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无咎又用抹布蘸了点水,将落在脸上胡须轻轻擦去,又细细地清理起遗留在脸上胡须桩子来。“他差点被那家人打死,没命的跑,一路跑到了我的义庄来。那年隔壁的庄子发了瘟疫,送了不少尸首到我那里。小刀他一进义庄,就怕得往死人堆里钻。”阎无咎讽刺地笑道:“这世上原本活人就比死人更可怕。那家人嫌晦气,终于放过了小刀。小刀也因此害了一场病。等他病好之后,他就留了一脸胡子,再也没剃过。”
阎无咎清理干净了颜小刀的胡须,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脸庞来。
此时阎无咎终于转过了头来,看向何婧英。他双眼通红,像极了恶鬼。“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你!他为什么要认识你们!他蠢!他痴心妄想!他居然认为自己会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是什么!你们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王妃,我们不过是蝼蚁!”
何婧英摇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从未这样想过?”阎无咎讥讽道:“你难道还当他是朋友了?他救了你,你却任由他的尸首躺在这冰冷的地上不闻不问。你当他是什么!”
萧练怒道:“阎无咎,你闭嘴!你知不知道……”
何婧英一把抓住萧练,摇摇头。无论是什么理由,她的确将颜小刀扔在了这无人问津的崇安陵里。
阎无咎哈哈大笑:“我闭嘴?我不闭嘴又如何?反正我只是一只蝼蚁,王爷你想杀便杀,难道我还怕了?!你杀了我吧!”阎无咎逼近了几步:“你杀了我,我便可以与小刀去做伴了。这世上原本就只有我二人可以相依为命而已,可他却痴心妄想将你当作朋友。”
阎无咎看着萧练摇摇头:“我不怪你,是他自己想要来救你们。”阎无咎又转身指着何婧英:“可你不该!你不该污蔑他!你以为是他给你送了那只有毒的烤鸡。他气不过,就去找狱卒理论,被七八个狱卒打断了腿。他腿断了,京兆府尹的差事便做不成了。你将他害成这样,他却不怨你!他说当初在雍州,若不是你,他已经死在悬崖上了。”
阎无咎一拳打在墙上:“可他忘了,当初是谁叫他去的雍州!他听闻你被囚禁崇安陵,腿还没有好就硬撑着跑来了,结果却是来送死的!他怕你还在恼他,到了夹石道又不敢见你。他在夹石道上待了三天,都不敢上崇安陵来。我不放心来找他,却找到了他孤零零的尸首。”
阎无咎对何婧英嚎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污蔑他!你凭什么让他舍身救你!你凭什么!”
何婧英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我从未想过会这样,他原本不必……”
“不必什么?不必死?”阎无咎瞪着何婧英:“幼稚!你要他如何?告诉你饭里有毒?”阎无咎崩溃道:“他与你们不同!你们是天潢贵胄,轻易不敢伤你们!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贱民!若饭里有毒,他会被杀了灭口,若饭里无毒,那便是诬蔑圣上,诛九族的罪!他上了崇安陵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何婧英身子晃了晃,她从来没这样想过。她从来没有站在颜小刀的角度上想过这件事。
阎无咎还不肯罢休,哭嚎道:“他就不该认识你们!他一辈子都被你们这些权贵玩弄在手掌之中,你与那个畜生有什么分别!”
“够了!”萧练暴喝一声,一拳打在阎无咎的脸上。
阎无咎吐了一口血出来:“你们不配。你们不配让小刀舍命救你们!”说罢阎无咎抱起颜小刀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崇安陵。
“阎无咎!”何婧英追出两步,却被萧练一把拽住。“让他去吧。让他冷静一下。”
阎无咎这一下山之后,便是七天过去了。
崇安陵被加强了守卫,萧练与何婧英二人是真的被软禁了起来。他们在溪边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为颜小刀修了个衣冠冢。墓碑是萧练上山去砍了树来亲自打的,字是何婧英一笔一画刻上去的。
何婧英将饺子放到墓碑前喃喃地说道:“这饺子是猪肉馅的,天气冷,酒也温过,不知你喜不喜欢。若有来生,换我来救你。”
萧练拿出披风搭在何婧英肩上,将何婧英的肩膀拢了拢:“阿英,走吧。若是有来世的话,颜小刀一定不会再受苦的。”
何婧英点点头,使劲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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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除夕
何婧英一走回小院子莫老头就抱了只鸡来:“王妃,今天除夕,山下买不到东西,这只鸡你们炖了吃吧。”
莫老头身后跟着几个人,都是祭祀那日被他们救下的死囚。他们拿着一篮子萝卜,一篮子鱼,有些羞怯地说道:“王爷,王妃,我们在那边忙活了几日,好歹种出点萝卜来。挺新鲜的,你们不要嫌弃。这鱼也是我们几个一大早去那溪里捞起来的。还放在井水里除了半天腥味。”
何婧英赶紧将萝卜和鱼接了过来。
那几个人一下子就开心得笑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挥挥手,退出了小院。
“莫伯,不如今晚我们一起守岁吧。”
莫老头感激道:“多谢王妃的好意了。不过我待会儿就要下山,去陪着齐夫人。自从令主失踪后,齐夫人每年都自己一个人守岁,我去陪陪她。”
何婧英点点头:“也是可怜齐夫人了。那莫伯,你便早些下山去吧,这里我们自己能行。”
莫伯道了些吉祥话,就下了山去。方才热闹哄哄的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何婧英把鸡拎起来看了看:“碎碎,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萧练倚在院子的树上:“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何婧英想了想:“鸡呢,我最擅长的是做叫花鸡。”
萧练点了点头:“不错。”
淳儿嫌弃道:“小姐,大过年的吃叫花鸡,不吉利吧。”
“怎么不吉利?难道还有什么讲究?”
