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画七
时间:2020-04-03 09:52:14

  元欢才叫了她一声, 就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她顿了顿,葱白的手指尖点着眉心,声音比方才软了许多。
  “去端杯茶来,再将火撤远些,这屋里热得很。”
  桃夏是个不知深浅的,丝毫没注意到元欢的异样,当即就笑着应了,顺带着还捧了一盆暹罗橘摆到白玉瓶旁,小小胖胖的十几个小橘子挂在枝头上,在这样的天里,尤为难得。
  “姑娘,茶来了。”
  上好的青瓷玉花杯上,元欢轻轻搭上三根青葱一样的手指头,在凸起的花纹上细细摩挲,过了好半晌,又皱着眉轻声细语道:“去将随行的太医请来。”
  桃夏顿时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清茶用手肘碰了碰她,声音有些不悦:“照姑娘说的做就是了,多嘴问这些做什么?”
  桃夏与清茶是最早跟在元欢身边伺候的,两人间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因而清茶开口第一个字,桃夏就意识到了不对,但也不敢在这骨节眼上多问什么,撩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元欢则是有些疲惫地阖了眼。
  此次跟来的太医几乎成了元欢的专用,被皇帝的冷脸吓了几次,这回就来得格外快些,提着药箱子气息不匀,来了二话不说,搭上层帕子就开始细细诊断。
  半晌后,他凝着脸,问:“姑娘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因着方才的一阵头疼,元欢的脸色并不好看,就连说话的声也是有气无力的,她伸手触上自己的后脑,迟疑着开口:“方才在外头站着,突然就想起了许多事情,但一眨眼,细细回想起来,又一件都不记得了。”
  “头有些疼,身子也僵,木讷得很。”
  她这么一说,那太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提着药箱子起身,耐心解释道:“姑娘别担心,这都是正常的,只怕再有三两天,姑娘就能彻底恢复了。”
  元欢霎时就懂了他这个彻底恢复是什么意思。
  她默了默,头一回有了一种自己身体里关着另一个人的想法,且身体的那个人,才是踩在严褚心尖尖上反复横跳的人,而现在的自己,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纵着她,那也是对小孩子的纵容。
  他在等着身体里关着的那个人苏醒。
  元欢嘴角蠕动几下,摆了摆手叫人把太医送了出去,而后无力地瘫在铺了软垫的摇椅上,嘎吱一声响起,她歪头问一直安静守在身后的竹枝:“皇上明日一早能回吗?”
  竹枝似能明白她的几分心绪,但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办法给出回答,只细语轻声地道:“皇上忙完事情,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瞧瞧姑娘的。”
  元欢扯扯嘴角,没有再接这话茬。
  ====
  严褚领兵到达郊外地宫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身强体壮的兵士披着冷硬的铠甲,手里拿着锋利的长剑,硬是将风雪都撕开了一道口子,肃杀的气氛处处弥漫。
  等人一鼓作气冲进去,顺着密道向下,半刻钟后,押着十来个灰头土脸的人出来,看其模样,双方应当有过短暂交锋。
  严褚和高忻从里边出来的时候,脸色都阴沉得可怕,这里面什么人都有,却独独缺了个领头的,也就是前朝的准皇太子——鹿邑。
  那么很明显,他们的人里出了内应。
  有人给鹿邑通风报信。
  等审完那些人,徐州的私牢里已经被鲜血全部冲刷了一遍,其中有两个,归严褚亲自审问。一个是归远侯宁钰,他之前假扮罗杰的庶子在京都里露过面,最后假死脱身,又回了徐州,另一个是前朝的御史大夫,驴脾气,认死理,是个说不通的,严褚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让人关了处理掉。
  只余下一个宁钰,被绑了双手吊在半空中,身上纵横着鞭痕,伤口处流下的血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褐红血渍。
  莫和将一块烧红的烙铁放到他眼前,刺激得宁钰瞳孔猛的一个收缩。
  “招,还是不招?”
  宁钰目光死死地盯着严褚漠然的脸庞,想要找出一丝半分的气急败坏来,可最后仍是失望地别开了眼。
  能有这等心性的人,才是合格的天子之选。
  鹿邑比之他,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嗤笑一声,头一次开了口,声音虚弱,但足够严褚和莫和听个清楚。
  “皇上与其在这对我严刑逼供,倒不如想想,自己的枕边人,可了解透彻了没?”
