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画七
时间:2020-04-03 09:52:14

  想来,再过段时间,高忻也该到徐州了。
  小姑娘的身世,终于要大白于天下。
  而令他日夜悬心的一块心病,也将就此消却。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世大白之后就要恢复记忆了,真舍不得如此软萌可爱的欢欢,亲妈叹气。
 
 
第44章 哥哥
  正月十九, 清晨。
  天蒙蒙地飘起了雪,来势不大,但几乎在一夜之间, 徐州温度骤降, 这太守府上伺候的下人没及时换上御寒的衣裳, 好几个都因此染上了风寒。
  元欢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空了。梳洗之后, 她望着窗外似是怎么也下不完的飞雪, 两汪柳叶眉拧得死紧。前两夜梦境中的一幕幕与眼前的雪色重合在一起, 不知怎的, 她心情蓦地低落下来。
  总之, 能叫她梦到的,都不是什么叫人愉悦的事。
  “皇上何时走的?”元欢放下手里捧着的汤婆子, 问才端了热茶进来的竹枝。
  “皇上才走不久,公主就醒了。”竹枝接着朝外看了一眼,道:“莫和统领来了。”
  元欢扯出个浅浅的笑,朝外颔首, 轻声道:“请进来吧。”
  守着门的婢女撩开帘子,莫和一身森寒铠甲,木着张脸进了来。他生来就带着漠北人的高大粗犷,战场上又有一股子舍生忘死的劲, 接连打了好几次胜仗,在军中威望如日中天,俨然成为了严褚的左膀右臂。
  这次徐州之行, 也是由他带的兵。
  而莫和此刻的心情实在不好。
  他和万岁爷在前头忙前朝余党的事,各种操心部署,每日早起晚归,半刻放松都不能,转身却要对着前朝的公主俯首称臣,哪怕眼前的人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那也还是叫人心里堵得慌。
  再说了——谁知她到底记不记得。
  想到这里,莫和难得觉得脑子疼。
  俗话说,再理智冷静的男人一旦扯上了女人,便成了一团怎么理也理不清的乱麻。
  若是寻常人那便也罢了,可如今沉进去的那位,肩上可是挑着整个天下的重责。
  思及此,莫和一张脸简直绷成了石头样,连说出的话,都生硬到了极点,他朝着元欢抱拳,正眼不抬,“皇上口谕,太守府已不安全,请公主移居他处。”
  等到元欢搭着清茶的手下了马车,抬眸瞧见郊外隐蔽的院子时,才浅浅皱着眉,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她现在才算是明白,自己当初满腔游玩的心思有多天真,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仅没能帮到什么忙,甚至还要他分出心神额外照顾。
  元欢今日披了件缕金挑丝百蝶穿花大氅,纯素的雪色里,身边的人替她撑着伞,她踩到松软的雪层上,脚下便发出嘎吱的清脆声,一声接一声不间歇地响。
  小小的一个人,被左右丫鬟小厮簇拥着进了门,朝后院走去,俨然就是这寡淡冬日里最着墨最神韵的一笔,又像是纯白的色彩中抽出的一朵娇牡丹。
  严褚从窗边瞧见这一幕,将手里的笔搁下,眼角眉梢的锋利与冷凝都渐渐褪下,他站起身来,在结了层霜花的窗柩前投下小半片阴影。
  “皇上,这可是……”
  “欢欢?”另一侧,高忻长身玉立,站在桌角边,目光甫一落到元欢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半分了。平素里最是冷静的一个人,此刻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更干涩一分,来时打好的满腹草稿,到了真正见面的这一刻,只能吐出这寥寥几个字来。
  在血浓于水的悸动面前,其余的虚话都不用说。
  严褚压了压唇角,侧身拍了拍他的肩,从喉咙里低嗯了一声,可瞧着高忻的痴汉样,心里又蓦地有些不舒坦。
  高忻知不知道这事暂且另论,可高覆八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对元欢的身份早有所猜测,从前随帝在位时,他不敢查不敢问,现在又怕触怒自己,就一直压着这事,当做不知道。
  他高覆从前干过什么混账事,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
  现在他不过随便给了个由头,立马就凑了上来,他多少对此有些不齿。只是转念一想,京中那么多官员,世家,哪个出现时不是光鲜亮丽,瞧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干的缺心缺德事儿着实不少,没有哪一个手上是干净的,包括他自己。