淳儿嘴巴一撅:“叫花鸡,叫花鸡,听着就穷。别人都图富贵,我们家却是图穷。”
萧练撇了淳儿一眼:“富贵有什么好?开心才重要。我还就想吃叫花鸡。我去劈柴去。”
何婧英点了点淳儿脑袋:“就你意见多。去把鱼拿来吧,我给你做道糖醋鱼,保准你年年有余。”
“我怎么敢劳烦小姐给我煮鱼吃。”淳儿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人还是忙不迭地跑去拿鱼去了。
何婧英笑道:“你难道吃我做的糖醋鱼还吃的少了?再说你那手艺,炒个白菜还行,煮鱼也不怕鱼从锅里跳出来跑你身上去。”
淳儿吐了吐舌头:“小姐就会打趣我,以前王府里都有厨子的,哪用得着操这些心。”
“我倒觉得这里比王府还好。王府里一点都不自在。”何婧英一手拎着那只老母鸡,一手拿着刀,说着说着就要给它割喉放血。那老母鸡死到临头,浑身倒是长出一股子蛮力来,竟然从何婧英手里飞了出去。
那母鸡瞎了眼似的,乱飞乱撞,迎面就朝萧练撞了过去。萧练好不容易将鸡屁股从自己脸上挪开,就见何婧英提着菜刀朝他劈了过来。
萧练腿下一软就想跪地求饶:“女侠饶命!”
好在何婧英临到萧练面前,转了转方向,一人一鸡把萧练当作柱子一样,打着圈地追着。
在最后关键时刻,老母鸡看准院子门,奋力向外一扑。老母鸡正好落在了一张狐裘里。何胤雪白的狐裘上都沾上了两片鸡毛。
何胤看着何婧英拿着菜刀的狰狞模样,将老母鸡交给尾宿,温和地笑笑:“阿英,还是三叔来吧。”
“三叔你怎么来了?”何婧英开心道。
“我要是再不来,你能翻出天去。”
何婧英吐了吐舌头:“三叔你知道了?”
何胤皱眉看着何婧英,责怪道:“你为什么不来找三叔,自己冒然闯进宫里?”
“此事,也只能我自己去解决,怎么可以在连累三叔你呢?”
何胤是真的生气了:“阿英,你居然和我谈什么连累?”
尾宿拎着一只拔了毛的鸡走了进来:“王妃,大人听说你出了事,可着急坏了。若不是我拦着,怕当晚就要冲进宫里去。”
“当晚?”何婧英有些惊讶地看着何胤:“三叔,你当时就知道了吗?”
何胤点点头:“我在宫里还是有些人的。原本我准备了几个死士,如果你有什么不测,就将你救出来。可是有人比我先动了手。”
“是我一个朋友,在宫中当值。”
“毕竟你是自己偷偷的进的宫,在皇上那边看来,这件事是极其隐秘的。我担心皇上察觉,就等道今日才来看你。好在你无事。”
何婧英有些忧心地问道:“那佛堂失火一事,宫里可有查明。”
何胤有些戏谑地看了何婧英一眼:“不是北魏奸细点燃了佛堂吗?”
何婧英尴尬地笑笑:“那个,也是巧了哈……”何婧英从尾宿手中拿过老母鸡:“三叔,你也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我去做叫花鸡去。”说罢一溜烟地跑了。何胤要是在继续问下去,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答。
何婧英一走,何胤就收起了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萧练问道:“你现在如何打算的?”
萧练对着崇安陵的山门抬了抬下巴:“三叔你上来的时候看见了吧,这崇安陵的侍卫加了三倍。何况,阿英也不愿走。”
何胤皱眉道:“她在等萧法身?”
萧练神色黯了黯,点了点头:“宫里怎么样?”
何胤摇了摇头:“虽然萧云端能分些圣宠,但朝中势力还是萧云英一家独大。除了王敬则这样的老臣公然支持萧云英,奏请圣上立萧云英为太子。还有之前支持太子的一些老臣如今也转向了萧云英。”
萧练看着何婧英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叹道:“原本想借着先太子的势力拿下些军权来,可是先太子去的太突然了。而且皇上为何一定要了阿英的性命?究竟是谁将阿英关进那间牢房的,三叔可知道?可是萧云英?”
何胤摇摇头:”我原本也以为是萧云英,但是萧云英似乎不知道鱼复侯还活着的事。不过这事与萧云英还有些关系。”
“什么意思?”
何胤皱眉道:“我还未查清。尾宿从天牢狱卒那查到,就在阿英被带到天牢去之前,有个戴面具的人曾去过天牢,不知是何事。”
“你是说鬼面郎君?”
何胤点点头:“听狱卒的描述,应当是鬼面郎君。可尾宿在查萧云英时又发现,那日鬼面郎君一直与萧云英在西邸,西邸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第九十六章 除夕2
“那就奇怪了。莫非他会分身不成?”萧练皱眉道:“或者,有人冒充鬼面郎君?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处呢?阿英那日从宫中出来,也遇到鬼面郎君。鬼面郎君去乱葬岗找萧云音的尸首,好像是为了找扶桑佩。”
“扶桑佩?”何胤奇道:“传说中能打开鬼域放出阴兵的扶桑佩在萧云音身上?”
萧练点点头。
“可这扶桑佩只不过是个传说,鬼域阴兵也没有人亲眼见过。萧云英已经在朝中有如此势力了,他要这鬼域阴兵做什么?难道想造反不成?”何胤摇摇头:“若是让萧云英登上皇位,他必不会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