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画七
时间:2020-04-03 09:52:14

  “二姐姐,你去过吗?”
  元欢在清脆的疑问中回神,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心的刺痛,她一看,嫩白的手心里两轮弯弯的月牙静躺。
  狩猎,她自然是去过的。
  高薇走出小院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片空白被乌云覆盖,整个世界都黑沉下来,天空像是被泼了一池墨,又像是覆上了一层黑布。
  桃夏端着两碟点心进来,见她坐在小凳上,以手托腮,绣着海棠花的袖口往下滑,露出一截如玉的肌肤,在外面阴沉天色的衬托下,她白得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夜里,元欢终于没有再重复之前的梦境。
  她梦见琼玉楼住进了别人。
  一个拥有十分美貌,九分乖顺,整个心都在严褚身上的美人。
  他们之间没有国恨家仇的误会,没有曲折坎坷的情史,严褚给了那人所有的耐心,包容,理解,呵护。
  元欢则站在角落,像个彻彻底底的过客,将他们的一生都浏览了一遍。
  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早晨,淅淅沥沥的雨仍在下,屋檐下汇成了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再顺着长着青苔的青石板一路流下,空气中尽是潮湿的泥土味。
  元欢醒来的时候,眼皮有些肿,清茶特意拿热鸡蛋给她敷着,一边疼惜地道:“姑娘最近总睡不安稳,睡一觉醒来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不若奴婢今日拿着牌子去调香馆,让管事再找一味镇定助眠的香来用着?”
  元欢嗓子有些不舒服,她咳了咳,问:“我何时哭了?”
  昨夜桃夏和清茶一起守的夜,听元欢问,她便有些纳闷地提:“姑娘昨夜睡下不久就开始胡乱说话,到了后边好容易缓下来睡一段时间,临近天亮,又默默地淌眼泪,奴婢和清茶姐姐叫了好几声,您也听不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元欢再一想起昨夜那个梦,脸色便又疲惫苍白了几分,她才要问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就听见高忻的声音从院子外头传来。
  “哥哥。”元欢只穿了件薄衫,整个人单薄得厉害,弱不禁风的样儿,高忻见了,眼皮一跳,问:“哥哥不过两三日没来,怎么又将自己折腾瘦了这么多?”
  元欢不以为意地笑:“哥哥每回来都说同样的话,也不嫌腻的。”
  高忻见她精神还不错,便指了指对面的软凳,道:“别站着,哥哥来和你说些事。”
  元欢于是从善如流地在他的对面坐下。
  两个丫鬟识趣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高忻是专程来同她说程双的事的。
  元欢的身世虽然坎坷了些,但到底是正宗的高家血脉,认回来的过程费力,但结局是好的。
  可程双却不一样,她身上虽也流着一部分高家的血,但到底是程家的人,就算将她接回高府,给安排个什么身份的好呢?
  高家后嗣中,没一个成了亲的,更遑论生儿育女,但若是将程双记在几个姨娘名下——实在乱了辈分。
  元欢听高忻说完,也觉得有些棘手,她垂眸静思片刻,突然问:“哥哥是打算暂时收留双双还是……”
  高忻:“进了我高家的门,自然是高家的姑娘。”
  “哥哥就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若是程家找上门来,要让双双认祖归宗呢?”元欢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提醒:“总不可能将她的姓也跟着改了,高家还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程家真有心想查,并不难。”
  高忻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那群贪生怕死的也敢来高家讨人?可忘了当初是谁将程双交到皇上手中的吗?”
  “想讨人,也得看他们做了亏心事后,还有没有那个胆子。”
  元欢默然,半晌后突然来了一句:“哥哥,你说若是将欢欢记在我的膝下,可行否?”
  “胡闹!”高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一个未婚姑娘,哪来的子嗣?”