  可那个小姑娘,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得该有多委屈。
  风里夹杂着细小的雪沫,拂在脸上,轻得像初春飘飞的柳絮一样,落在元欢白皙的手背上,又温柔地化成了一滴冰水。
  帘子半掀,元欢垂眸含笑入了内室,她的手指头纤细白皙,根根如细葱一样,又透着玉一般的细腻温泽,声音似珠玉落清盘:“等会子雪停了,咱们出去团着雪球玩一会儿,太守府里不好太肆意,然这别院无人,我们也可尽兴一些。”
  人未来,声先至。
  高忻喉咙里泛出深浓的痒意,他终于忍不住微弯下腰,重而低地咳嗽一声,掩住了喷薄欲出的情绪。
  外边娇柔的女声如受了惊般顿了下来,严褚意味不明地斜瞥了高忻一眼。
  元欢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严褚身侧站着的男子,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然目光实在太过锐利深邃,似炙火一般落到她的脸上。
  元欢下意识地往严褚身侧靠了靠。
  严褚顺势捏了捏她的指骨,气质清贵,姿态散漫,将怯怯的小姑娘往里藏了藏,侧身睨了高忻一眼,强压下不满皱眉的冲动,开口道:“你父亲有何吩咐,现在尽可细说了。”
  高忻这才敛神。
  他自幼沉稳内敛,思虑问题较寻常同岁之人更周全缜密,年纪轻轻就已是朝中四品侍郎,再有高家做后盾,不知道引得京中多少姑娘暗自倾心。
  这是头一回,他见了女子,拘谨得如同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
  初初听说自己还有个未曾认回的妹妹时,高忻嗤之以鼻,万分不屑,高家主母早已去世,他是高家唯一的嫡子,才情卓越,能力出众,深得圣上看重,压得一众庶子喘息的机会也没。
  若不是同父同母,同出一源的嫡亲妹妹,他根本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只当府上又养了张吃饭的嘴罢了。
  深宅大院里,哪来那么多兄友弟恭,兄妹情深的路数?
  直到高覆将他喊进书房,把他生母的画像交到他手上时,才知一切都乱了套。
  眼前小鹿一样偷偷拿眼打量他的女子,生来就落在吃人的深宫,被所有人排斥、欺辱,甚至险些去给罗笙那样的人当继室。
  后来被严褚看中了美貌留在身边,也是无名无分,太后随意惩罚,天下诟病,所有的黑锅与骂名都落到她瘦弱的肩上,到了现在,还失了记忆。
  那是他的亲生妹妹,合该被娇养着长大,受万千宠爱,被明珠一样捧着的妹妹!
  高忻缓缓垂眸,往前走了两步,郑重抱拳作揖,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润:“皇上容禀,家父万般嘱咐,待此间事了,让臣将欢欢风风光光迎回高家。”
  “欢欢是高家的嫡女。”
  这两句斩钉截铁的话,愣是让元欢的瞳孔一缩,她饶是再不记得前事如何,也觉这人说的话实在荒谬。
  “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吧?”元欢两条黛眉一皱,水色的小袄衬得她下巴尖细,小脸只有巴掌那样大,着实瘦得厉害。
  高忻心里不是滋味,又怕吓到跟前的人一般,因而声音越发的温和下来:“欢欢。”
  仅仅念了她的名,高忻便停了下来,他心里再如何激动,也知口头上的三言两语无法使人信服。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元欢的手上,道:“这是母亲临去前写给父亲的信。”
  元欢一愣,手指头似是被冻僵了一般,她捏着那封薄薄的信,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没有立刻去看手里的东西,而是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男人,一双杏眸湿漉漉的又无辜又懵懂,严褚扯了扯嘴角,语气听不出喜怒来,声音倒算温和:“看看吧。”
  他这么一说,元欢心里登时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瞧向高忻的眼神也由戒备转为了复杂。
  既然这人能在这里等着,能拿出这封信来,能语气殷切地唤她欢欢,那么真相必然已经被调查出来了。
  她的身世……
  元欢手指微动,垂眸将信纸抽了出来,娟秀的字迹陈铺眼前,她一行行仔细地看过去,到了最后,脸上的笑意如同血色一起消弥无影。
  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高忻扭头,望向元欢身边那一身清贵的男子,无奈苦笑,自己还未开口说出具体打算,气势就已无端矮了几分。
  来前,他已与高覆商量过,若是将元欢认回来,她日后的生活,又该如何?
  再次送进宫吗?
