”
  爷爷停在巷口,拉过她的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人与人之间修缘分,子女与父母之间也是。你跟明潼两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沈渔点头。
  “你这个性格,不该随的地方,倒是随了你爹,思虑过深。”沈爷爷抽手拍她肩膀,轻轻往前一推,“别想那么多了!二十来岁,就该有个二十来岁的活法,快快乐乐地回家去!”
  沈渔被这一推,胸膛里都似鼓满了风一样的轻快起来。
  她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前,笑一笑,“您早些回去休息,过两天我跟陆明潼一起过来看您。”
  冲爷爷扬了扬手腕,给他展示那块好看极了的手表。
  至亲人的心意,她都是贴心且珍惜地存放着的。
 
 
第48章 也做我的湖(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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