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陆晅都快睡着了,又被她吓得弹坐起来,差点摔下床。
“我就要睡这!”
玄微往里拱了拱,她的身体再一次贴到了他的。陆晅直接逃出被子,女孩肌肤又凉又软,慕斯一般的质感。
他受不了。
陆晅惊魂未定,声音陡然升高:“你知道你是女的吗?”好像生怕她不理解,他又补充道:“对你而言,就是雌性。”
她翻滚一下:“干嘛,女的就不能睡床?”
“不能和男人睡一张床。”
“谁规定的?”
“男女授受不亲,”陆晅搬出一句古语:“你活了这么久,我不信你没听过这句话?”
被子里安静两秒,玄微放出小脑袋,轻蔑乜他:“你是不是担心我吸食你精气?”
陆晅顿住:“什么?”
玄微坐正:“你怕我跟聊斋里那些妖怪一样,想与你行苟且之事,再耗空你身体,否则为何这般怕跟我睡?”
陆晅脸开始发热,他根本没想到这些,他只觉得不方便。
玄微上下打量他两眼,轻笑一声:“啧,看在我们共居一室的份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这等体魄和姿容,我是瞧不上的,更不会贪图你那些。”
她淡然得如同在评价一盘菜,随后拍拍空出的那侧床面,大喇喇道:“你放心睡吧,我还心善地给你留了位置。”
……
……
陆晅完全失语。
他坐了一会,下了床,终究还是躺到了那张处心积虑为玄微准备的地铺上。
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陆晅抹了把脸,换上外套,把手机揣兜里下了楼。
外面起了雾,周遭如陷在云里,瞧不真切。可冬日清早的冷冽气息,却能让他滚烫的耳廓舒适一些。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梦,他想快点醒来。
可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晨跑。
在通宵加班之后,在这种鬼天气里。
陆晅也不大明白自己莫名加快的步伐,他似乎变得身不由己。
他很差吗?
他可是公司女职员背后公认的研发部巨塔,虽然他一直装作不知情。老妈朋友见到他都要说一句你家小晅长得真好,这个子就说去打篮球也没人怀疑,三姑六婆都争着给他介绍对象,凭什么在她眼里就那么不堪入目?
这女的眼光不行。
他算是看出来了。
一只乌龟也配对他一个人类评头论足?她原型说不定还没他鞋面高。
饶是一肚子火,他奔跑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体罚般围着钟山广场绕了一大圈,陆晅才停了下来,他撑着膝盖喘气,感觉自己有些脑残,像个傻逼。
不至于,真不至于。附近有早点铺子营业,反正今天休息,陆晅决定去吃个早茶再回去补觉。
早餐店里已经有了三两客人,陆晅点了碗面条,一屉小笼,回到桌前。
坐了会,有服务生端来一杯绿茶,陆晅道了声谢,叫住她说再打包五个肉包子。
服务生应下,在PDA上快速下了单,刚要走,陆晅忙喊住,又黑着脸说,不要了。
服务生有些无语,但还是客气说好。
陆晅百无聊赖地到处看,就在这时,门上铃音响了,又有食客推门进来。
陆晅循声望过去,他眼神一滞。
进来的人居然是王天琦,他前天快把他照片看穿了,怎么会不记得这张脸。
尤其他还穿着失踪时那身衣服。
只是,陆晅觉得,他气质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平常他跋扈嚣张到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是个富二代,可现下的他,往昔气焰仿佛被封印住,如果不看脸,完全就是个陌生少年。
正想着,王天琦忽然回头看过来。
陆晅心一惊,男孩面色苍白,眼神异常空洞,毫无生机,像是蒙上了一层外面的雾气。
他们有了一瞬对视。
陆晅飞速低头,不想打草惊蛇。
但余光里,男孩好像从未见过他那般,兀自走向一张空桌,只与他隔着一个走道。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存在感极低。
陆晅起疑,有了过去问话的打算。这时,店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店员认识他,笑着与他说早。他面貌和蔼,音色爽朗,像打进来的热忱阳光。
他走向王天琦。
等他一到桌边,原本断线木偶一般的王天琦像是活了过来,站起来弯着笑眼,脆生生叫他:“爸,我等你好久了!”