  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事实证明了,元欢这个性子,继续待在宫里,只会让人欺负得骨头渣都不剩,可瞧着皇帝的态度,显然是不肯放人的。
  高忻不动声色挪开目光,心想此事只好从长计议,总归会有办法的。
  半晌后,元欢白着一张脸将信还回高忻的手里,声音有些沙沙的哑:“你们早就知道了。”
  元欢的母亲在十年前就因病去了,这信自然也是十年前落到高覆手上的,到底因着怎样的事,高家整整十年不与她相认。
  其中的心思,她猜都能猜到几分。
  高忻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不由得解释道:“欢欢,这信,我与父亲也是近日才拿到,多亏了皇上派人找到了从前在姑母身边伺候的老嬷嬷,这才能确定你的身份。”
  高忻声线发紧,又道:“欢欢,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元欢一皱眉,一垂眸,眼泪珠子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严褚心里叹了一口气,将小姑娘身子扳过来,又从她手里抽出帕子,细细地擦着泛红的眼尾,哄孩子一样,“再哭,等会眼睛一肿,瞧你还怎么出去堆雪人。”
  “谁说要出去了?”元欢将他手里的帕子一抽,也不再看高忻,兀自出了屋。
  严褚见她小性子发得厉害,多少有些无奈,摆了摆手吩咐人跟着。
  她这么一闹,高忻下意识看向严褚,却见从来清冷肃正的君王不仅没有震怒,反而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朝他道:“欢欢闹惯了,子忻莫放在心上。”
  寥寥数十个字,亲疏立显,泾渭分明,高忻脸色僵了僵,好歹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写到这一步,真不容易。
 
 
第45章 不喜
  窗外雪落得无声, 屋里两人隐隐对峙,没坚持到半盏茶的功夫,高忻便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率先开口, 姿态谦恭:“此次多谢皇上帮着找到了嬷嬷, 高家才能与欢欢相认。”
  严褚半眯着眼,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修长的手指轻点在桌案上, 每一声响起, 空气中无形的威压便更重两分, 常年深居上位的气势显露无疑, 半晌,他掀了掀眼皮, 似笑非笑地问:“将人接回去后,高家准备如何?”
  高忻身子微僵,对上那双如掠食鹰隼般锐利的黑眸,他竟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感, 然再如何不解心惊,该说的场面话,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落:“来时匆忙,家父也未与臣提过这个, 但欢欢早年养在皇宫中,受了不少委屈,回到高家后, 定是要好生将养着。”
  他顿了顿,皱了眉,又道:“听太医说,欢欢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严褚颔首,不温不淡地道:“生下来就住在冬不暖夏不凉的地方,吃饭都成问题,身子如何能好?”
  “说来,朕一直以为你父亲那种性子,是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
  高忻皱眉,没有接这茬话头。
  其实不止严褚,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漠北人多重武轻文,崇尚用武力解决事情,但治国之道,绝不该如此,严褚深谙此理,因而当初城破之时,曾给了大和的文官投诚机会,而高家就是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地加入了漠北的阵营。
  而高家在后宫的妃子,则一杯毒酒给随帝灌了下去。
  高家,用旧主的头/颅,换来了新主的绝对信任,也因此,背负了不少的骂名。
  “朕与欢欢之间的一些传言,你或多或少也听到过一些。”男人满目清冷,声音寒凉:“说说,日后,高家打算替她寻一门怎样的亲事?”
  高忻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脑子里闪过万千种思绪,最后不知怎的,竟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心底的庆幸多过不满。
  严褚能这样说,就代表着他没有让元欢入第二次宫的想法,那么就算后者没了清白的身子,过了适婚的年龄,高家也能寻个真心爱她,惜她的人。
  这无疑比那吃人的深宫好上太多。
  高忻声音温和:“这么些年,欢欢受了太多的苦,臣身为兄长,未能尽半点兄长之责,心里愧疚难当,她的婚事,臣会与父亲好好商议一番,倒不急于一时。”
  “自然,主要还是得看欢欢自己的意思。”
  严褚默了默,心里头像是猛的被扎了一根刺,不上不下,憋着一口郁气,闷得心口都疼。
  头一回,他尝到了被人过河拆桥的滋味。北北
  偏生这人与那小姑娘,还是同胞而生,血脉相连,他再如何,也不能无故迁怒。
  “待徐州事了,朕会提拔你为都察院御史。”严褚伸手制止了高忻谢恩的动作,声线沉了个调下来:“朕如此抬举高家,可不是为了她能找个老实人家嫁了。”
  高忻眸色渐深,手掌微微收拢,旋即又有些无力地松了开来。
  这意思是,伴过帝王的人,就算是被遗弃了,也只能在高府守一辈子的活寡?
  二十年前,高覆怕皇帝震怒,选择将欢欢留在皇宫,冒充皇女。四年前,高覆为了高府满门,为了替他们的娘报仇,又选择了牺牲嫡亲妹妹高贵妃和两个侄子,投奔新皇,留欢欢继续在苦海里挣扎。
  而如今,他也要为了这一官半职,叫本就多灾多难的妹妹受此诘难吗?
  高忻薄唇抿成了一条绷直的线,他心里几乎下意识就拒绝了这个交易,但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口,他好生斟酌了半晌,方道:“皇上,恕臣直言,若日后欢欢无心情爱,高府自然能留她一辈子,可……”
  他的迟疑近乎写在了那张与元欢两三分相似的脸上,也没试图跟严褚打马虎眼先混过一关,他跟着高覆混迹朝堂,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有着多么果决的铁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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