  莫和当即就变了神情。
  严褚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宁钰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笑。
  帝王的一点疑心,足矣。既然严褚手段这样果决,硬是想要赶尽杀绝,那就索性,这个冒牌的九公主,就为前朝皇室陪葬吧。
 
 
第48章 新年快乐
  莫和心直口快, 冷笑着将那烙铁向他逼近了些,眼角的那条疤越发狰狞可怖,他声如闷雷作响:“宁钰, 几年下来, 你别的本事丝毫不见长, 这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我知道……咳……”私牢并不好过,湿气极重, 宁钰又是一身的伤, 情绪稍一激动, 便牵扯到了伤口, 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空旷的牢狱里咳嗽声荡出回音,愣是拖出十二分的凄凉。良久, 他抬眸,望着面色不善的两人,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阴恻恻地笑:“我知道九公主现在换了个身份, 成为了高家的嫡女,听说还没了记忆,可记忆这个事,她说恢复了就恢复了, 说没恢复就没恢复,具体情况,谁知道呢?”
  “高家的嫡女, 那也是三殿下的表妹,听说当初为了大公主的女儿,她才甘愿留在皇帝身边伺候的?”
  “当初如此,如今皇上哪来的自信,觉得她这段时间的乖顺,不是曲意奉承,别有所图?”
  宁钰说完这些话,咧嘴笑了笑,全身的气力都流淌了个干净,仍由绳子绑着吊在半空中,呼吸粗重。他早已经踏上了不归路,断没有回头的说法,严褚不会放过他,他也做不出叛国这样的事来。
  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严褚神色莫测,手里的长鞭以迅雷之势卷上宁钰的身体,随着一声压抑到极点的痛哼,男人拂袖离去。莫和脸色黑沉到了极点,闷声闷气吩咐下属好生招待一下世子爷,便也大步流星跟着出去了。
  郊野的山风一吹,严褚眼里翻涌的郁黑之色越发浓重,脚下的枯草一踩,上头覆盖的冰霜碎裂,发出嘎吱的挤压声,他裹挟着一身浓重寒意,手掌松了又紧,最后微微闭了闭眼。
  不得不说,宁钰蛊惑人的本事着实不错,元欢失忆这事,也只有她自己说了才准。哪怕已经恢复了记忆,问她问题时她只需摇头一否认,就连太医也辨不出真假……
  但有一事,严褚是清楚的。
  元欢很亲近她那个大姐姐鹿晨曦,当初为了将程双接到自己宫里养着,费了很多的气力,凡事亲力亲为不说,还头一回对他低了头。
  鹿元欢对鹿晨曦如此上心,对鹿邑,就真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
  可连他来此处抓人,都是临时得到的消息,并没有提前与元欢说过,她又是如何能料事如神,提前通知了鹿邑,并且独独让他一个人跑了?
  一路纵马从郊外回到安置的院子里,夜色沉寒如铁,风刮过树梢,吹过屋脊的房瓦,发出重重的呜咽之声,像极了塞北某种孤寂廖落的空旷调子。
  夜深人静,灯火通明。
  行至大门口时,莫和从身后追来,紧拧着眉头,面色凝重,再三思虑之后还是朝严褚抱拳开口:“皇上,宁钰那小子虽说满口胡言不能尽数当真,可这件事毕竟不是小事,若九……姑娘真的参与其中,扮演了角色,还望皇上为大局计,秉公处置。”
  “将士们都看着呢。”
  严褚脸色阴郁得几乎能滴出水来,自然垂立在一侧的手掌微微合拢,曲成半拢的拳,他低低咳一声,声音冷得如竹叶上垂下的冰棱子,“朕心里有数,无需多言。”
  “今夜之事,朕不想从别人口中听见半个字。”
  莫和是知道他对那位有多忍让与迁就的,他默了默,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开口问:“恕臣直言,若此事真与姑娘有关,皇上会如何处置?”
  “你放肆了。”严褚生来显贵,一路走来,身份地位已然是世间极贵,莫和这带着些逼问语气的话一经说出,严褚就蓦地皱眉,声音寒凉。
  饶是莫和再粗神经,此刻也意识到不妥,他半低着头,不再言语,身上的铠甲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动。
  严褚斜瞥了他一眼,面色阴鸷,一路行至后院小门,方才莫和问的那个问题,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
  若是真的……
  能如何呢?
  白绫鸩酒还是囚禁终身?