男人笑呵呵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坐回去。
陆晅周身发凉。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第21章 第二十一枚硬币
服务生端来了面条与小笼, 陆晅一手撑头作掩, 一手夹起汤包,蘸了点醋。
他仍用余光留意, 隔壁桌有说有笑,王天琦与那名陌生男子默契十足,俨然一对关系甚好的父子。
可作为知情人看来, 这画面极其诡异。
一会,隔壁桌也上了餐,就一只包子。
男人掰开那只肉包,将其中一半递给王天琦。
王天琦接过去,刚要咬,又停下问男人:“爸,你是不是把多的那边给我了?”
男人三两口就把自己那半塞进嘴里, 囫囵咽下,才说:“你还在长身体。”
王天琦笑起来,小白牙整齐耀眼, 有发自肺腑的开心。
陆晅垂眼, 用筷子划拉着碗里面条。
王天琦的父母是家族联姻,王天琦作为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养尊处优,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半个包子兴奋到摇尾的人。
陆晅按兵不动, 小心关注着隔壁动向, 顺便解决了自己的早点。
旁边两人又聊了一会, 起身离开。
等他们一出门,陆晅也站起来,跟了过去。
外面还在下雾,冬季的夜格外漫长,万物被笼进乌沉沉的灰白罩子里,阴郁而疏离。
当然,这种天气也有好处,是纯天然的隐形衣。陆晅双手插兜,走在他们两米开外,根本不需要遮挡物。
两段模糊身形始终在他正前方并排行进。
陆晅甚至隐约听见他们的谈笑,他们好像有说不尽的话题。
正掂量着要不要给王龠打个电话,前面两人忽然拐了弯,陆晅赶紧收起心神,快步追上。
路口有个醒目的单行道标志牌,陆晅极快扫了眼路标,确认位置,也是这一瞥,他再回眼,前面已没了人影。
陆晅愣了愣,怎么会?
他停下来,环顾四面,大路上人烟稀少,只有车辆在徐徐游移,像浊水里慎行的鱼群。
雾霭沉沉,他无法看见更多。
可为什么就短暂的零点几秒,他就跟丢了?两旁都是尚未营业的商铺,没有小巷胡同,他们明明无处可藏,却像凭空消失一样。
陆晅吁出一口气,这时,马路对面,绿灯亮了,他下意识往那边瞄。
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人行道尽头,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再看衣着颜色,可不就是那两位。
怎么在他后面?
陆晅惊疑不定,感觉不对劲,但他不想错失良机。
他压低脑袋,趁着绿灯所剩无几的读秒,抓紧朝那边疾行。
交通灯由绿变红。
雾似乎更浓了,视野变得更加狭窄。
他停在他们原先待的地方,眼前再次空无一人。
陆晅掉头,背脊登时如冰水渗透。二人又到了马路对面,朦朦两道影,极其不真切,更别提看见他们神情。他们像是可以瞬移,在和他捉迷藏,戏耍他的视觉与神经。
他们依然静立在那里,不知是真是假,像倒影,又像幻象,阴测测盯着他。
这一次,陆晅不追了。
他猜他撞邪了。
他摸摸口袋,在灵缘寺购买的护身符落在家里。
他决定先回去,遇到玄微之后,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产生剧变,他开始相信世间玄妙,无奇不有。
陆晅抿紧唇,目不斜视绕道远离。
他住钟山广场几年了,也没少遇过大雾天,所以即便视野不佳,他对这一带也是了然于心的熟悉。
回家的路不止这一条,他决定避开原来那段,以防遭逢不测。
他越走越快,沿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临近六点,天光也亮了些。
陆晅不断作深呼吸,平稳心绪。周遭死寂,雾气像蒙头撒下的密网,他不敢回首,不敢侧看,始终目视前方,突地,他看到一个路标。
他顿住了。
那不是……他跟丢时看见的单行道标识吗……
他眉心紧锁,看看周围,的确是那个街角,可他分明绕了别的路。
鬼打墙,他脑子里飞快浮现这个名词。
但这个现象是有科学解释的,人在恐惧状态下,确实容易原地打转。
他集中注意力,打开手机GPS,确定自己位置,他低头看地图上路线,原路折回,他重新走过那家早餐店。
他驻足,不再找路,转身去早餐店。
他打算先在这里停留片刻,等雾散天清再回去。
他推开门,刚要迈入——
操。
陆晅暗骂一声,他看见了自己,就坐在他刚才坐的那个位置。
同样在吃早餐,同样的小笼,同样的面条。
但隔着走道的座椅却是空的,根本没有王天琦和那个男人。
最费解的是,他明明半推着门站在门口,店内却没有人看向他,大家有条不紊坐着聊天,吃饭,他像不存在一样。
他是假是真?
