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南枝——沈半闲
时间:2020-04-03 09:50:25

 
    何婧英如释重负地靠在软垫上:“本宫怎么可能事事让你们如愿?”
 
    忽然徐佩蓉腹中传来一阵绞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但鲜血已从喉头涌出:“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
 
    徐佩蓉身后的宫婢已经乱了阵脚,一个宫婢惊叫着跑了出去。另一个小太监从徐佩蓉身后冲了出来,从袖中拔出匕首就向何婧英刺了过来。
 
    鬼面郎君抬起一根凳子,对着冲过来的太监,一凳子抡了过去。
 
    何婧英懒懒散散地看了桌上的菜肴一眼:“酒里,菜里,都有。上好的鹤顶红,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鬼面郎君蓦地抬头看着何婧英。
 
    徐佩蓉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婧英:“你不是也吃了吗!”
 
    何婧英歪过头看着徐佩蓉:“本宫体质特殊啊。”
 
    “你……”徐佩蓉还想说什么,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她瞪大了眼睛歪倒在桌上,血从她的嘴角、眼角流出。
 
    那小太监见徐佩蓉死了,转身也跑了出去。
 
    鬼面郎君转身看着何婧英:“你行啊你,我只见过和人拼酒的,还没见过和人拼毒的……”
 
    鬼面郎君话还没说完,就见何婧英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鬼面郎君大惊,一把将何婧英扶住:“你不是体质特殊吗?”
 
    鲜血从何婧英的下摆涌了出来,将她的衣裙浸湿。何婧英一脸惨白,苍白的嘴唇哆嗦道:“果然还是不行……这个孩子保不住……”
 
    “你疯了!”
 
    鬼面郎君赶紧将何婧英抱到床上。他手足无措地看着何婧英身下流出的血瞬间将被褥全部浸湿。
 
    何婧英惨然一笑:“其实就算生下来,我也保不住他的命的,又是一个嫡长子,活不成的。”
 
    鬼面郎君胡乱地将杯子盖在她身上:“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你等等!我去给你找个太医来!”
 
    何婧英眼神开始模糊,连鬼面郎君脸上那一张银质的面具都快要看不清楚:“你走吧……”
 
    “好!”鬼面郎君将何婧英的手臂拉起来,就要将她背在背上:“你忍着点,我们出去再治。”
 
    何婧英抽回手坐回床上:“你自己走!带着我你走不了!你要能跑出去你去找萧练,让他也走。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鬼面郎君顿了顿回头看着何婧英:“他为了你才来的。”
 
    何婧英摇摇头:“不值得。为了我不值得。我们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让他走吧。”
 
    “萧练让我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我不能食言。”
 
    何婧英一把攥住鬼面郎君的衣袖,冷汗从她的头上一颗颗落下,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还是救你的朋友?你选!你滚!让萧练也滚!走!”
 
    模糊中何婧英只见鬼面郎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朝着宫外跑去。
 
    何婧英倒在床上无力地笑了笑,模糊中他又听见那声熟悉的声音:“阿英……”
 
    可是她已不再会心动了。
 
 第二百六十章 无路可走
 
    七月二十日,暴雨倾城,雨夜过后已是改天换地。
 
    成王败寇,一昔定夺。
 
    太后王宝明亲下懿旨,昭告天下,废萧昭业为郁林王,拥立萧昭文为新帝,改国号为隆昌。
 
    此消息传到南秦州时,萧练与萧元达正驱逐了北魏余孽,班师回营。
 
    鬼面郎君一身的淤泥,面具上还有血痕。他在雨夜中杀出皇城,抢了匹马才冲了出来。
 
    萧练目眦欲裂:“皇后呢?”
 
    一旁的萧元达与萧子伦听见萧练这么问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鬼面郎君嚅嗫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萧练只觉得自己耳中嗡鸣作响:“怎么可能!你不是答应我最后时刻要救她的吗?”
 
    脏污的面具遮住了鬼面郎君的双眼,让他眼中的泪不那么明显。他甩开萧练大吼道:“我有什么办法!她为了杀徐佩蓉,自己也吃了鹤顶红。”
 
    萧练愣了半晌,忽然又燃起了希望:“她……她之前因为吞下了白神珠,毒药对她没用的啊。”
 
    “但是她有身孕啊!她流了好多血!我带不走了!带出宫她也凉了!”
 
    萧练忽然笑着看向鬼面郎君:“所以你走的时候她没死是不是?!”
 
    萧练放开鬼面郎君,面上依然带着笑:“她还没死,我去接她。”
 
    “你去了有什么用!她让你回去。”
 
    萧练回头看着鬼面郎君,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回去?回哪去?”
 
    “回你的世界去。”
 
    萧练忽然暴怒:“老子不走!又不是她叫老子来的!老子凭什么走!”
 
    萧元达拦住萧练:“萧练,无论你想怎么做,现在你都不能回去,回去只能是送死。”萧练的神情早已说明了一切。萧元达一时之间有些震惊,但很快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谁能拦我!我要去将她接回来。这个女人是傻的!她就爱把别人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她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我怎么留她一个人在京城呢?京城那么乱,元达我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京里?”
 
    萧元达悲怆地看着萧练:“萧练,她死了,她是皇后,皇城破了萧鸾怎么会还留着皇后?”
 