  元欢无比平静地分析:“我年龄摆在这,京都见过我认识我的人也不少,就这个情况,京都敢娶我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想找个称心如意的,显然并不现实。双双自记事起就跟在我的身边,说是我的孩子也并不为过。”
  “那也不行。”高忻听着她条理清晰的一段话,心如刀割,“爹和我都不会同意,晨曦在天上看着,也必不会同意你如此牺牲作践自己。”
  “欢欢,你不欠鹿晨曦的,不欠高家的,更不欠双双的,哥哥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能多为你自己想一想,不要莽撞,一时意气用事。”
  “双双的事情,哥哥和爹会再商量商量,想出一个两全之法,你别再想着这样的蠢办法了。”
  元欢对上男人不怒而威的眼眸,心头微暖,点头应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是粗长画
 
 
第55章 了解
  时间仿佛化身成了春日里一场场绵绵细雨, 流逝无声,一过便是月余。
  程双最终还是被接到高府,对外称是远房的表小姐, 养在了常姨娘的院子里, 高覆与高忻拿主意的时候, 显然是想到府上还有个同样年龄的五小姐,两个小人互相玩闹, 程双也不会觉着局促。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 日子陡然沉淀下来, 白日变得格外短暂, 通常在凉亭里一坐, 看着五姑娘和程双无忧无虑玩闹,一下午就过了, 亦或是约着高薇和虞葶说说府内府外的闲话,倒也的确比宫里悠闲自在。
  可一到夜里,便有些难熬了。
  京都春季多雨,空气中时时刻刻都透露着一股潮湿, 元欢身子弱,往往得疼到半夜才能闭着眼睛眯一会儿,这与小时的经历脱不了干系。高覆和高忻听了这事,什么话也没说, 但自那以后,隔三差五的就有郎中上府给她号脉看诊,只是看过后也没有什么立刻见效的法子, 全靠静养静休。
  除开这个,梦魇之症同样困扰她许久。
  似乎从她撞了头开始,梦里就无一日太平,次数多了,也能泰然处之,平静面对。
  三月十五早,灰白条纹相间的山雀踩在窗框边唧唧叫唤,高薇与虞葶相携走进元欢的竹苑,说笑声隐隐传进里屋,元欢冲着清茶颔首,莞尔:“昨日才说起这两位,今儿就结伴来了。”
  “去将镯子取出来。”
  说话间,高薇与虞葶已过了门帘,两人今日都穿着藕荷色的衣裳,一个灵动清秀一个温婉大气,元欢瞧着,眼里都似缀了光一般。
  在此之前,她只在失忆时见过虞葶一面,还是不太美好的回忆,但高薇和虞葶玩得极好,久而久之,两人也熟悉起来。
  虞葶是原配嫡妻所生,哪怕后来继母姜氏生下了幼弟,她也仍是虞将军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后来回京上香时被色令智昏的苏诚仄言语轻薄,老将军震怒,成武帝下令严惩,同时封虞葶为郡主以示安抚。
  一个月的接触下来,元欢觉得这个姑娘十分聪慧,且善解人意,即使早看破了她的身份,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嫌恶与同情悲悯,这也是元欢愿意跟她深交的原因。
  虞葶这次来,是得了准信。
  虞将军亦是此次狩猎的随行臣子,姜氏身子不好,又放心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就不想跟年轻人凑这个热闹。虞将军一想,到时别家和乐融融,自己孤家寡人,岂不太清冷了吗。
  因此虞葶不过轻言细语央了几句,他便松口同意了。
  “意料之中的事儿,虞将军爱女的名声在京都都传遍了。”元欢手指搭在虞葶纤细的手腕上,嫣红的珊瑚手钏衬得她肌肤雪一样的白,她满意地挪开眼,笑:“昨日哥哥命人送来了些首饰镯子,我一眼瞧着这个适合你,就留了下来。”
  高薇把玩着精致宫扇下垂着的玉坠,有些发愁:“我与二姐姐还不一定能去成,我前两日好容易跟哥哥开了口,他听完之后就说了一句——看上了哪家公子,跟哥哥直说便是。”
  虞葶没想到竟还能发展成这样,当即笑出了声:“何必这样着急,你家哥哥都还未曾说亲,哪有妹妹抢在兄长前头的。”
  “我哪儿敢说这样的话啊,你是不知道,我哥哥变起脸来,整一活阎王,我光是想着都发怵。”高薇做着鬼脸抱怨,末了又叹:“至于爹爹跟前,我是不敢说话的。”
  话题不知不觉又偏到狩猎上面来,元欢目光微闪,轻声絮语:“哥哥和爹估计不会愿意我跟着去。”
  ——一旦跟着去,势必要与严褚见面。
  高覆和高忻最怕这个。
  虞葶敛了笑容,她与高薇对视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元欢的手背,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关于元欢与成武帝之间的纠葛,外面有太多的流言流语,她和高薇稍一打听,就能得到不少消息,略一联想近来宫里风头正盛的沅嫔,她们便自然而然往新欢取代旧爱这方面去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漠北草原上狩猎原比中原来得惊险,我在漠北看了许多场,这次就不去了。另外,我听珍宝阁的少东家说会新进一批稀奇货,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珍宝阁逛逛。”虞葶见元欢垂眸苦思,久久不曾说话,便捏了捏她的指骨,轻声道。
  高薇跟着点头。
  几缕细碎的阳光透过半开的小窗,温柔地洒在元欢如海藻的乌发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面露关怀的两人摇了摇头,轻而坚定地咬字:“不,我要去。”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元欢自己都是一阵恍惚,她曾经以为,这话说出来,定是无比的艰难,无比的愚钝,可真正说出来了,她只觉得轻松。