  只怕是他拿出十二万分的果决与狠厉,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定。
  竹枝与清茶正在守夜,见了他,急忙福身,而后压低声音,将今日元欢的反常以及太医的诊断如实告知。
  严褚心蓦地往下沉一分。
  珠帘掀起又落下,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同外头的夜风交杂在一起,引得屋里点着的烛火低低跳跃。
  元欢已经睡下了,小小的一团拥着细被,屋里一静下来,就连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严褚目光深邃浓黑,他无声无息坐到床沿上,修长的食指将她脸侧一缕黑发拂到耳边。
  说不定再过几日,就只有在她熟睡之后,他们才能如此平和地相处了。
  严褚用指尖捏了捏眉心,似是想不明白,他们两人兜兜转转,结果却总要处在对立面上。
  他的动作极轻,可元欢还是醒了。
  一排长而卷的睫毛上下颤动,小刷子一样,两个呼吸间,那双如同琉璃一样的眸子带着清冷的凉,正正与严褚的目光撞到一起。
  熟悉的情绪一一浮现。
  先是疑惑不解,再是迷茫挣扎,最后尽数转变为有若实质的错愕和厌恶。
  还未开口,元欢已先狠狠蹙眉。
  严褚被她这么看着,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声音温润,丝毫破绽也不露:“欢欢。”
  他这声欢欢,就像是一桶浇在熊熊大火上的热油,将元欢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悉数点燃,烧得她几乎理智全无。
  她面白如纸,半晌后,唇瓣轻颤几下,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苦苦埋藏在心底的心思,被这场变故揪扯出来在阳光下曝晒了几天几夜一样。
  “醒了?”良久,严褚压下眼里翻涌的浓墨深色,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出声问。
  元欢瞧了他一眼,低头垂眸,出口的那个嗯字,再是清冷熟悉不过。
  严褚无声苦笑。
  果然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特殊情况,画画得请一段时间的假,已向编辑申请取消申榜,日后不定期更新,谢谢大家关心和理解。
  另,新年愉快,带好口罩,身体健康,家中安好。
 
 
第49章 结束
  黑夜果然是最能遮掩情绪的。
  他无论怎样失态伤怀, 总能滤掉七八层,只剩下一两分落到她的眼里。
  严褚每一根手指在身后合拢,缓缓用力, 直到上面浮现出一根根细而紧绷的青筋, 他才漠然转身, 面对着在寒风中瑟瑟冰凉的窗棂,声音听不出喜怒, “都记起来了?”
  听着他这句话, 元欢眼帘轻颤, 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地掉到了白玉一样细腻的手背上, 温热散漫, 一室宁静中,她一两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像是一根根毒刺,不过须臾,严褚便已浑身僵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 不若就放她回高家吧。
  高家会好好待她的。
  可这个决定,要让他说出来,无疑比登天还难。
  元欢性子极倔,而严褚又身居高位, 发号施令惯了,这头低了一回两回,到了第三回 的时候, 便怎么也低不下去。
  像是憋着一口气,到了最后,方法都已用尽,她依旧不为所动,那么他除了说服自己放手,已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去爱她。
  良久,严褚转身,袖袍上嵌着的两条银边清冷,他剑眸深邃,两条长眉斜飞入鬓,十足凌厉,元欢仅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默不作声地垂首,胡乱地擦干了眼角的泪。
  “元欢。”男人声音仍算清隽,里头的沉重意味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朕原本的计划,是结束这次事情返京之后,你先回高家暂住。高覆态度不好说,高忻却是尽力想弥补这些年的亏欠,现在高家大权在高忻手里拿捏着,无人敢拿你的身份说事。”
  许是夜里太过寒凉,元欢瘦小的肩背一垂,话到了嘴边,又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严褚眉眼一片荒淡,手掌却下意识地伸过去顺着女人的后背轻抚。
  这两个月来,这种动作几乎已经成了本能,他实在是不懂得安慰女人的,因而她回回凑到他跟前使小性子闹脾气时,他来来回回的便只有这么个动作和那么几句话,颠来倒去的次数多了还遭了她的嫌弃。
  就像是后背上落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元欢几乎是立刻弓起了腰闪避开来,于此同时,女人淡漠的声也在屋里里飘荡开,“这些,我都知晓。”
  她避让的动作像是有人将一块极寒的冰,从严褚的衣领处滑下,钻心的凉意骤起,他手掌在空中半顿,而后收回。
  最彻底的心寒,无声而麻木。
  良久,严褚目光落在小姑娘乌黑柔软的发上,声音里沙沙的哑传到元欢的耳里,却字字句句无比清晰,“欢欢,纵使你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还是不肯好好跟朕说话吗?”
  元欢眼睑微垂,纤细的手指尖搭在床沿上,骨节用力到现出诡异的白,几绺黑发落在耳畔,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脑海中闪过无数这段时间的片段回忆,一幕幕闪过去,元欢闭了闭眼,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不顾人言,肆无忌惮,缠他闹他,将无理取闹这个词贯穿始终,记不得什么刻骨的国恨家仇,也忘了自己是旁人口中的祸国红颜。
  仿佛,只是借着生病的由头,做了一直以来她死死抑制着,怎么也不敢动念头的事。
  荒诞,滑稽,不堪回想。
  元欢抬眸看他,颤着声问:“高家的女儿,便能洗尽这一身的骂名脏秽了吗?高家的女儿,待在宫里,待在皇帝的身边,就能堵住悠悠之口了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