    “他萧鸾也拦不了我!”
 
    鬼面郎君抬头看着萧练怒道:“萧练你醒醒吧!她喜欢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你不也是个找死的?你跟她什么关系啊?她是皇后,你是将军,你去接什么接啊!”
 
    萧练一拳揍向鬼面郎君,极怒之下竟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用手背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干净:“她是我喜欢的人,这个理由就够了。”
 
    “我去接她。”
 
    萧练回过头朝着府外走去。
 
    他回来就是为了救她,就是为了不让她被人污蔑。他明明已经能做的都做了。他明明已经在战场闯出了一片天下,很快他就可以凯旋而归,他会是膘骑将军,他以后还会是大将军,他会站在台阶下,望着她,陪着她,护着她。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啊!
 
    不是说篡位的是萧子良吗?为什么又会出来一个萧鸾?
 
    他的归来究竟是改变了什么?
 
    又有什么意思?
 
    在阳光洒在萧练身上的那一刻,他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只觉得大地向他扑来。
 
    萧元达手持剑托站在萧练身后,伸手从他的下胁穿过稳稳将他托住。萧元达叹道:“先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们再做打算。”
 
    鬼面郎君哑声道:“恐怕时间不多了,萧鸾已经杀了安陆王和随郡王。我们有兵权在手,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萧元达回头看着鬼面郎君,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萧衍?”
 
    鬼面郎君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已经习惯这个身份了。
 
    萧元达苦笑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鬼面郎君这才想起自己萧衍的身份算是萧元达的弟弟,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
 
    萧元达常年在外,对于萧道赐的事情其实一开始是并不清楚的。萧道赐在计划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将他算进去。萧元达对竹邑的了解来自大理寺审问他的时候,告知他的关于竹邑事情。
 
    萧元达叹道:“我的确有个弟弟叫萧衍,不过身体孱弱一直在族中由祖父带着,想必早就不在了吧?”
 
    鬼面郎君点点头:“竹邑那边,有他的牌位。”
 
    萧元达看着鬼面郎君正色道:“原本我应当恨你。若不是你,若不是祖父,我的家人如何会遭此横祸。但你既然来为我们报了信,又是萧练的朋友,我便不与你计较。不过竹邑那些东西,我并不喜欢,你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鬼面郎君低垂了头:“是。”
 
    这个世界自会有些中正之人,即便在淤泥里也可保持自己的中正之姿,在黑暗的乱世里求得一个生机。
 
    只是上天从来不公。例如现在,中正之人面对的是命运的抉择,要么臣,要么反。竟然没有一条路是中正的,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冷宫
 
    昏暗中,何婧英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是落进鬼域寒潭冷水灌入心肺,又像是懿月阁的门被淳儿推开,冷风裹挟着菊花香迎面扑来。更要命的是从小腹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想尖叫出声,却如同溺在水中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张开嘴,便被潭水灌满,但这潭水是苦的。
 
    深潭中,冰冷的湖面有一道光。她看见萧练向她游来,但萧昭业却拉着她的脚踝不停地将她拽入更深的黑暗。
 
    她拼命地划动着四肢,她看见萧练点漆似的双眸透着哀伤,明明是在潭水里,她却看到萧练哭了。她的心脏忽然就像被千万把利刃划过,冰冷的潭水似一道道冰刃,从她的皮肉中刺出,缓缓地扎进心脏,让她清醒地感受着这种痛楚。
 
    她忽然顾不得疼痛,拼命地踹开萧昭业向上游去。她平生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要活下来。
 
    她从前被嫡母害的时候,她觉得要是哪一天就这么饿死了,那死了就算了。
 
    她从前被徐婉瑜一把火烧死的时候,她觉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不要生在富贵人家,只想要自由自在。
 
    她得知上辈子萧昭业不是为了她而闯进火场,只是失败后的自戕后,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深宫中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她与徐佩蓉对饮,吃下鹤顶红的时候,她想要是自己死了也不算可惜。
 
    当鹤顶红发作,当她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渐渐离开她时,她也希望可以随他而去。
 
    但是当她在深潭中看见萧练向她游来的时候,她忽然之间不想死了。她想活。她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在这个世上她还有期盼,也还有期盼她的人。
 
    她拼命挣扎,她的四肢皮肉被潭水化作的利刃划得面目全非,她的心脏在挣扎中被撕得粉碎,苦涩的潭水从她的喉管中涌出。
 
    “噗”地一声,她呛出一口,苦涩伴着血腥从她的喉管中涌出。她喘着气,大量的空气冲进肺里。
 
    她活了。
 
    她睁开眼,看见昏暗的房间里木梁已经朽得发黑,陈旧的蜘蛛网像破絮一样挂在满是灰尘的木梁上。她艰难地抬了下手臂,发现自己身下垫着稻草。
 
    “娘娘,您醒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何婧英艰难地转过头,见石斛莩站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个缺了个口子的破陶碗,碗里还有一点剩下的黑漆漆的药汁。
 
    “石太医?”
 
    石斛莩面如菜色,显是不眠不休了好几天。石斛莩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可不能这么叫我了,要让人听到了,我们就躲不了了。您就叫我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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