  就像是心口上压着的那块大石,突然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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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欢去见高忻的时候,已经将待会要说的,想说的话从头到尾理了个顺,但她从未想过,会在通往书房的小路上,撞上罗笙和唐延。
  风一阵阵刮过,青竹叶被吹得摩擦着沙沙作响,几只布谷惊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向更高的树枝,元欢与迎面三人遥相对立,亭亭玉立的姑娘似是被太阳照得迷了眼,侧脸精致美好得不可思议。
  罗笙和唐延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两个都是见过元欢的。
  高忻见他们这等反应,声音不由沉了几度,边走边简单解释:“欢欢本与我一母同胞,我们兄妹失散多年,两月前才得以重逢。”
  他显然不准备将当年之事逐一说清,因此只一笔带过,重点就在“一母同胞”“兄妹”这几个字眼上。
  这是在暗示他们,如今元欢是高家的小姐,而不是前朝的可怜虫九公主,他们那些以示惊讶的话,最好还是埋在肚子里比较好。
  高忻隐晦地瞥了眼罗笙。
  他和唐延是老交情了,这个人最是潇洒肆意,吊儿郎当,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必不会多嘴多舌说些什么。唯有罗笙,给他的感觉很危险,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什么心思,没人能摸透。
  元欢飞快将眸底的讶异之色压了下去,她上前朝两位福了福身,而后侧首望向高忻,笑了笑,缓声道:“哥哥。”
  罗笙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神情,最后竟发现,这两人的眉眼,竟真有三四分的相似。
  高忻的眼神无奈又宠溺,这绝不可能是在做戏。
  罗笙突然扯了扯嘴角,脸上每一根棱角线条都柔和下来。
  冥冥之中,他好似窥见了破晓的天光。
  原来是这样。
  原来……
  元欢见高忻抽不开身,也没有过多停留,仅仅打了个照面就原路回了自己院子,身后唐延的目光灼热得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她隐忍地皱眉,等到了拐角,清茶突然提醒道:“姑娘,这是去四姑娘院子的路。”
  元欢停下脚步,青葱一样的手指揉了揉泛疼的眉心,她记起一些旧事,有些无奈:“唐延怎么会来高家?”
  罗笙就罢了,她跟人家也只有几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能有那么深的印象,全因随帝当时乱点鸳鸯谱。
  但是那个唐延,简直就是脑子不正常。
  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
  与此同时,高忻将两人送出高府,罗笙转身上了马车,车轱辘辄辄转动,很快在转角没了影子,高忻转身打量了站在原地,模样懒散的唐延几眼,挑眉问:“怎么,还有事?”
  唐延眯了眯眼,笑:“你什么时候凭空冒出这么个妹妹来?”
  “我瞧着,可是眼熟得很啊。”
  高忻脸色沉了下去,声音里隐含怒意:“欢欢与我一母同胞,是高家嫡女,你从何处能眼熟她?”
  瞧着他的反应,唐延蓦地勾勾唇,散漫地别过眼去,“这就动怒了?”
  高忻不再管他,抬脚就进了高府大门。
  他和疯子讲什么前因后果,都只会惹得自己一身的火。
  唐延倚在深铜色的大门前,墨发黑眸,像是一只在阳光下舒展四肢的懒猫,半晌,才像喝醉酒了一般,踩着高墙打在地面的阴影大步隐入暗处。
  郎未婚妾未嫁,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这样的插曲,元欢是毫不知情的。
  高忻将两人送出去后,就走到了元欢的院子。竹丛旁,不知名的野花盛放,圆形小桌上,青花色茶盏上燃起袅袅白汽,像是知道他要来,元欢正对着的位置上同样放了一盏热茶。
  这是专程等着他来呢。
  高忻从胸膛里发出几声闷笑来,他长指敲了敲坚硬的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元欢抬眸看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玉白的肌肤上,衬得她干净又温婉。
  “找哥哥有事?”
  元欢弯弯眉目,“没事就不能找哥哥说说话了?”
  高忻就着滚热的茶水抿了一口,蹙起的眉峰舒展,他笑而不语,目光揶揄,显然不信这种说辞。
  元欢一笑,脸上就现出两个小梨涡来,“确实有事和哥哥商量。”
  高忻显然很受用她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他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声音含笑:“怎么了?”
  “半个月之后,是不是有一场狩猎,哥哥和爹都会前往?”
  高忻目光沉了沉,这个消息虽然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府里,在他的授意下,没有人敢多嘴多舌。
  那么显然,传出消息的,不是高薇就是虞葶。
  他顿时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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