他开始迷茫。
陆晅如坠冰窖,半晌才抬足往里走,依然无人注意他,他坐到了“自己”对面,而这个
“他”也没发现他,自顾自用餐。
难道他已经死了?
陆晅被这个念头吓得不轻,赶忙探自己脉搏,腕部是热的,皮肤下方仍有跳动。
他松了口气,幸好,还活着。
那眼前的“自己”是假的?
陆晅迟疑片刻,伸手去碰他,却摸到一片虚无,就像是拂过一幕投影。
他慢慢起身,试着在店里走动,他发现,他竟可以自由穿梭,从人群桌椅间走过,甚至包括刚刚那扇门,他根本不用拉开,就可以出去。
那他走过的,看到的,经历的都是什么?
他到底在哪?
雾气未尽,陆晅惊悸而迷惑。他马上取出手机,求助他唯一能想到的对象。
——
手机狂震,玄微还吹着鼻涕泡呼呼大睡。
她恼火地掐断一次,可那边没有罢休的意思,她只能半眯着眼接通,并在心里疯狂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她重新合上眼,开着免提敷衍问:“喂……哪位……有事吗……”
“玄微,我出事了。”对面语气严肃而紧迫。
“出事了?”玄微嗤了一声:“我看你声音中气十足得很,能出啥事。”
“我出来吃早餐,遇到了一些不能解释的事,现在不知道怎么办,”顿了顿,他又说:“快过来,我给你带了五个肉包,但我回不去了。”
此话一出,玄微顿时瞪开眼,鲤鱼打挺坐起身子:“你在哪?”
“我们小区外面的早餐店,美丰小吃,你应该见过。我好像走进了一个怪圈,周边路都很熟悉但我出不去,怪邪门的,像幻境……我没办法了,只能找你。”
玄微蹙眉问:“你有遇到什么人?说给我听听。”
陆晅言简意赅说了方才遭遇。
玄微揉揉一头乱毛,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立马关心起他手里东西:“我的肉包凉了吗?”
陆晅口吻骤急:“你不来凉的就是我了。”
玄微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说:“你待着别动,要不要去找你,看我心情。”
“你……”
她已经挂了电话。
——
陆晅完全听从她指令,没有再去其他地方。
他相信她会来。
可他依旧焦灼,总是缺觉的他,从没有如此期待过天亮,他觉得,太阳一出,这些厚霾之下的古怪现象都会被光照透,就此消失无踪。
他垂眸看自己鞋尖,双手防备地放在兜里,尽量不乱看和触碰任何东西。
“喂!”
面前突有少女声音,像暗夜中的光束。
陆晅扬眼,乳白雾气中,有个娇小影子朝这逼近,在他眼底逐渐清晰。
“玄微!”他叫她名字,如溺水者抓住了坚韧的绳索,从此有了氧气。
她停在他面前:“这么大声叫我干嘛?吓我一跳。”
“这么快?”陆晅心落下了:“我还以为你不来。”
女孩哼了一声:“是不打算来的。”
她望了眼远方:“来,我带你出去。”
陆晅看她头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女孩拉住他手:“边走边跟你说。”
陆晅顿住。
陆晅试探性地,又喊她一遍:“玄微?”
女孩回眸,瞳孔像浸水的乌石:“怎么啦?”
陆晅悄悄然勒紧另一只手:“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
“你别怕,”她安抚他,小手捏着他一根指头:“一会就好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陆晅胸腔起伏一下,思考着下一步动作。
跟着她走了几步,陆晅再次叫住她:“玄微,等一下。”
女孩歪头看他:“啊?又怎么了?”
他指向一处:“你看前面。”